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想到白羽奴的名字,元月砂的面颊却也是不觉顿时升起了缕缕的嫣红,竟似觉得素来冰冷的胸口好似有极滚热的火在燃烧。

    她轻眯起了眸子,纵然周世澜不过是那么一丁点儿的神态相似,却也是已然让元月砂心中恼恨之极。

    那胸口仿若让灼热的岩浆填满了,令心口阵阵酸胀,竟似有什么东西要破胸而出。

    而元月砂一双眸子,却也是流转了浓浓灼烈。那漆黑的眸子,却也好似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绯色。

    “宣平侯的善心却也是让月砂十分佩服。若那些身居高位,手中有着权柄,能轻轻决定别人命运的人有些个善心,体恤一下底下的蝼蚁人物,这也是地上蝼蚁的福气。不过让月砂这样子被人欺辱污蔑了的人,做个善良的人,打完左脸再递过去让打右脸,却不能伸手还击一二,那叫月砂怎么做得到呢。”

    不错,四年前她根本没有错。

    海陵苏家信了百里策的舌灿莲花,为了不起兵戈,不伤百姓,故而向着朝廷投诚,甘愿为臣,世代守边关。

    甚至于,原本插入中原的暗探,也一一拔出。这些龙胤朝廷虽然不知,可海陵苏家却也是已然决意表忠心。

    甚至连海陵苏家最纯洁的女儿,也送入中原,成为了宣王府的世子妃。

    可是结果呢,得到了什么!得到了什么!

    苏家满门,联同那些对苏家忠心的下属,尽数被所谓的盗贼弄死。

    怎么可能?这些不过是龙胤的贵族弄权算计。

    然后海陵苏家,就是成为这其中牺牲品。

    既然是龙胤权贵害死了海陵苏家,自己就应该起兵谋反。

    那些龙胤百姓的主子,都不在意这些,为什么要她这反骨饿狼在意所谓的百姓性命?

    周世澜对元月砂说的话儿没什么感觉,却极惊讶元月砂说话的神色。

    竟似撕开了方才的狡黠,流转了宛如兽性的的狠戾,凶狠得不可思议。

    这样子冰冷锋锐如兽类般的眼神,竟似周世澜生平仅见的。

    触及了元月砂的瞬间,竟似觉得天地间好似变得黑暗了。

    旋即,元月砂却轻轻合上了眸子。

    睁开时候,一双眸子也是恢复平静。

    元月砂轻轻的福了福:“宣平侯,月砂告辞了。”

    而远些一棵树后,却也是悄然隐匿一道纤弱的身影。

    少女婉婉手指轻轻抚摸面颊,唇瓣浮起了一缕若有若无的笑容。

    方才对上赫连清,指证于她的宁儿,正是婉婉易容改装的。

    否则那个真宁儿,哪里有那般本事算计于赫连清,指出那香料问题

    婉婉也好奇,究竟那人将自己从风公子处借来,如此算计,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唇瓣笑容宛如湖水一般轻轻的泛开,眸光落在了元月砂身上。

    元月砂那凶狠的神色,让婉婉印象可谓是极为深刻的。

    婉婉身子一扭,却也是顿时轻盈的离开。

    此刻的她,又是个姿容平平的少女,一身寻常服侍,瞧着便是大富人家的侍女。谁也是瞧不出,她方才便是那个咄咄逼人的婢女宁儿。

    她轻柔的身影宛如小小的水滴,润入了浩瀚的大海,悄无声息的消失无踪。

    房中,静贵妃眸光盈盈,面颊却也是有些苍白。

    谁都知晓,死去的十九皇子本是静贵妃的心肝肉,平素想一想也是会落泪水珠子的。更不必提,今日属于十九皇子的白玉莲花灯还被生生摔碎了。

    贞敏公主盈盈而来:“母妃中午食水未进,我让人准备了燕窝粥,稍稍用一些,那也能补补身子。”

    说罢,贞敏公主将那一枚瓷碗送上:“女儿亲手做羹汤,添了些个桂花,只盼母妃喜欢。”

