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就见跪在尸体旁边的几个半大的孩子,捧着手里的土罐来到溪水边,跪在地上,伸手进潭水中打了半壶水,起来之后走到木板床边,放在了地上。

    这时,那手舞足蹈的巫师停止了动作,走回那停尸的木板前,从身后抽出一支柳枝,从土罐里沾了一些清水,从头顶一直往尸体的脚逐渐洒落着,这一次,却是扯着公鸭嗓子唱起了歌,歌声曲调很是悲凉,内容却听不懂。

    杨仙茅听得很是好奇,侧身过去,问吉玛说:“他唱的什么?”

    “这是洗尸歌,洗尸是我们夷人的一种风俗。这是人死了之后清洗尸体唱的一种歌。这首歌我只知道大致的意思,但我是不会唱的,一般人也不允许唱。”

    “那你认识下面这些人吗?”

    “认识呀,不过他们不是我们村的,是翻过一个山的那个村的,他们那村没有溪水,只有井水,我们的方圆十里之类的村寨要买阴水洗尸,都是到这潭水下来的。我没想到今天碰巧了,他们来买阴水洗尸。”

    杨仙茅嘴上不说,心里却嘀咕说:既然四里八乡的都要到这地方来买阴水洗尸,居然带我到这里来,真是有些晦气吧。

    虽然他没这么说,但是他不说话的表情让吉玛猜到了他心中所想,轻轻凑到她耳边呼了一口气,说道:“这地方叫月亮潭,听说月亮神在人熟睡的时候便会在这潭水中出现,我们夷人最崇拜的就是月亮神,所以要用这里的潭水来洗尸。我带你来这儿,在这里跟你好,就是想让月亮保佑你和我,一生一世在一起。”

    杨仙茅心里咯噔了一下,扭头过来望向他,说:“你不是说你们夷人夫妻不能在一起生活,天亮就要离开吗?”

    “可你是汉人,不是夷人,不必遵守夷人的规矩,我很想遵守你们汉人的规矩,跟着你,就像你们汉人媳妇一样,一辈子在一起相夫教子。”

    这句话要是其他男人听着心中肯定会格外感动,可是在杨仙茅心头只有发紧和惶恐的,因为五弊三缺之人,一生一世都不可能有妻妾,所以绝对不可能给吉玛任何名分的。要想像汉族女子那样跟他成为夫妻,那结局只怕是悲惨的。

    望见杨仙茅怔怔的神情,吉玛吃一声笑了,轻轻在他脸颊上吻了一下,说道:“逗你玩的,看你吓得那个样,我才不会离开我们夷人部落到你们汉人那勾心斗角的地方去,我过得肯定不开心,还不如就在这守着我们的孩子终老一生,你要想我,就来看我,我的身子一辈子只为你留着。”

    杨仙茅心头一震,这短促而闪亮的一段情,让他感觉到了一种莫名的愧疚和惆怅,便侧身过去,紧紧的将她搂在怀里。

    吉玛心情激荡之下,猛的回身,紧紧抱住了他。而这一下动作大了点,使得树枝整个晃动起来,这一下使得树下的众人立刻发现了,中年人高声喝问:“谁?谁在上面?”

    杨仙茅心头一沉,不知道打扰他们的仪式会有什么样的结果?而吉玛却一吐舌头,按住她的嘴,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话,然后探头出去,冲着下面高声道:“是我,我在上面睡觉。原来是沙马大叔啊!你们在干嘛呢?在洗尸吗?抱歉,我不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所以跑到上面来睡觉来了。”

    下面的中年汉子听出她的声音,虽然是背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脸,但也能确定她的身份,有些不高兴的说道:“是吉玛啊,你怎么跑到这来睡觉了?我妹妹去世了,在这买水洗尸,你还是赶紧下来离开吧。”

    吉玛说:“啊?她是怎么死的?前些日子我还见到她好端端的。”

    中年人叹了口气说:“是呀,好端端的突然就发了癫狂。请了法师看了之后说是招惹了山神,中了邪。做了法事,可是没管用,还是死了。行了,你别说这些了,赶紧下来离开吧,别打扰我们洗尸啊。”

    吉玛答应了一声说:“我马上就下来,抱歉抱歉。”说罢,悉悉索索开始穿衣服,同时凑到杨仙茅耳边低声说:“你就躺在这上面,不要发出声音,等他们走了之后我再回来。”

    杨仙茅微微点了点头,这时候自己下去也的确有些不合适。

    吉玛沿着树干很快下到了树下面,施礼之后说:“得罪了,我走了。”

    吉玛正要转身走,忽听得身后那巫师冷冷的声音说道:“树上还有一个人,你们两个在树上做那苟且之事,冲撞了洗尸,到时候造成恶果,你们两个可是要担责任的。”

    一听这话,沙马立刻脸色大变,急声问那巫师道:“会引起什么样的恶果?”

    “轻者尸变,重者成厉鬼,取人性命下黄泉!”

    沙马更是惊骇,忙诚惶诚恐的问道:“那该怎么办?”

