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心报效大清的孔有德、尚可喜不同,吴三桂和清廷之间已经起了猜忌,所以更希望清军、西军和楚军拼个三败俱伤,他才好待价而沽,顺风使舵,眼下这种西军一边倒的胜利,是吴三桂绝对不愿意看到的。

    “楚军当初能够在南京城下击败济尔哈朗的大军,可见实力不俗,现如今在湖广遭遇小挫,暗中却必然在筹划反攻,本王可以断定,既然湖北战事已起,湖南战事必然出现转折,孙可望不久就会分兵北上,救援李定国,暂时无力攻占衡阳。”

    吴三桂对湖广战局非常关心,每一份战报都仔细研究,因为孙可望的表现太过耀眼,李定国攻打荆州的时候又意外受挫,所以吴三桂和孔有德、尚可喜一样,对李定国的评价都不高。

    多日来沉重的压力一扫而空,吴三桂如释重负,对着左右心腹轻松笑道:“楚军若从衡阳发起反攻,必然先取长沙,再取岳阳,以便夺取长江的码头口岸,与下游的友军恢复联系,如此一来,黄州府的争夺就会成为焦点,楚军若是不想放弃长江以北这最后一个落脚之处,就会仗着水师渡江,与朝廷王师一战,此战究竟鹿死谁手,诸位可有高见?”

    一席话说到最后,吴三桂又卖了个关子,左右心腹纷纷凑趣,有说朝廷王师必然摧枯拉朽的,有说楚贼凶悍难敌的,反正没人敢像吴三桂这样,公然把楚贼叫做楚军。

    “兵危战凶,胜败难料,这一仗究竟谁胜谁败,的确都有可能,但依本王来看,最后多半还是楚军得胜……”

    吴三桂为众人仔细分析其中的道理,楚军虽然是背水一战,可是他们有强大的水师作为依托,背靠长江反而变成了一个优势,可以说已经处于不败之地。

    楚军想增兵就增兵,甚至可以从千里之外的南京直接增兵。

    想撤退就撤退,乘船撤到长江以南,清军哪怕再厉害,也只能望江兴叹。

    想登陆就登陆,可以从武昌到安庆中间任何一个地方登陆,骚扰清军的后翼,切断清军的补给线,分割包抄,随心所欲,让清军防不胜防。

    想拖时间就拖时间,清军的粮草补给都要从后方千辛万苦的运到前线,楚军却占据着长江水道这条大动脉,随便从南京发来两船粮食,就够数万大军吃用一个月,楚军如果战局不利,完全可以龟缩防守,让清军狗咬乌龟无从下口,最后粮草耗费太大,只能被迫退兵。

    “王爷所言极是,在江南作战,尤其是在长江沿岸作战,有了水师简直如虎添翼,没有水师却寸步难行。”夏国相感慨道:“朝廷如果不能重建一支足以与楚军争雄的强大水师,平定江南恐怕就是水中月,镜中花,无论派多少兵马来,到头来终归是徒劳无功。”

    “着啊!本王也是这么想的,否则我为什么一直在徐州按兵不动?朝廷命我收复江淮,可是江淮和江南一样水网密布,没有水师,这个仗没法打,咱们关宁铁骑攒下这点家底不容易,不能白白扔进淮河打水漂。”

    左右只有三四个最信任的心腹之人,吴三桂也不再藏着掖着,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要想平定江南,就一定要有水师,但是朝廷现在这个局面,断然是拿不出这么一大笔钱来的,所以平定江南遥遥无期,就像黄州府这一战,楚军已然立于不败之地,既然如此,我等为何一定要和楚军打生打死,得罪汪克凡和江南百姓呢?”

    话说到这个份上,夏国相等人都是心领神会,天下大乱,群雄逐鹿,楚军已经立于不败之地,清廷却把最后的家底都押上来了,打赢了最多也就是个划江而治,万一这一仗打输了,后果更是不堪设想,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是一心一意的为清廷卖命,岂不是脑子进水,自寻死路吗?