    静贵妃见状,也委实不好推拒,接过来吃了几口。

    旋即,却冷笑:“这周家的人欺人太甚,周玉淳为争风吃醋摔坏了白玉莲花灯,而那周氏更是到处嚷嚷你的婚事。皇后纵然是六宫之主,也不能恣意处置阿敏你。可那周氏如此猖狂,其实还不是周皇后的意思。人家啊,轻轻巧巧的,就将你许给了元家的人。我这个做娘的还不敢有这样子的口气。”

    念及自己的婚事,百里敏眉头轻皱,竟似有浅浅愁色。

    静贵妃宽慰于她:“放心,母亲定然为你挑个好婚事。你那夫君必然是出身名门,位高权重,样貌俊俏,文韬武略样样不缺。”

    贞敏公主忍不住笑了笑:“这世上哪里能挑出这样子的夫君?”

    静贵妃说道:“怎么不行,就好似我的敏儿,不但是公主,而且样儿最美丽。那个什么京城第一美人儿苏颖,根本比不得你。况且你性情贤淑,为人温柔,更是才学出众。说到心思算计,更是比寻常女子聪明。就连这燕窝粥,也做得这么好吃,便是宫中御厨也没你这好手艺。况且你对我这个母妃,更是一等一的孝顺。这世上既然有你这般无可挑剔的女子,自然应该有个完美无缺的男子来配你。就算,就算有些不足,那也是决不能差得太过。”

    贞敏公主不觉笑了笑。

    静贵妃将碗放开,旋即伸出手,轻轻的揽住了自己的女儿。

    “哎,你父皇虽然疼爱你,可一个女子最要紧的,就是嫁个一个好夫君。他不但要有权势,还要真心疼你爱你,将你疼如心肝。这样子,你才能一生一世幸福。等你嫁个好人家,你有了依靠,母妃也添了臂助。到时候,就跟皇后斗,为我那苦命的孩儿讨个公道。”

    贞敏公主听到了这儿,面容却也是不觉微微一僵。

    静贵妃满腹心事的,倒也没有察觉自己女儿异样。

    正在这时候,她心腹宫婢过来,耳语了几句。

    静贵妃苍白的脸蛋之上,顿时也是浮起了涟涟的光彩。

    她轻轻的起身,让贞敏公主扶着自己。

    静安寺的一处小院,静贵妃让宫婢守住了前门,只让贞敏公主随行。

    来客会从后门踏入,并且守着后门的会是这位客人的下属。

    如此一来,就算是静贵妃手下宫婢,也只知道静贵妃私会别人,却不会知晓这个别人是谁。

    那两名女官对视,都隐隐有些好奇。

    她们也算是跟随静贵妃多年,颇得信任的了。

    静贵妃见的客人,也不知晓是谁,居然是这样子神神秘秘的。

    小院四处种了翠竹,倒也清静雅致。贞敏公主眼波流转,其实心中也不免是颇多疑惑。

    只不过贞敏公主素来是个沉静的性子,纵然有所疑窦,也是没将这些话儿问出口。

    联想到今日种种,贞敏公主也是有所猜测。

    只不过猜测出的东西,总是让贞敏公主难以相信的。

    正在此刻,一道窈窕的身影轻盈的踏入了庭院之中,那少女身姿婀娜,却轻纱遮挡,面巾上的薄纱一直都垂到了腰间。

    一片手掌伸出手,轻轻的抓住了斗笠,缓缓的摘下去,露出了一张秀美纤弱的脸颊,赫然正是元月砂。

    贞敏公主虽然吃惊,可又隐隐觉得,这一切似乎都是在意料之中。

    原本静贵妃让她抢先到了佛堂,见一个人,却不料撞见了周玉淳陷害元月砂的事情。母妃让自己私底下见的人绝不是周玉淳,自然就是元月砂!

    这样子事情,实在是匪夷所思,让人难以相信。好似静贵妃这样子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又怎么会跟南府郡的破落户女儿有所交集呢?

