那冰冷的茶水,泼在了百里炎的脸颊之上。百里炎眼中蕴含了一缕极凶狠的光彩,若非眼前泼茶之人是这个极之俊美的长留王殿下,只怕就凭此辱,百里炎已然是动手除去了这个胆敢羞辱自己的人。

    饶是如此,百里炎的眸子之中,却也是禁不住流转了涟涟凶狠。

    那冷冰冰的水珠子,轻轻的滑过了百里炎宛如刀削,轮廓分明的脸颊,却好似浇不灭眼前男主眸中的那么一团幽幽火焰。

    百里炎伸出手,那冷冰冰的手指,慢慢的擦去了脸颊之上的水珠。

    他却忽而冷笑:“阿聂,你问过了苏叶萱的事情,问起了海陵苏家,怎么不问问北域杀手之事。怎不问问,当年说动北域的杀手墨润,究竟是被何人指使说动,半途拦截于你。让得你身受重伤,乃至于救不及你那个相好海陵青麟。那个买通北域杀手,下令取你性命的幕后真凶究竟是谁?”

    百里聂冷冷淡淡:“我用得着问?”

    “你怕青麟救出了苏叶萱,查探出当年真相,故而要她去死。她虽一时情切,起兵谋反,可已然是听我劝说,归顺朝廷。可你却借此,趁机将她诛杀。你厌恶她纠缠不休,咄咄逼人,不但逼的你处死苏叶萱,而且甚至行刺百里策伤了墨夷七秀。你做了对不起苏叶萱的事情,担心终有一日会被青麟查出真相。她是你心口尖刺,你必定是除之而后快。你为了遮掩自己丑事,决意送着她去死。”

    百里炎倒是有些出乎意料:“料不着你不生气我下令取你性命,反而心心念念,就是这个海陵青麟。他四年前已经死了,你便心如死灰,活着不如死了。”

    他瞧着几上的水痕,却有些冷漠笑着:“可让那青麟去死的,并不是我。他本不过是北漠上一个如野兽一般的下贱东西,纵然是痴心苏叶萱,可是也翻腾不出什么风浪。若不是你长留王殿下,一时动念,来到了北漠,改变了他的命运。那么他连让我多瞧一眼也不配!一个海陵的草奴,因得了你的喜爱,摇身一变,竟成为了海陵战神。一个人站得越好,那么便有更多危险,也会有更多的不幸。若非你的教导,让他有机会碍着我的眼,我为什么要对付于他?”

    百里聂的茶水,打湿了百里炎的衣衫。

    百里炎不动声色擦拭去了身上水痕。

    可他素来不是宽容大度的人,一向是睚呲必报,心胸狭隘。

    “若不是你将他捧那么高,我不会杀了他。更何况,他还改变了你。父皇子嗣众多,可咱们兄弟两人,原也是最亲近不过的两人。苏叶萱怎么样,原本关你什么事?你如今与我为难,还不是为了一个海陵草奴?他出身卑贱,又是男子,真不知晓你为什么会喜欢他,发了疯也似为他着迷。那一年,你去了海陵,然后整个人都变了。那时候咱们兄弟二人所议的大计,咱们的理想抱负,你统统都忘记了。你前程也不要,借病离开京城,好似要一生一世做你的白羽奴。真不明白,你为什么着魔也似为了他着迷,好似被人下蛊一样。老实讲,区区海陵青麟,我原也不如何的放在心上。可是我知晓,你为了他,什么都肯为他做。他要替苏叶萱报仇,你便会摘了我人头讨他欢喜。是你无情在先,我自然不能让青麟活着。你遇着杀手,能不能活,全看你自己个儿的本事。”

    说到了这儿,百里炎唇角流露出了一缕古怪的笑容,那笑容之中,好似有着一股子深刻入骨的狠毒:“这些年来,我对阿聂你总算是客客气气。豫王府如此声势,可我令我下属,必定是对你毕恭毕敬,绝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如若有人对你无礼,你都没动手,我也是替你处置,你猜我为什么这样子做?”

    百里聂也轻轻的抬起头,如此凝视百里炎。这些年来,他和百里炎之间维持着极为微妙的和平。纵然这样子的和平,不过是堆砌了虚伪。可有些东西,终于要面对,那些虚假的面具,到底还是终于生生撕碎,暴露出本来面目,注定会血肉横飞。两个人目光相触,好似有火花流转,使人竟似不自禁为之心凛。

    百里炎口中缓缓说道:“这自然是因我极在意我们二人的兄弟情意。”

    百里聂吃吃的笑着,修长苍白的手指却也是轻轻的掩住了自己个儿的脸蛋:“方才豫王殿下跟我倾述了你对苏叶萱的真挚爱情,如今又告诉着我,你对我深厚的兄弟情谊。你是极在意我的!今日皇兄怎么这样儿的如此多情。”

    百里聂的修长手指缝隙,透出了幽幽深邃的眸子瞳光。

    百里炎瞧着眼前的男子,百里聂容貌极俊,可他那心肠,却也是极为狠辣。那苍白的手指轻轻拂过的地方,却也是不自禁的带来了缕缕的血腥,使得人不觉为之而心悸。面对百里聂,百里炎总是会绷紧了身躯,却也是绝不会有那一丝一毫得放松。