    “既然如此,我等何时才会竖起义旗,反戈一击呢?”有一个心腹按捺不住,挑明了大家都没说出来的想法,当汉奸的滋味并不好受,吴三桂的部队现在名声还算不错,如果有可能,很多人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够打回山海关,以后能够堂堂正正做人。

    “你这还是看得短了。”

    吴三桂却摇摇头,露出一个“你还是太不成熟”的笑容,说道:“汪克凡虽然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三五年内却也无力北上,俗话说北人骑马,南人乘船,楚军到了北方未必是八旗劲旅的对手,况且西军虎狼在侧,汪克凡也无力谋取江北,就好比黄州府这一战,楚军虽然能够得胜,多半却是苦战得胜,甚至是一场得不偿失的惨胜,有西军在侧翼骚扰夹攻,谭泰和孔有德哪怕败在楚军手下,应该也能全身而退。”

    他停顿片刻,又说道:“眼下这个局面,对我们最有利的就是维持局面不变,朝廷想要划江而治,必然以我为东南屏障,军需钱粮,有求必应,楚军无力北上,又要与西军争夺朝廷正朔,彼此间免不了先打个你死我活,穷兵黩武之下,最后必定两败俱伤,待我等在江淮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进退两便也。”

    夏国相等人砰然心动,吴三桂的这番话里,隐隐透露出一副从未对人明言的雄心壮志,如果吴三桂一直附在清廷身上吸血,假以时日,必然是主弱臣强,变成大清国的汪克凡,如果西军和楚军再拼个两败俱伤,到时候这逐鹿天下的群雄里,又会多出一杆“吴”字大旗。

    这种情况,可能性并不小!

    历史上每个稳定的王朝之后,都会有一个几十年到一百多年的乱世,最后统一天下的,往往并不是群雄之一,而是他们的某个手下。比如汉末三国,最后却是三国归晋,被曹操的手下司马氏得了天下,又比如唐末天下大乱,黄巢兵败身死,被他的部将朱温得了天下,现在来到了明末乱世,满清如果退出关外,却被大清的平西王吴三桂得了天下,简直是异曲同工,太符合历史规律了!

    “广积粮,缓称王……”夏国相在心中暗暗称赞吴三桂的老辣,他在徐州隐忍不动,竟然暗合明太祖朱元璋当年的做法,将来也许真的能够成就大业。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有八百里快马送来的急报,吴三桂暂停议事,呈上来一看,突然间脸上的肌肉剧烈扭曲,神情古怪,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个耳光似的,又惊又怒。

    夏国相等人想问又不敢问,过了良久,吴三桂才把那份急报轻轻掷在地上,喟然长叹:“老夫千算万算,却还是算漏一件事,汪克凡任人唯亲,虽然可逞一时之勇,终究难成大事……唉,没想到楚军这大好基业,竟然断送在汪晟这竖子手中!”

    他的语气充满痛惜,不知内情的人看到了,还以为这位顶戴花翎的大清王爷是一位反清复明的义士。

    夏国相弯腰捡起那份急报看去,上面写的明白,楚军坚守衡阳两个月,在孙可望的连续猛攻下渐渐不支,西军前几天突然停止攻势,同时在衡阳包围圈的东边放开一个口子,典型的围三阙一,城中的楚军趁机突围,被西军从后追杀,大败逃入湘赣边界的山区,孙可望兵不血刃夺取衡阳。

    “汪晟竖子,临阵脱逃,可斩!”

    “汪晟未必在城中,也许早就逃得远远的了,唉,楚军用此人为帅,焉能不败?”

    “衡阳陷落,楚贼在湖南再无立足之处,只能退守江西和广东,黄州府孤军悬于江北,覆灭只在旦夕之间,王爷,西贼若是占领湖广全境,局面又是大为不同,孙可望的大军若是顺江而下,南京只能开城请降!”

    夏国相等人三言两语,就把衡阳失守的严重性分析的一清二楚,楚军以湘楚之地为根基,如今都落入西军手里,三军将士必然军心大乱,就好像参天大树被挖断树根,马上就会轰然倒下,从而打破局面的平衡。

    西军占领湖广全境后,下一步,进攻广东怎么办?进攻江西又怎么办?楚军在自己的老巢都打不过西军,分兵防守广东和江西,肯定败退的更快,一个搞不好,会被西军打得落花流水,就此一蹶不振。

    水师?的确,楚军有水师的优势,但是西军占领湖南后,可以绕过长江,从江西、广东包抄南直隶,让楚军的水师变成摆设。

    “孙可望,一代名将也,老夫自愧不如。”吴三桂情绪稍稍平复,重新梳理湖广会战的经过,越是从头推想,对孙可望越是佩服,他从旁人决计想不到的雪峰山区发起进攻,只用了半年多的时间,就打败了曾经不可一世的楚军,占领湖广全境,吴三桂设身处地的推想,如果换成自己,肯定无法取得如此辉煌的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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