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之后,南岭一带渐渐进入雨季,隆武帝被劫走的当天,就开始不停的下雨。

    每天从早到晚看不到阳光,天色一直阴沉沉的,牛毛般的细雨时断时续,淋淋漓漓的总是没个头,感觉阴冷难耐,隆武帝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心灰意冷。

    被挟持的当天晚上,急怒攻心的隆武帝猛然病倒,高热发烧,把谭啸和周国栋吓了一大跳,好在及时用药之后,他的病情很快稳定下来,只是需要卧床休息,隆武帝就从早到晚一直躺着,板着一张脸,不愿和任何人讲话,但他是个心志坚韧的人,从一开始就没有寻死自尽的打算,谭啸和周国栋看他已经冷静下来,不再绑着他的手脚,只是派人片刻不离的守在身边。

    谭啸和周国栋的心情非常不错,他们去道州当了一回绑匪,不但把隆武帝和曾皇后绑了回来,还有汤来贺、王坤、马吉祥等人做添头,又救出了被捕的楚勋官员,这次胆大包天的冒险行动可谓大获成功,和后续部队汇合后,暂时摆脱了危险,只要平安回到湖广,就再也没人能阻拦隆武帝去南京。

    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找到太子。

    姚启圣听说此事后,连呼可惜:“两位将军百密一疏,没有把唐王朱聿鐭一并抓来,太子既然下落不明,唐王就变得非常重要,不宜落在他人手中。”

    谭啸一拍大腿,后悔地说道:“哎呀,当时只顾着去寻天子,却没想到这一层关系!要不然,咱们干脆再去一趟道州,把唐王殿下也绑回来?”

    明朝历代皇帝长寿的很少,隆武帝年近五十,身体各种毛病不断,还能活几年很难说,把唐王朱聿鐭掌握在手中,就多一层保险。

    周国栋不以为然:“算啦,咱们现在再去道州,唐王怎么还敢露面?随便往哪里一躲就找不到了,只能白跑一趟。嘿嘿,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如果一直找不到太子,大不了从旁系宗室里过继一个。”

    谭啸犹自不放心,问道:“何吾驺、陈子壮他们,会不会拥立唐王?”

    姚启圣摇头笑道:“等到天子平安到了南京,拜祭孝陵,昭告天下之后,朝廷正朔再无可争议,何吾驺、陈子壮只要不是丧心病狂,就决计不敢拥立唐王。”

    谭啸明知对方说得有理,仍然还要抬杠:“那可说不准,何吾驺和陈子壮若是一定要拥立唐王,你能拿他怎么样?”

    “不能拿他怎么样,只要观其自败就可以了。”姚启圣不急不恼,温言笑道:“天无二日,国无二主,朱聿鐭与乃兄争位,乃是有违纲常的大忌,他只要敢宣布登基,必定众叛亲离,待到广东、福建、江西等地义旗四举,传檄可定也……”

    为了避免没有必要的摩擦,楚军绕开道州县城,从西北方向斜插过去,准备前往零陵,但是刚刚走到一半,斥候就送来探报,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的部队堵住了前往零陵的道路,而且打出了勤王救驾的旗号,兵分三路正向楚军压过来,分明是冲着隆武帝来的。

    与此同时,隆武帝被谭啸、周国栋劫持的消息迅速传遍附近各个州府,各方势力反应不一,隆武帝旗下的各方文武大员,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对谭啸、周国栋表示最强烈的谴责,其中以湖南巡抚熊伟的官职最高,至于远在广州的苏观生,以及还在福建的万元吉,暂时还没有收到消息,但是苏观生派来迎驾的勤王军已经走到了粤北的南岭地区,听说隆武帝被楚军劫持,立刻停止前进,重兵驻守在南岭的各处关口,明显是一副“一慢二看三通过”的谨慎态度。

    如此一来,楚军就处在一个四面是敌的尴尬处境,而且活动空间很小,几乎没有穿插迂回的余地,按照楚军以往的战术原则,如果正面的敌人兵力雄厚,就应该以退为进,或者向侧翼穿插迂回,通过运动战调动敌人,从而寻找战机,跳出敌人的包围圈,但是刘文秀数万西军在后,侧翼则是地形险要的南岭,以退为进和侧翼迂回的线路都被封死了,只有向前杀出一条血路,才能突围。

    这一仗,看样子已经不可避免,非打不可!

