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当火车起动时,这句古诗在霍小山的脑海一闪而过。

    这首诗霍小山小时背诵过,现在也都记得,但唯有前面这几句与他们现在的情形相仿。

    火车已经开始加速,他们军需处所有人都挤在一节客车车厢里,荷枪实弹地奔向新的战场。

    士兵们很多都日头一次坐火车,虽然碍于军纪不敢过于喧嚣,但那兴奋劲儿却已经写在了脸。

    粪球子沈冲小石头还有小石锁四个人还有几个士兵正扎堆嘀咕着什么,时不时拿眼睛撩一下霍小山。

    霍小山知道他们肯定是在说自己什么,否则想看自己大大方方看呗,犯不着把那眼神弄得跟贼似的。

    霍小山真猜对了,这些人正在嘀咕昨天跟东北军打架的事呢

    “我头一回看咱们头儿生气。”粪球子说。

    粪球子这样说自然是有道理的。

    从牛首山打阵地战起,他和霍小山沈冲在一起了,也是当年的马连财连所剩的为数不多的几个老人之一。

    在他印象里昨天之前没见过霍小山生过气,总是一副平淡如水从容不迫的样子,是打再大的仗再危险的情况,也没见过霍小山情绪波动很大的时候。

    粪球子能感觉到昨天霍小山是真的生气了。

    这事,新兵们可没权力插嘴,都看向沈冲,谁都知道,沈冲是最了解霍小山的。

    “是生气了。”沈冲点点头,他也没见过霍小山生气,但他能感觉到。

    沈冲见别人都拿眼睛看着自己,显然是期待他再说点什么,于是又说道:“小山子从来不乐意说别人的不是,但我知道他很看重情义。”

    别的士兵老兵新兵都首肯表示同意。

    除了打仗指挥的时候霍小山有个头样外,平时士兵干啥活他干啥活,由于体力好还总帮别人,他们没见过这样的长官。

    甚至有一回挑粮食,小石锁放赖偷懒是不挑被别人告到了霍小山那里,霍小山去了,但处理的结果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他非但没说小石锁一个不字,自己去担那个挑子,还把两袋粮食放到了挑子的一头,让小石锁坐到了空下来的篇筐里一起给担了回来!

    虽然事后小石锁被他金银铜铁四位哥哥好顿剋,再也不敢偷懒,但接下来的那几天所有人都能看到小石锁美的鼻子都冒泡的臭屁样。

    “他昨天肯定是生他那些东北老乡的气了。

    我知道他们村和他从小玩在一起的伙伴都被鬼子杀了,他爹娘也是被鬼子害的,所以他在东北老家已经没有亲人了,见到老乡特别亲。

    但没成想他那些老乡打鬼子咋样不知道,打咱们却直蹦高高,他肯定特生气。”

    “哦。”所有人觉得沈冲分析得有道理,都点头。

    “所以我跟你们先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们也把这话带给咱们军需处的每一个人。”沈冲眼睛虚看着窗外但说出来的话可是不轻,别人见他这话说得重,忙都挺挺腰板认真来听。

    “小山子这性格,他只对自己在乎的人生气,他不说你们那是他心眼好。

    但你们可要搞清他是咱们的头儿,他的命咱们的拿重要多了。

    他脑袋瓜子咱们聪明多了,随便说一句咱们都得认真执行命令。

    有他在咱们少死了多少人,又多打死了多少日本鬼子,你们见过哪支部队有他这样不怕死的长官危险的事都冲在前头?

    保护好他是保护咱们大家的命,以后谁要是事儿办岔了惹他生气了,最好别让我知道,要是让我知道了,看我不扒了他的皮!”沈冲说罢,刀子般锐利的目光从每个人的眼前扫过,所有人不由得一颤,却是把沈冲的话凛然记在了心头。

    “沈大哥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让咱们头儿帮我干活了。”一直在旁边认真听着的小石锁表态了,他也觉得让自己的长官挑着自己是太不象话了。

    “哟,小崽子终于懂事了。”粪球子体现自己老兵尊严的时候又到了,伸手去拍小石锁的肩膀,却被小石锁一下扒拉开了。

    “说谁小崽子呢?还没我高呢?”小石锁不乐意了。

    “我草!”粪球子还真拿这个一向有点小絮叨有点神的小石锁没办法。

    “再说了,是再找人拿挑子担我也用不着你,个那么矮,是翘着脚站着挑子两头都是着地的!”小石锁很认真地说。

    “你特么地找削啊!”粪球子佯怒道。

    “哈哈哈哈”所有人见了这一幕都笑了起来。

    “嘘——”小石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将眼神向霍小山那儿一瞥,所有人见霍小山听到笑声正往这儿看呢,都忙闭了嘴,因为霍小山说过当兵得有当兵的样子,沈冲刚强调完要听霍小山的话可没人敢当耳旁风听。

    过了一会儿,小石头低声说话了:”你们看死胖子咋不大高兴呢?”