    可事到如今,证明这一切都是真的。

    静贵妃抚着胸口,不动声色的打量眼前少女柔美可人之态,心中掠动了缕缕赞叹,终于忍不住开口:“青麟将军,也是多年未见了。”

    元月砂轻轻的福了福,柔柔说道:“贵妃娘娘比十多年前初入龙胤的时候更加好看了,不但容貌一如既往的美丽,还添了几分雍容华贵的气质。”

    静贵妃手指头轻抚鬓角,微微苦笑:“岁月不饶人,哪里能学得青麟将军这样子的本事,青春永驻,可男可女。”

    元月砂温柔的少女嗓音也渐渐变得低沉沙哑:“今日之事,还要多谢贞敏公主解围。”

    贞敏公主心儿砰砰一跳,垂下头去,面对眼前这个十分古怪的元月砂,她竟然不觉油然而生一缕惧意。虽然有些不明白,却知晓这个元二小姐不会真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

    元月砂容貌不过中上之姿,可如今眸光涟涟,光彩涌动,一扫人前故作的怯弱之态,竟似有一种逼人的风华。

    静贵妃似也瞧出了女儿的窘迫,便让贞敏公主烹茶待客。

    而静贵妃也忍不住回忆当初初见青麟时候的场景,那时候她当真只有十一二岁,女扮男装,瘦瘦弱弱的,脸蛋被涂得蜡黄,并不怎么好看。

    而静贵妃呢,她原名宛月蓝,是外族贡女,初入龙胤,便由海陵军队护送过境。那时候的她,离乡背井,不得不嫁给一个老头子,自然是满心苦闷。最初时候,也没将那个瘦瘦弱弱的青麟看在眼里。

    及见到青麟对上漠上群狼,却用巨剑杀伐无数,浴血染上,才知晓他竟然有这样子不俗的武艺。虽然青麟脸蛋仍然是蜡黄难看,可人总是崇拜强者的,他既然有盖世的武功,那么那张有些蜡黄的脸蛋,其实也是显得并不如何难看了。宛月蓝甚至觉得看得久了,配合那张沉润的眼睛,还有些说不出的韵味。

    正因为如此,那时候宛月蓝忍不住留意几分,而且她又是个极聪明的人物,自然瞧出了破绽。那一日青麟在河边擦脸,抹除了脸上的蜡黄,流露出了秀美的五官。宛月蓝瞧得一惊,闹出了动静,那凶狠的少年顿时拿起了剑,生生逼着自己咽喉。明明是极俊俏的脸蛋,一双眼睛却狠戾如荒漠上的狼。

    宛月蓝也不记得那时候自己说了什么了,大抵不过是自己乃是朝廷贡女,不能动她,否则必定会被追究。

    她只记得那少年当时眼底流转了不屑,冷笑收剑之极说了句杀了自己也没人知道,再补了句不过是苏姐姐不乐意见我动手罢了。

    接下来几日,宛月蓝也不敢对这凶狠的少年说什么,离开了海陵郡领地,便也是再也没见过他了。

    那时候吓得心惊肉跳,可后来到了龙胤皇宫熬日子,宫廷生活沉闷而无趣,倒显得那段经历凶险之中带着几许绮丽和刺激。

    可也不过如此了,两人从前的交集也只有这些。

    一晃许多年过去,海陵苏家被屠,当年柔弱贡女也成为了静贵妃。

    直到再相见时候,纵然当年青麟以女装现身,化身为元二小姐,静贵妃心底却也是没有任何的波澜了。

    静贵妃缓缓开口:“那日在北静侯府,本来相约为元二小姐作证,证明范蕊娘之事。只不过周家阿淳突然跳出来,故而便与阿敏离去。原本以为这周家阿淳总算是个纯善的性子,周家难得的好人。可今日一瞧,方才知晓那日她所谓的善良恩泽,不过是宣王府冽公子的温柔手段。如今更因为冽公子,迁怒陷害。”