    “先把那人叫下来,要让他们两个亲自给死者洗尸,才能够化解死者的戾气。要不然,一旦尸变,不仅我们几个要死在这里,就是你们家的人也难逃一死。”

    沙马连连点头,立刻抬头对着上面的鸟巢吼道:“上面那个小子,赶紧下来,听候法师处置!”

    杨仙茅听到下面的人已经知道自己在上面鸟巢里,躲是躲不过去了,只能下去。于是,他也很快穿好了衣服,沿着树干慢慢下到了树下。

    沙马是邻近村子的人,并没有参加吉玛他们所在这个村子今天晚上的月亮宴,所以并不认识杨仙茅,恶狠狠盯着杨仙茅怒喝道:“你是谁?似乎是个汉人,你怎么到我们村子来的?又怎么把沙马骗到这儿做这苟且之事?快点说,不然,我就杀了你!”

    吉玛赶紧说道:“沙马大叔,你别着急,这位一文道长是首领乞弟请来的贵客,你不得无礼。”

    沙马不由愣了一下,回头跟自己几个孩子相互看了一眼,他们也听说了这边村子在进行月亮宴,这种月亮宴只有贵客来了才会举行的,却没想到是眼前这位道人。

    沙马说道:“即便他是贵客,冲撞了我女儿洗尸那也得有个说法。即便是到乞弟首领那里我也不怕,你们必须得听从法师的安排,否则的话,一旦我妹妹尸变,到时候大家都难逃一死。要知道我女儿可是中了恶煞才死的,煞气在她身体没有消散,很是可怕的。你说是吧?法师。”

    法师并不说话,只是阴沉着脸盯着杨仙茅。

    吉玛对法师也很敬畏,马上紧张的望着法师说道:“我们不是故意的,我们不知道你们今天要来洗尸,不然我们就不会到这里来了。法师,你说该怎么弥补,我们一定照做。”

    那法师一直盯着杨仙茅,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吐了口气,说道:“你们需要把后面洗尸程序完成,让死者原谅你们,才不至于尸变。”

    吉玛一听这话不由啊的叫了一声,苦着脸说:“有没有别的办法呀?”

    要知道,让她一个年轻女子去清洗一具尸体,这对任何女子来说几乎都是不能接受的,即便她跟这死者认识。

    巫师摇了摇头说道:“没有其他办法,你们只能这样做,不然一旦尸变,那可是不得了的。”

    杨仙茅接触了无数尸体,经常给尸体进行解剖,根本不存在害怕尸体的问题,再说了,如果真的是因为刚才跟吉玛的事情冲撞了人家的葬礼仪式的话,的确该弥补。所以他点点头说:“没问题,交给我吧,我来洗。你告诉我该怎么做。”

    巫师说道:“必须你们两个一起洗,你一个人是不行的,因为是你们两个冲撞了死者。洗尸也很简单,我在作法的时候,你们就用瓦罐里买来的阴水浇到尸体上,把尸体从头到脚搓洗干净,要连一点污垢都没有才达到目的,然后给死者盖上干净的床单就可以了。”

    杨仙茅点了点头,走过去,抱起一罐水,对吉玛说道:“你来浇水,我来清洗。”

    吉玛这才舒了口气,如果只是往尸体上浇水,那问题还不算很大,他倒也能硬着头皮完成。于是,他走了过去,从杨仙茅手里接过了水瓮,瞧着法师说:“那开始吧。”

    那巫师继续手舞足蹈跳了起来,口中继续吟唱着洗尸歌。死者的儿女则用土罐一罐一罐的从水潭里打来清水,递给吉玛。吉玛将清水缓缓的浇在尸体上。杨仙茅则用一块干净的手帕擦拭着尸体。

    这具尸体十分干瘦,瘦的简直就是一个骷髅架子,甚至连人本来肌肉最多的屁股都摸不到什么肉。

    杨仙茅一边清洗一边仔细观察病人身体的情况。他发现,这死者的死因很是有些蹊跷,但是此刻巫师在做法,又不好询问,于是便继续认真的清洗尸体。

    整个仪式进行了足足一个时辰,不知用水浇了多少遍,反复擦洗,直到在潭水边做法的巫师结束了做法,全身瘫软的坐在地上呼呼喘气,沉重的说了一声:“可以了!”杨仙茅他们这才停止了洗尸,扯过一张白布单盖在尸体上。

    吉玛舒了口气,对沙马说道:“忙完了,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沙马回头望向坐在地上的那巫师。巫师点了点头,沙马这才沉声对二人说道:“你们走吧,希望我妹妹已经原谅了你们,不会尸变。”

    杨仙茅沉吟片刻,道:“我想问一下,你女儿死之前,是不是剧烈头痛,恶心和呕吐?”

    沙马有些奇怪,瞧着杨仙茅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这种症状持续了多久?”

    “大概半个月,请法师来看,原以为是得了风寒,结果吃了几天没有效果,反而疼痛越来越厉害。法师通灵之后才知道,我妹妹是染上了恶煞,要给她驱魔。可惜结果没有什么效果,而且呕吐症状越来越厉害,一天要吐好几次,吃什么吐什么,根本吃不下任何东西。又过了大概一个月,瘦的人皮包骨头了,法师说中了煞气太厉害,难以挽回,过了没几天就死了。”

    杨仙茅点了点头,没有再问,转身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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