    “这几年,你是对我十分客气,豫王府的人趾高气昂,可是偏偏在我跟前放低了身段儿,抬高了我这个长留王殿下的身价。这却让我想起了一道菜肴。那东海有一种鲑鱼,味道十分鲜美,食之觉得极为可口。可惜,却要新鲜时候吃,才会保留那样儿的鲜美口感。只可惜东海离京城这样子遥远,便是日日换水,活鱼也不免死在了路上,失去了鲜鱼的美味。后来一些聪明的商人,却也是想出了一个巧妙的法子。他们在运鲑鱼的水桶之中,放入一两条斗鱼。斗鱼生性好斗,会攻击鲑鱼。那么鲑鱼便只能打起精神,和斗鱼搏斗。这样子一来,这些本该死在路上的鲑鱼,却反而活着到了京城。

    “古人便曾经说过,一个国家若没有外患,便是会失去了斗志,乃至于自取灭亡。我不过是一尾鲑鱼,越是无人留难,便越沉溺于失意,不知晓振作。我锦衣玉食,无人敢欺,可心上人已经是没有了,觉得活不下去了。可这时候你若加以留难,说不准会激起我的斗志,也许我便不乐意死了。豫王殿下见我是个聪明人,不好招惹,宁可我死在了锦绣玉堆里面,颓废丧志。所以你令我处处舒适,人人恭敬,没有半点不自在。豫王殿下,果真是好深心思。”

    百里炎面色不变,并无愧疚:“我这样子,也是为全兄弟之情。阿聂,我不过是冷宫皇子,身份低微,宫女所出,父皇早就已经忘记我了。那一年,我被宫婢按在地上,给你磕头。你却拉我上了马车,训斥了那位不懂事的宫婢。这份恩德,我心里面也是十分感激。”

    他目光深处,有着一股子深邃。

    那时候自己额头很热,可是地面上的青石板却是冷冰冰的。

    百里聂虽然只是自己的弟弟,可是他因为受宠,所以身份尊贵,不可同日而语。那个孩子在精巧的马车之上,吸引住别人羡慕的目光。可是自己呢,却也是只能匍匐在地,如此恭顺行礼。无论怎么样,百里炎的心里面,却也很不是滋味。

    他也跟元月砂提及过,就算是过了很多年,那时候自己内心之中的淡淡屈辱,却也是犹自挥之不去。

    不过那个俊美的孩子,却笑吟吟的拉着自己起来,一起上了马车,并且唤了自己做哥哥。

    “我那时候一无所有,你挑中了我,成为你的同伴,和你合作,一切做了许多了不起的事情。就算是现在,我也还记得我们两个人一起谋算天下,怎么样让别人坠入我们圈套。无可否认,我们的合作,是最有默契的。我打小就心思重,无论什么时候,想的也是很多。也许和你一起时候,是少年唯一恣意得意的时光。纵然因为你比较幸运,我不免有些个嫉妒。可咱们那时候的默契,却是无与伦比。父皇子女众多,唯独对你,我才有几分兄弟间的真情。你是我唯一投契的朋友,和你相处岁月也是我一生唯一的快意。”

    说到了这儿,百里聂却也是禁不住轻轻的叹了口气,显得说不出的惆怅。

    就如同刚才,他感慨自己是多么的喜欢苏叶萱,他的婚事是多么的不幸,而苏叶萱又是如何的美好,令他不可遏制的砰然心动,不自禁的生出了一样的念头。

    百里聂微笑:“自然是这个错的世界,让你迫不得已,不得不毁去咱们这珍贵的兄弟情意。若是你本心所愿,你自然狠不下心肠如此的。”

    百里炎叹气:“老天毕竟待我们不薄,所谓一山不能容二虎。彼时章淳太子已经是被废,我们两个的合作,也是到了尽头。我原本以为,你平定了海陵郡之事,就是你我兄弟决裂时候。到时候,容不得你我不争。谁想到,你去了海陵郡,却好似变得一个人。你为了海陵青麟不肯回来,其实于我而言,也是好事。原来你已经无心权势,不欲再争。既然是如此,你我也不必兵戎相见。若非那个飞将军,非要计较苏叶萱之事,我也不会让北域杀手,对你下手。等你回到京城,心如死灰,我刻意安排,令你在锦绣堆里面失去斗志。可这,也不过事为了了全你我兄弟之情。毕竟我一生之中,也没什么朋友。你每日好吃好喝,锦衣玉食,总好过与我相争,闹得血肉横飞。”

    百里炎却是坦然的:“就如我刚才所言,不过是为了全你我兄弟之情。”

    百里聂柔和说道:“不过这深厚真挚的兄弟之情,大约也如你对苏叶萱的爱情,忽而间就极为理智消失,足可牺牲。”

    便算是百里炎,这一刻听到了如此的讽刺,面色却也是十分难看。

    他讽刺言语:“这些话儿,说来固然不好看,可是这不过是为人最真实的想法罢了。苏叶萱那时候的模样,所有的人心里面都是会这样子想。他们的感觉,会和我一样的。可是有些人却不肯面对自己本性冷酷,宁可自欺欺人。不错,苏叶萱确实不是绝色美人。若单单只说容貌,杨温也未必逊色太多。故而我原本以为,我是喜爱她的本来性子,并不是见色起意。可是到那一刻,我的心里面却也是忽而就明白了。打动一个人的人,也许不必美到极致,却一定要过得去。我瞧着她粗陋样儿,其实苏叶萱早就已经在岁月折磨里面死掉了。她那时候死,死的也不过是一具毁去的身躯。”

    百里聂却深深呼吸一口气,忽而缓缓的吐出来:“那是你,不是别的人。我只知道,苏叶萱无论变成什么样子可怕的模样,有一个人,一定会将她视如珍宝,十分在意,当作最珍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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