    实则纵然没有风徽征,没有百里冽,元月砂在北静侯府也不会有事。

    水汽缕缕,贞敏公主烹茶,耳边却听着静贵妃缓缓说道:“当年我才到龙胤,喜爱我容貌性子,故而十分宠爱。很快我便是有了身孕,那时候别人悄悄说,若我生个男丁,还会有些别的指望。正因为这样子,分明也是扎了有些人的心。我生敏儿时候不顺,伤了身子,也不知是怎么被动了手脚。其后我因身子亏了,一时不能有孕,陛下对我也淡了许多,不似以前那么宠爱。也对,皇宫之中总是少不了鲜润花朵的。可又能怎么办呢,只能一边调养身子,一边花心思争宠。如此折腾了几年,在敏儿六岁那年,我又有了身孕了。这一次,我生下的是个男孩子。我的锦儿,生下就白白胖胖,眉清目秀,十分好看。陛下也喜欢他,说他很乖,不像别的孩子那么喜欢哭。”

    贞敏公主听到了静贵妃说到了这儿时候,嗓音都是微微发颤了。早死的百里锦,就是静贵妃心中一根刺,刺得心流血,而且一辈子都是不会忘记。

    贞敏公主的手指不易察觉的轻轻颤抖一下。

    恍惚间,她仿佛又回到了六年前的那个闷热的夏天,弟弟死的那一天。

    她到了弟弟睡觉的房间,看着睡得憨甜的小孩子。

    百里锦刚出生时候,皮肤红红皱皱的,可是养了一段时间,便变得白白嫩嫩的。他睡觉时候,小脸红扑扑的,还轻轻的吮吸自己的手指头。那脸上,还沾了一点口水。百里敏忍不住戳了弟弟脸蛋两下,觉得他是那样子的可爱,难怪母妃那么喜欢他。

    后来她吃了几块糕儿,有些累了,就在隔房的碧玉榻上打瞌睡。

    她记得自己醒来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太阳从格子窗里糊纸透出来,瞧着红彤彤的。

    可是四周却传来了嘈杂的声音,静贵妃尖锐的哭声回荡在房中,竟似有些撕心裂肺的味道。她瞧着自己母妃急匆匆过来,双手死死的掐住了百里敏的手臂,掐得百里敏双臂痛得厉害。而更让百里敏害怕的,是静贵妃脸上的神色,那是失去幼崽母兽的神色,可怕得令人心悸。

    “阿敏,阿敏,你一直在这儿,你知道你弟弟是怎么死的,一定听到了什么,瞧到了什么。你说啊,你说啊。”

    百里敏吓坏了,她听到了周围的人都说,这不过是一场意外,百里锦年纪小,身子弱。这年幼的皇子,在幼小时候死了,这在宫廷之中并不如何的罕见。

    可静贵妃却撕心裂肺的说道:“不会的,绝对不会的。你们给我住口,你们一个个都是居心叵测。我的锦儿明明好端端的,这么可爱,这么乖巧。他怎么会死了?他,他是被人给害死的。阿敏,她们一个个都骗我,你是母妃的乖女儿,你快说凶手是谁,我们要为你弟弟报仇。”

    她奋力晃着自己的女儿,让百里敏害怕又恐惧,最后百里敏都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记得自己这样子晕了过去。

    如今在静安寺的幽静小院之中,纵然过去多年,贞敏公主却似有一种冲动,想要轻轻抚摸上自己的双臂。仿若多年前,静贵妃死死掐着自己手臂的痛楚,还是这样子的鲜明。

    贞敏公主一抬头,就看到了静贵妃那张饱含怨憎的面容。

    六年了,整整六年了。静贵妃却也仍然好似活在儿子死的那一年,那一天,那一刻。

    那样子的绝望,那样子的愤怒。

    而静贵妃言语却也是宛如梦呢:“我的锦儿,他,他分明是被害死的!可是人人都说,他是自己生病,没有了性命。我用些手段,将那些照顾我儿的宫婢御医,一个个的拷问了。可也没问出什么缘由端倪,我让他们一个个的消失,哼,他们没照顾好我的锦儿,那就下去好好的侍候自己的主子。可那些个真正害死我儿的凶手,那些个藏在背后表面鲜光的一个个凶手。他们连未足月的婴儿都生生害死,都能忍得下这个心。这些人为什么还活着,怎么配还活着?”