    要说他们军需处的两位长官郑由俭和霍小山都是没官样的,但霍小山没官样大家却唯他马首是瞻,而郑由俭的没官样大家都不待见,至于原因嘛,众所周知,这不,连小石头这样的新兵都开始管他叫死胖子了。

    大家依言望去,果然,郑由俭此时正微闭着双眼,用手摩挲着从莽汉那儿“换”来的金溜子,满脸不高兴的样子。

    “是不是昨天他让头收拾了在那儿来气呢?”有士兵猜。

    “嗯,肯定是,谁叫他昨天欠儿不登似地臭的瑟。”粪球子点头同意。

    “活该!”士兵们异口同声地说道

    昨天打完架后的事情是这样的。

    那个东北军吴团长自然是亲自带着打架那个连的连长登门来给军需处道歉了。

    霍小山难得生回气,事过了气也消了倒也没说什么,但郑由俭可不干了,虽然打仗时他没在场,但事情的前后经过士兵们自然也跟他讲了。

    在郑由俭的处世哲学里对外人那是这样的:没理也要辩三分、得了便宜必须得卖乖、伤口撒把盐还必须得是最大粒的那种!

    什么?杀人不过头点地得饶人处且饶人?呵呵,对不起,那不是咱胖子的性格。

    郑由俭多聪明啊,料定东北军士兵肯定不敢把霍小山在打架现场的原话学给自己的长官听,所以他当着那吴团长的面把从士兵那里听来的霍小山说东北兵的话添油加醋地又跟那团长讲了一遍。

    听他讲完,那吴团长的脸也如那天打仗的士兵一样,当时也被臊成紫茄子色了,真下不来台了,当着军需处人的面抬手给那个连长——自己的小舅子一个耳光。

    这事霍小山本已不生东北老乡的气了,可让郑由俭这么一闹,霍小山都后悔自己昨天话说重了,由此可见郑由俭当时有多过分!

    霍小山心道你个郑由俭你这张破嘴能再贱点不?我说我老乡那是我们东北人自家事跟你有嘛关系?

    霍小山又来气了,不过这回是郑由俭惹的,难得使了回头儿的威严,都没使眼色直接当着来道歉的东北军面张嘴下令了:沈冲莽汉,你把这个死胖子给我弄出去!

    如是因,如是果。

    正因为昨天有了这样的戏码,所以也难怪今天士兵们这样猜。

    但这回郑由俭不高兴的原因士兵们却真猜错了。

    在郑由俭眼里,看到那东北军吴团长那脸变成茄子色那是格外享受这个过程,我郑胖子的快乐必须建筑在你的痛苦!

    至于霍小山处罚他,嘿嘿,那真是天飘过五个字儿:那都不是事儿!

    沈疯子还打过自己一顿呢,可不还是自己人?

    郑由俭不高兴那是另有原因的,但怕扰乱军心却不敢跟士兵们说,因为他们这回去山东他的死对头复良才却没有跟来。

    按理说没了这个监军,郑由俭本应当高兴才是,但问题是复良才没来固然开心,但复良才却把军需处唯一的一个电台给留下了。

    这个电台作为和央军高层沟通的唯一渠道当然很重要,有了它军需处才知道该具体做什么,这电台一没在身边可成睁眼瞎了。

    但更重要的是,复良才没有来电台也没有给这背后意味着什么,是不是央军高层现在连管他们都懒着管直接把他们遗弃了呢?

    郑由俭只是知道这回他们是去山东滕县给川军送弹药,可怎么联系川军,怎么配合人家行动却是一无所知,这怎么得了?

    这万一川军在前线没挺住,他们这点人马刀枪一头撞进日军的包围圈里可怎么好?那小命可难保了。

    莫非是自己昨天真滴的瑟大劲儿了?竟然把霍小山都惹生气了。因果报应说到到了?老天爷要借着复良才的报复来惩戒自己这张镶着金边儿的铁嘴?

    唉,天妒英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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