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哲在来安西的路上,想象过很多种与李贤会面时的场景,但在所有的场景中,他从来没有想到,时隔几年以后,他们的第一次重逢,竟然是在残酷的厮杀场面下,在巴州的城墙上见面。

    他也在脑海中想象过很多次,当自己见到李贤时,他会是什么样子。

    但当在城头上看见李贤时,他还是被眼前李贤的样子給震惊到了,饱经风霜的肤色,一身落寞与像是怀才不遇的失落,虽然手提横刀立在城头,但还是让李哲难以相信,眼前那个看起来像是三四十岁的中年人,其实不过才二十多岁。

    更令他意想不到的是,多年来他与李弘一直是恩怨不断,除了当年在长安城,为了搭救李旦时,他们三兄弟暂时性的合力过外,其余时间,老六跟老五之间,一直是隐隐的有着一种明争暗斗。

    但这一次,李贤竟然为了李弘的属下无后顾之忧的,在城外与牧族人交战,选择了替薛仁贵与黑齿常之镇守巴州城,这让他不得不刮目相看李贤,并奇怪李贤的变化为何会如此之大。

    与其容貌形成巨大反差的,便是如今自己不远处的皇嫂房氏,虽然衣着朴素,但却掩饰不住其漂亮的脸颊,玲珑多姿的身段,与当年在长安城时,除了衣着以外,并无多大差别。

    但若非要说有什么差别,那便是,如今房慕青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娘亲了。

    李贤看了看与他同作的李哲,开口对身边亲自沏茶倒水的房慕青说道:“你带着孩子下去吧,我们两人说会儿话。”

    说完后,李贤一只手把腻在他身边,一直好奇的偷瞄李哲李光顺,推给了房慕青。

    房慕青微笑着点头应是,一手牵着他们的长子李光顺,一手抱着怀里的次子李光仁,艰难的向李哲行礼后,便往内宅走去。

    如今的府邸已经重新换回到了他当初在巴州的府邸,三十来个家仆放置在诺大的宅子里,便不再像从前那般拥挤了,日子也要比这两年宽裕多了。

    特别是薛仁贵等人送来了不少东西后,以及李哲这次从长安特意为他带来了一些物品后,李贤心里算是重重的松了一口气,这个元日,或许他会过的很好,但以后呢?

    李贤长叹口气,以后自己的日子,或许根本没有掌控在自己的手里。

    “他怎么放心让你来安西呢?”兄弟两人沉默良久,最后还是李贤率先开口问道。

    李哲撇了他一眼,看来老六对李弘的意见还是很大啊,于是撇撇嘴说道:“我没什么不放心的,他让我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李哲耸耸肩,安北、安东两地被他折腾完了,天天领着自己的亲卫队,或者是从安北兵团借来的兵士,在草原上四处找游牧民族的麻烦,弄的人家听见他英王李哲的名字后,都恨不得把家里能骑的马埋土里去。

    为了李弘战马南迁的计划,李哲可真所谓是无所不用其极,加上安北、安东都护府的上书,虽然都被李弘压了下来,任由他在安北、安东胡来,压榨着人家的马匹。

    但正所谓纸包不住火,安北与安东最后不得不上书陛下与皇后,最终,李弘迫于压力,只好把李哲召回长安。

    在长安同样是天天无所事事,整天依然是毫不忌惮的往李治留在京城的金吾卫兵营跑,要么就是往太子如今掌控的中央军内跑,也不干别的,就是骑着马演练着打仗的那一套。

    最终,有人实在受不了他在金吾卫跟中央军折腾的鸡飞狗跳,加上正好也到时间了,所以便给赶到了安西。

    “该称帝了吧?”李贤望着外面那暖洋洋的太阳,示意李哲喝茶说道。

    “称帝?呵呵。”

    李贤奇怪的看着李哲的反应,难道他对李弘也不满?还是说长安出现了什么情况?为何提及老五称帝,李哲则是这番表情呢。

    “怎么?父皇不愿意禅位?”李贤再次云淡风轻的问道。

    “如果是那样就好了,我也是刚接到消息的,现在是一个愿意禅位,一个不愿意接,两人便就这么僵着了。”李哲无力的说道,也像是在抱怨:“你说这事儿也纳闷了啊,我李家的江山,不管是先帝还是父皇这一辈,都是争着抢着要那把椅子,但到了这两人跟前,却变成了没人愿意继承的地步了,那皇位现在真不值钱了吗?特别是李弘,真是太奇葩了。”