    贞敏公主当然记得静贵妃处置那些个服侍百里锦下人时候的情形。

    她记得那叫杏的宫娥,那一年只有十四岁。她跑到了静贵妃跟前,咚咚咚的磕头,磕得额头都流血。

    杏叫得撕心裂肺:“求娘娘饶了我,饶了我呀。我没有害十十九皇子的,我怎么敢呢?”

    可静贵妃只轻轻说道:“让你照顾小主子,你偏生让小主子死了,那就是你没有尽责。你不尽责,连谁害死了小主子都不知道,又怎么不该死呢?”

    那宫婢被拖曳下去,在青石板上拖曳上了一道拖曳的惨惨血痕。

    那时候贞敏公主死死的拽住了静贵妃衣衫,偎依在了静贵妃的怀中。

    她忍不住想到了那个下午,自己吃了甜甜的糕点,居然就这样子打瞌睡睡过去了。倘若那时候自己没睡过去,就会知道是谁害死了自己的弟弟。不是的,倘若她没谁过去,那个什么凶手,也没这个机会下手了。

    她抬头盯着自己母妃,静贵妃心里是不是这样子想的呢?会不会觉得是她的错。

    那时候静贵妃只搂着她,颤抖着恶狠狠的说道:“阿敏,阿敏,这后宫之事,你可瞧得清楚了。稍稍不小心,别人就如狼似虎,要将你撕成碎片。”

    如今百里敏盯着静贵妃,却悄悄垂头,掩下了眸中缕缕光彩。

    就算是到了现在,贞敏公主也不知道那个问题的答案。

    六岁以前,她确实也是活泼可爱,并且聪慧伶俐,口齿机灵,好似一只脆生生的百灵鸟,在宫里蹦蹦跳跳。

    可六岁以后,她所有的聪慧机灵都化作了沉稳内敛。

    她记得那日下午不该有的瞌睡,还有亲弟弟的死,母亲的仇恨怨怼。

    如今别人都知晓,贞敏公主高贵纯洁,万事不萦绕于心。

    那泉水倾倒入铜锅之中,烧熟了,一颗颗水泡从锅底冒起来,发出了咕咕的声音。

    “苏姐姐是海陵郡主,她就算被逐到荒庄,又让赫连清以妾室身份主持中馈,掌管宣王府理家之权。可纵然苏家被屠,海陵换了主事之人,朝廷却也是迟迟未曾褫夺苏姐姐的世子妃之位。纵然清夫人在京中交陪宛如正妻一般,可却仍然不是名正言顺的世子妃。然而就在六年前,在周皇后的游说之下,褫夺了苏姐姐那世子妃的虚衔,并且让赫连清成为名正言顺的宣王府世子妃。这一切一直让我十分好奇,周皇后为什么要这样子做。她与宣王府的清夫人,可是素来没有什么交情。查遍了那日京城所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事情,想要知晓哪一件与赫连清得势有关。直到,却查到就是那一年,贵妃娘娘痛失爱子,伤心欲绝。”

    元月砂嗓音略略低沉,伴随着沸水咕咕的动静,却似蕴含了一股子惊心动魄的味道。

    静贵妃更痛声说道:“那一日,赫连清去见了棠梨宫的许美人,棠梨宫就在我那静水殿旁。我宫中女官录事,还提及赫连清让个贴身的丫鬟送了一盒糕点过来。这一桩小事,当初居然是无人留意。皇后娘娘位高权重,身份尊贵,谁惹她一时不高兴,她便能让这人一辈子都高兴不起来。可是谁要是做了一件令她一辈子都高兴的事情,她又怎么会不厚恩赏赐?赫连清什么东西,侍妾一般的下贱胚子,靠着爬床才分恩得宠。若非做出些讨周皇后欢喜的事情,凭什么扶着这等货色,给了正妻的名分?我儿死了不到一个月,皇后娘娘就让赫连清做了真正的世子妃!”

