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5章 要什么勘合

    不是春节没过完,是你们的礼数还没周到!

    虽然十万火急拿着勘合来等着领米粮的人当中有不少是同僚、同乡、同年与朋友,但是赵显兵就是喜欢先拖一拖再拖一拖,不拖一拖怎么显得出他的神通,不拖一拖怎么才能上下其手捞尽好处,只是倒有不知趣的斗级问起了赵大使:“大人,有一位是登州卫的千户老爷,他们想问大人准备什么时候支粮?”

    “不急不急,去年的秋粮才起运了一半,起运重于存留,大家都得明白这个道理。”

    明朝田赋地丁一般分成两大块,一块是起运,就是中央财政收入,这一块不但是大头,而且是十万火急的重点考绩项目,甚至可以说吏部的考绩只看重起运米麦,其余都是次要,起运米豆若是办不好主官不但不要想升官,而且就连现在的职务都保不住,可以说是重中之重。

    而另一块则是存留米麦,这等于地方财政收入,对于地方官员来说这是命根子,但以整个大明朝的视角来说,存留米不但是小头,而且无关紧要,登州因为海防要地,理论上存留米的数目比起运米要稍多一些,但实际起运米还是占了大头,而且是整个政府事务的第一项重要工程。

    现在赵大使就是把“督办米麦起运”这个王牌打出来,上上下下一时间都哑口无语,起运米麦实在是重中之重的大事,虽然去年的秋粮春节以前已经基本入库,但是经过春节这么一折腾,真正意义上的米麦还不曾起运。

    若是耽误了起运米麦的大事,连陶知府这么一位进士老爷都吃罪不起,何况是下面这些小人物,而现在赵显兵继续说道:“让他们再等一等,再等上三五日再等上六七日,大家都是同僚,都是自己人,我哪敢不支粮,一定尽数支放,等我把起运米麦的事情先办好了,就尽数支放!谁耽误了起运米麦的大事,请他找陶知府说理去。”

    赵大使说得比唱得还要好听,下面的仓攒、斗级却是个个神气起来,管仓是一件苦命活,责任重收入低,好处关健就在于吃拿卡要这四个字上,礼数不周,别说等一两天,就是等上一两个月未必有粮支放,一定要礼重情义轻,才能从和丰仓支到足额的米麦。

    赵显兵继续指点手下这帮饭桶:“他们真要找我支放米豆,就说我有要事要办,记住一定说我有事不在和丰仓,现在没空!”

    说到这,赵显兵自己都笑了起来,下面的仓攒、斗级也都跟着笑了起来,只是正当赵显兵笑得得意的时候,却听到有人说道:“原来是赵大使有要事要办了,这倒不错,我觉得接下去赵大使肯定有要事要忙了,不用留在和丰仓了!”

    什么人?

    赵显兵一眼不快,他没想到这仓库要地居然还有人闯进去,外面的门子莫不是吃素的?只是他一抬头,却发现对方虽然是生面孔,而且极其年轻,却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不入流官员,身上穿了一件不入流样式的官服,倒是神气得很。

    不入流的杂职听起来象是下九流一般的人物,但是整个登州府也就是那么百八十个官职而已,每一个不入流的官职都是有来路有靠山的,都是县里乡里顶尖的人物,何况对方的年龄实在是太过年轻了,因此赵显兵当即客气地问了一声:“朋友是哪一位?”

    虽然对方硬闯和丰仓,而且直接闯进了自己的公厅让赵显兵十分不快,但是对方既然来了,赵显兵觉得自己还是应当先跟这位新贵打好交道再说。

    何况这人虽然穿着文官服,身后却是跟着十几个全副武装的山东大汉,一看是能打硬仗的好手,不但衣甲俱齐,甚至还披刀挂剑随时准备动手,赵显兵觉得自己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为好。

    而这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新贵却根本没把赵显兵这位从九品的仓大使放在眼里,他朝着旁边问道:“这就是和丰仓的公厅吗,倒是不错!赵大使是不是准备去外面督办起运米麦?那就太好了。”

    赵显兵听到这话一脸不快,对方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杂职而已,多半是杂途出身,自己可是正正经经的国子监生,出身不知道比这小孩子不知道高明了不少:“朋友,请出去,这是我们和丰仓的地方!”

    他以为自己这一声怒喝能吓倒对方,给个对方一个下马威,只是这少年却是笑咪咪地说道:“我知道这是和丰仓的地方?但是赵大使不是要有要事要办,准备去督办米豆起运?对了,咱们和丰仓的起运米是运到德州吧?”