    “或许父皇心中另有他人也说不定呢。”李贤长叹口气,不动声色的说道。

    “拉倒吧,现在我大唐的皇位,就是看父皇跟老五两人愿意不愿意,能不能达成共识的时间问题了,另有他人?以我看啊,如今谁要是敢打皇位的主意,换来的将不再不是老五一个人的打击了,联合着父皇也会教训他的,总之,这皇位现在是,我们两人可以一个想禅位,一个不愿意继承的把戏,但其他人想要牵涉其中,那两人不把你灭成灰才怪了。”李哲的话语显然是意有所指,当着李贤的面,这是他以前从来不会说的,但现在,面对李贤,他没有什么顾忌的。

    这几年来,他也测出了老五对他到底是放心还是不放心了,无论是安北、安东、长安还是安西,随便任由他自己胡闹,但有一个前提,便是不准许你惦记皇位,那么一切都好说。

    所以,李哲向也来是谨守底线,从不惦记皇位,我就想当个逍遥王爷就行,你只要让我玩儿痛快了就好了,这也是李弘任由他胡闹的缘由,哪怕是派到安西,李弘对他都是一百个放心。

    李贤侧脸看着李哲,笑了笑没再说话,这番警告显然是李哲对自己说的,也不反驳,不以为意的摇头笑了笑。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李哲张口说道:“李淳风回来了。”

    “回来了?”李贤心中还是一惊,虽然他一直身处遥远的安西,但当年未被流放时,就已经有人说,李淳风会效仿徐福叛逃海外的假设了。

    甚至一度他都以为,这是李弘对手下掌控中,最大的败笔,便是给足了李淳风财力、物力、人力,最后养成了一条白眼狼,但没有想到,这时隔快四年了,竟然回来了!

    李哲不置可否的点点头,继续说道:“老五在信里没有细说,只是说了李淳风这几年的航海,对我大唐极其重要,带来了很多祥瑞……。”

    “所以父皇才动了禅位的心思?现在是不是打算禅位于李弘,而你此次来安西,是奉李弘之命,是来处理我以后该如何的吧?”李贤看着一直吞吞吐吐,顾左右而言他的李哲,终于猜测出了李哲的真正动机后,冷冷的说道。

    “大唐天降祥瑞,李弘不想要这个功绩参天媲美先帝的大功劳,打算让给父皇,所以这三五年内,李弘不打算继承皇位,本来他想亲自培育那些李淳风带回来的什么乱七八糟的新物种,说是能够彻底改善百姓的温饱,但被父皇抢先了,最终还是让他监国,父皇跟母后去种田,不可思议吧?但李弘信中是这么说的,而且很不满意父皇的争抢。”李哲笑了笑,没有回答李贤的话,淡淡的说道。

    这番话李哲听起来倒是没什么,但听在李贤的耳朵里,更像是李弘在向他的一种炫耀,在以皇位如此简单向他示威,自然是心里极为愤慨,但又没办法说什么。

    如鲠在喉的感觉让李贤极为难受,但如今自己只是一介庶人,被流放到了巴州,根本不能做什么,就连如今的命运,也是掌握在人家手里。

    “所以呢。”李贤沉声问道。

    “所以我来了。”李哲面色也变得凝重起来,继续说道:“父皇与母后跟老五商量过你的事儿,当得知你在巴州被欺压时,父皇与母后希望能够接你回长安……。”

    “真的吗?”李贤突然侧身,脸上挂满了希冀的神色,唯独的一只手抓住李哲的手臂,急切的问道。

    “是,但李弘没有同意。”李哲回过头,回视着李贤的视线说道。

    “我现在还不够惨吗?难道我一个废人,就让他如此害怕,连放我回长安也不敢?他怕什么?还怕我跟他争抢皇位不成!我现在只剩下一条胳膊了!他毁了我一辈子了已经!父皇与母后的旨意,难道他都敢不遵循!大逆不道!大逆不道!他才是我大唐最为大逆不道的皇子!”李贤色厉内荏,表情狰狞,抓着李哲手臂的指关节都已经发白了,颤抖着怒声说道。

    李哲一动不动的任由李贤单手抓着他的胳膊,眼神有些怜悯以及沉痛的看着眼前的李贤,他实在想不通,李贤就不能好好的吗,为什么就非要跟李弘斗?

    难道非得至死方休吗?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根本斗不过李弘吗!

    “母后跟老五前段时间,竟然不约而同的都前往西市了,在西市发现了好几件从皇家流失出去的饰品。”李哲一动不动,面无表情的看着李贤,淡淡的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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