    她叹了口气,掏出了手帕,手帕间一枚银针闪闪发光。

    “那时候宫中御医,也没将锦儿的死瞧个所以然出来。得蒙青麟将军之力,如今再开棺验尸。锦儿已然化为白骨,却已然瞧见这背脊之上,有这么一枚银针。好生狠毒!锦儿多大的孩子,用针这么一刺,便慢慢的痛死了。畜生,这些畜生!”

    静贵妃嗓音狠戾,竟似有几分声嘶力竭。

    不知不觉间,却也是泪流满面。

    她却不伸手去擦:“我还恐疑错了对象,不禁寻思,宣王世子多情。因那些个风流韵事,只怕赫连清手里也有别的人命。百里策颇多内宠,一多半是露水姻缘,贪图新鲜,并不怎么在意的。若一个个去计较,只怕也是计较不完。能让赫连清计较的,必定不是什么庸脂俗粉。我忍不住想到锦儿死的前两年,宣王府闹出的那桩风流艳祸。那时候,苏家嫡女苏锦雀被百里策给迷住了,爱得要死要活,更委身百里策,拼命要嫁进去。她虽被嘲不知羞耻,可样儿美貌,出身尊贵,若是成了便是取代苏叶萱做世子妃,还轮不到赫连清这个妾。可惜后来苏锦雀不知道怎么了,就这样子死了。于是我让人,将苏锦雀的骨头给挖出来。”

    静贵妃略顿了顿,方才说道:“她骨头上面,打进去的细针,和锦儿身上的一模一样!一模一样啊!”

    贞敏公主听得惊心动魄,浑身冰凉。

    静贵妃如今才提及这些,自然震住了贞敏公主。

    那锅中泡茶的热水已经烧开了,贞敏公主居然也是浑然不觉。

    小时候一些模糊的记忆涌上了脑海,那时候自己才六岁,和弟弟一块儿玩儿。百里锦的乳母蕙娘抱住了自己,哄着自己。不知怎么,那个女人明明是蕙娘样貌,可她觉得别扭,就觉得她不是蕙娘。贞敏公主闹别扭,不肯抱,还嚷嚷着你不是蕙娘,你不是蕙娘。

    不过别人觉得她是小孩子闹脾气,没当做一回事。

    那个蕙娘笑着,拿出了一块玫瑰饼喂她。

    贞敏公主咬了一口,渐渐便觉得瞌睡来了。

    她记得周围渐渐变得模糊了,阳光也是温暖而柔和。自己眼睛快要眯起来时候,朦朦胧胧的看着那个点心盒子,盖子上描金弄粉拼了一个宣字。

    那一天的事情,贞敏公主一向不乐意回忆。

    如今想到了这儿,她忽而打了个激灵,宛如一股子寒流涌便了全身。

    贞敏公主张张口,却到底什么都没有说。

    她听到自己母妃对元月砂说道:“若非青麟将军提点,只恐怕我一辈子浑浑噩噩,都是不知道亲生儿子如何死的。”

    元月砂却摇摇头:“我只不过提出疑惑之处,是静贵妃爱惜儿子,知晓龙胤京城这些贵女间弯弯道道,才查得真相。否则凭我多年人在海陵,就算搜集种种资料,这些事情怎么都不能想通透的。”

    静贵妃阴狠狠说道:“我锦儿命苦,没足月都死了。如今那个什么十七皇子风头正盛,被捧着哄着,说什么聪慧伶俐。可我锦儿若活着,一定比他俊俏十倍,聪明一百倍。可他那么小,就已经死了。不然他一定会长得俊俏又聪慧。”

    贞敏公主已然慢慢的回过神来,她用帕儿包住了滚热的手柄,将热水倒入了茶壶之中。

    那茶叶让热水一激,顿时泛起了缕缕茶香。

    贞敏公主将茶水洗滤过一遍,再泡了第二遍。

    这些事情,都是贞敏公主做得熟了,就算是心思重重的,却也是做得分毫不错。

    她听出了静贵妃的遗憾,这也并不奇怪。

    她这个十九皇弟既然是死了,那么自然就在静贵妃的心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分量。静贵妃会幻想这个儿子长大之后会如何的出色,甚至做太子都是极有可能。

    母妃生了个儿子,自然是寄予厚望。

    就好像自己小时候,眼见静贵妃哭得伤心肝,忍不住上前安慰。

    她软绵绵的钻入了静贵妃的怀中,甜糯糯的说道:“母妃,母妃,没了弟弟,敏儿也会孝顺你的,敏儿也会听话懂事,不会让母妃失望的。”

    而静贵妃的回答,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可惜你是个女孩子,再怎么样,有些事情姑娘身子也是做不成。没个弟弟,我们母女两人一辈子还能有什么指望?”