    “主要是德州,也有一部分送到临清州!”下面有人回答了他的问题:“德州是大头,还有一部分是我们直接解送到京仓,按惯例送到德州、临清的时候,一石再加一升耗米和八钱脚力钱。”

    赵显兵不由勃然大怒,他怒的不是这位少年得志的新贵没把自己放在眼里,是因为说话竟是和丰仓的刘斗级,他明明看在上官近在眼前,居然跟柳鹏透露了和丰仓的绝对机密。

    虽然登州府存留米多于起运米,但因为起运米是中央收入,所以不但起运米输送到德州、临清的一切运输费用得由登州府自行负责,而且交仓的时候还是多加耗米一升外加脚力钱八钱。

    这一石米里面多加的一升米豆与脚力钱八钱等于是临清、德州继续往京师、边关输送的运输费用,但是这个数字和丰仓从来没有对外公布过,事实上,就是登州府的老吏员也不清楚登州的起运米到底在什么地方交仓,又到底多加多少耗米和脚力钱,这可是和丰仓才掌握的绝对机密。

    就是凭借密不透风的暗箱操作,赵显兵与整个和丰仓才能上下其手捞尽了好处,现在刘斗级一开口就把和丰仓卖个干干净净,而且他还嫌卖个不够彻底,继续跟这位少年新贵卖弄着和丰仓的绝对机密:“所以每年收纳起运米豆的时候,我们一惯是在耗米与脚力钱的基础再加七成。”

    这是机密!这是绝对机密!这是事关和丰仓生死存亡事关身家性命的绝对机密!

    赵显兵一向以为自己是个好性子,但是这一刻他是杀人的人都有,他大声喝道:“刘东宇,你最好想清楚,你是我们和丰仓的人,在外面跟无关人等乱嚼舌头,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

    赵显兵说得极其严重,只是这位少年新贵却是毫不客气地说道:“谁说我是无关人等,我也是和丰仓的人,老刘跟我介绍一下和丰仓故事,这有什么关系?倒是赵大使你大题小作,小心自己先惹了一身骚甚至要祸及家人!”

    赵显兵没注意柳鹏话里“祸及家人”的意思,他只是被柳鹏话里带来的消息吓了一大跳:“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我们和丰仓!”

    柳鹏现在是单刀直入了:“和丰仓缺一员仓副使,但是钱粮收支起运存留事关国家根本,事关吏民安危生死,知府知县可以缺员,仓副使缺不得,因此陶明府上书抚台,由我署理登州和丰仓副使!”

    赵显兵意味深长问了一句:“仓副使!”

    柳鹏斩钉截铁地答了一句:“和丰仓副使!”

    赵显兵倒是松了一口气,对方既然是仓副使,而且还是署职的仓副使,那一切就好办了!

    他自己本人是监生出身,而且还是从九品的仓大使,不管从哪个方面都能把眼前不入流的小副使吃得死死,他当即说道:“我怎么不知道这件事?可有勘合?”

    领钱自然要有半合勘合,新官上任自然也得要勘合,有些时候还要携带详细的人事档案上任,只是柳鹏却是笑了起来,笑得很轻蔑:“勘合?这是什么东西?在登州府我柳某人需要这东西?”

    说到这个,柳鹏身后十几个山东大汉都齐齐笑了起来,眼里尽是看着一个白痴的神情,仿佛是在笑赵显兵有眼无珠,而赵显兵不由一身火气都烧了起来:“没有吏部、巡抚和布政使司的勘合,你就是个招摇撞变的骗子!”

    说到这,赵显兵觉得自己占了上风,对方或许真是新上任的署理仓副使,但这无关紧要,他会咬紧牙关不松口,好好折腾这位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仓副使,好好教他作人的道理。

    “看来真有人不识得我!”柳鹏笑了起来:“你们谁不识得我!”

    赵显兵不是登州土著,而是陕西人,自然不识得柳鹏是谁,但是在场的仓攒、斗级都是登州土著,其中大都还是本地豪民,虽然确实还有好些人不识得柳鹏,但是好些人第一眼就认出了对面就是龙口的柳鹏柳大少,有些人还曾同柳鹏打过不止一次交道。

    因此柳鹏虽然没有自报家门,但是大家立即变得低眉顺眼毕恭毕敬,即使有人不识得柳鹏,但看到同僚这么低调,都知道事情不对劲,当即也跟着低下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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