    这些年来,自己样样出色,甚至一碗粥水,母妃也赞比御厨炖煮好吃。

    可是这些又有什么用,在静贵妃眼里,自己这个天底下最出色的女儿,也绝对比不上六年前死去的儿子。

    贞敏公主轻轻的垂头,将泡好的茶水分入茶盏之中,点滴不撒。

    旋即,她奉茶给了元月砂和静贵妃。

    “从今往后,周家与赫连清,就是妾身与青麟将军共同敌人。”

    静贵妃知晓周家势大,周皇后这皇后之位更是稳若泰山。若不引入这些个海陵妖人,她又如何能有机会撼动一二?就算这位青麟将军妖孽非常,不男不女,甚至满手血腥,欲图谋反,是龙胤欲除之而后快的逆贼——

    然,那又如何?

    为了自己早死的儿子,就算是天诛地灭,她都是在所不惜。

    元月砂也是微笑:“能得贵妃娘娘乐意合作,相信如今的元二小姐在京城的计划也是会更加顺利了。”

    贞敏公主也是轻品茶水,唇齿之间却也是有那缕缕茶香。

    她忍不住想,飞将军青麟的名字,就算是自己这个养在宫中,极少出门的皇族公主,实则亦然听闻她赫赫凶名。

    也早知晓她杀人无数,双手染满鲜血,杀了的人累累白骨叠起来会跟小山一样。

    别的不提,以飞将军青麟的岁数,如今却好似个半大的妙龄少女一般,姿容柔美可人,面容娇美细腻,甚至还能用那少女口气温温柔柔的说话。贞敏公主瞧在了眼里,也隐隐觉得有些可怖。

    她不觉轻咬唇瓣,然而无论怎么样,她也不会劝静贵妃不要与这样子可怕的恶魔合作。

    只因为纵然相劝,静贵妃一定不会听的。

    这世上绝没有一样东西,能比静贵妃死去的儿子重要。

    只要能为死去的弟弟报仇,静贵妃向来也不在意别的。

    就如方才,让自己为了元月砂指证周玉淳一样。

    贞敏公主素来便是冷清的性儿,一向也是不如何将别的事情放在心上。就算是交朋友,也不过是客客气气的面子情。可就算是面子情,这么多年了,也不过那么几个。她挑中周玉淳,是因为周玉淳单单纯纯的,相处也是不必有太多担心。就算是面子情的朋友里面,周玉淳也是稍稍亲昵的一个。

    这朋友里面最亲近的一个,贞敏公主也没多少真心。和自己血脉亲人一比,更什么都不是。

    饶是如此,并不代表她一点感情都没有。

    静贵妃要她证明元月砂的清白,这还不够,还要让周玉淳身败名裂。贞敏公主顺从了她,可这在静贵妃眼里不过是一桩理所应当的小事。更何况周玉淳故意弄碎了十九皇弟的白玉莲花灯,在静贵妃瞧来,自己这个姐姐也应当愤怒之极将周玉淳恨到了骨子里了。可自己这个不孝女儿,非但没有为那个早死的可怜弟弟将周玉淳恨之入骨,反而竟隐隐有些个同情。

    这样子的感觉,纵然能用些手腕骗别人,那也是骗不得自己了。

    无论如何,母妃做什么,自己也决不能忤逆母妃意思。

    如今贞敏公主年岁渐长,而她婚事更已然是成为城中议论的热门之事。

    不但静贵妃为之筹谋,宣德帝更想为贞敏公主挑一个极好的夫郎。

    然而贞敏公主想到了这儿,竟隐隐有些个说不出的排斥与惶恐。

    她垂下头了,轻品茶水,任由舌尖泛起了缕缕苦涩。

    而此时此刻,一辆马车却也是悄然行驶,离开了静安寺。

    一路行驶,却也是悄然到了京城一处院落之中。

    这小小的院落,除了几声鸟叫,却也是没有别的什么声音了。

    一片苍白修长的手掌,轻轻拂过翠绿色的玉箫,那手指头虽然白惨惨的,却好似跟那翠色玉管一样泛起了盈盈玉色。

    那翠色的玉管凑到了面前,和银色的面具相互辉映。

    男子淡色的唇瓣吹了几个调,却十分绵绵轻柔,虽不过几声,却也是极是好听。

    正在这时候,他听到了动静,便将玉箫轻轻放在一边几上。

    那几面铺了丝绸,轻轻托着翠色的玉管。

    软垫一旁,摆着雪白细瓷酒壶,翠色碟子里面搁了几块精致的糕点。

    另一旁石几之上,摆着青润的石几,上面一副玉石棋盘,雪白双色的棋子盈盈若玉,便这样子轻盈的摆在了棋盘上。

    风徽征踏步而出,他今日一身淡色的衣衫,衫儿衣摆下有些米粒大小的精致刺绣。那束身的腰带,也是不知晓是什么材质,流转淡银色宛如星辰般光辉。褪去了平日的素净,却也是生生添了几许的贵气。

    他不觉过来,手指头轻轻捏着一枚玉石棋子,落入棋盘:“棋逢对手,每次和阿聂下棋时候,方才会觉得有些意思。不知道以后,要是你我做了对手,究竟谁胜谁负。”

    百里聂拿起了一边的白瓷细颈的酒壶,凑到唇瓣,略一犹豫,喝了一口,又轻轻巧巧的放在一边。

    “下棋罢了,小风何出此言,你我之间,一向都不是对手。”

    他执黑子,你来我往,绵绵密密的,棋局纠缠一片,竟似成了胶着之势。

    正在这时候,婉婉却也是轻轻到了院子里面了。

    “两位大人,我假扮成死去的宁儿,照着你的吩咐,对赫连清咄咄逼人。她果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还在皇后娘娘面前出丑。”

    说到了这儿,婉婉掏出了手帕,抹了些药水,在脸颊之上擦了擦。

    她才十五六岁,眉毛细细的,样子清秀,一双眼睛很灵动。

    百里聂想了想:“大约不会死,不过世子妃的位置,应该保不住。”

    他嗓音很沉郁,好似跟婉婉说话,又好像说给自己听。

    婉婉眼珠子左顾右盼:“赫连清得罪过你吗,做不成世子妃还不够,还要她死。”

    她是个江湖女子,在百里聂这样子尊贵的王爷跟前,说话也不怎么有分寸。

    百里聂说道:“小风手下果真是人才济济,就好像婉婉,这假扮别人的本事,真是天下无双。”

    婉婉叹了口气:“其实也不算什么本事,那个宁儿,赫连清并不熟悉。我瞧宣王府的冽公子,一定瞧出什么不对劲。这样子急匆匆的假扮别人,其实瞒不过熟悉的人。”

    “这江湖上鬼魅技巧很多,所谓易容术更被人夸大其词。其实不过脸上涂抹一些粉粉水水,修了眉毛,剪了头发,改了装束,让样子跟以前不一样。说到假扮成另外一个人,原本没有的。只有我师父易千机,想方设法,弄出一个能让人样子很像另外一个人的易容术。他有两个徒儿,我师兄大我五六岁吧,弄死了师父,还要杀我。要不是风大人收留,我已经死了。以后我要是找到了师兄,两位大人这么聪明,就帮我杀了他。以后会这样子易容的,就只剩下婉婉了。”

    说到了这儿,婉婉一脸期待看着自己主子和百里聂。

    却见两人自顾自的下棋,竟连眼角都不多瞧自己一眼,顿时不觉为之气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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