    但是,谭啸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他娘的,刘芳亮和党守素这两个白眼狼,当年吃老子的,拿老子的,现在又转过头来打老子,简直没有王法了。”谭啸骂骂咧咧的找来姚启圣,对他说道:“你的笔杆子最利索,帮我写

    封信,把刘芳亮和党守素这两个王八蛋好好骂一顿,然后告诉他们,只要放我们过去,就算大功一件,汪军门现在正是用人之时,欢迎他们重新加入楚军。”

    楚军现在的处境非常危险,隆武帝就像一块强力吸铁石,引来刘文秀的几万西军穷追不舍,如果再被刘芳亮、党守素和贺珍缠住了,搞不好真有全军覆没的危险,最后落个鸡飞蛋打,所以谭啸难得的收起臭脾气,打算向刘芳亮和党守素说几句软话,争取化干戈为玉帛,渡过这个难关。

    “写信不管用的,还是我亲自去一趟吧,当年在荆州城下,刘芳亮欠我一个人情。”周国栋也知道局面凶险,打算冒险前去与刘芳亮会面。楚军现在被困在南岭一带的山区里,无论刘党贺的闯营,还是刘文秀的西军,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部队,对楚军来说也堪称劲敌,而且对方的兵力是楚军的好几倍,打赢这一仗的机会微乎其微。

    “你不能去!”谭啸的态度非常坚决,不许周国栋去冒险。

    当年湖广会战的时候,刘芳亮在荆州城下陷入重围,多亏周国栋及时赶来解围,等于救了他一条命,还有他的几千个部下,但是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只凭当年的私人交情,很难说服刘芳亮改变立场。

    最后还是由姚启圣执笔,以谭啸和周国栋的名义,给刘芳亮写了一封信,由使者送往刘芳亮军中。

    此时两军已然相距不远,使者快马加鞭,当天去当天回,效率很高。

    但是,他并没有带回谭啸和周国栋期待的好消息。

    “刘芳亮把信撕了,还说要砍了我的脑袋,但又悄悄把我放了回来。”使者有些后怕的样子,说道:“刘芳亮还托我带回来一句话,只要咱们放了天子,他就让开大路。”

    “扯淡!刘芳亮这厮果然是贼人出身,这是又当上强盗了,‘要从此路过,留下买路钱’是不是?老子千辛万苦才把天子绑来,凭什么让他黑吃黑?”谭啸已经很有绑匪的自觉,想了想后,命人把马吉祥押来:“老马,我想向你借样东西,你可别舍不得。”

    马吉祥眼珠子转了转,小心翼翼地问道:“谭将军打算借什么?”

    谭啸阴璨璨地一笑:“借你的人头一用,老子绑票绑出了麻烦,现在要撕票!”

    一刀砍下马吉祥的首级,派人送到刘芳亮军中,同时又送去一封信,信上只有一句话——退兵二十里,否则下次送来的就是王坤的首级,然后是汤来贺,最后是隆武帝。

    “这般虚言恐吓,也太过明显,恐怕吓不住刘芳亮。”姚启圣觉得马吉祥还有用,就这么杀掉太浪费了,楚军也不可能轻易杀掉隆武帝,这种色厉内荏的恐吓毫无意义。

    “这叫输人不输阵,懂吗?”谭啸就像玩心理战的赌徒,明知刘芳亮拿着一手好牌,也一定要开牌看他的底牌,我就是这么二,我就是这么楞,说什么都要和你比一比底牌,别想在我面前偷鸡:“只杀一个马吉祥,当然吓不住刘芳亮,我只是借马吉祥的脑袋告诉他,别把老子逼急眼了,否则的话,大不了一拍两散,老子砍下天子的脑袋送给他……”

    事实证明,谭啸的恐吓还是颇有成效的,刘芳亮虽然不信他真敢杀了隆武帝,但是战场上刀枪无眼,大战一旦打响,如何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上保证隆武帝的安全,却是摆在刘芳亮面前的一道难题。他虽然没有按照谭啸说的那样退兵二十里,但是推进的速度却慢下来了,由于暂时没有万全之策,不敢对谭啸逼迫太紧。

    现在的形势,就是麻杆打狼两头害怕,对刘芳亮等人来说,隆武帝不能有半点闪失,万一逼得谭啸采用什么过激手段,反而会让问题复杂化,再想补救就难了,刘党贺一致认为,把谭啸和周国栋引到宁远后速战速决,一举击溃,然后迅速救出隆武帝,才是最稳妥的办法。

    与此同时,谭啸和周国栋也突然加快行军速度,直插宁远。

    “只要过了宁远,就能走出南岭山区,把刘芳亮甩在马屁股后头吃灰,诸位,咱们送佛送到西天,能否把天子顺利送到南京,就看这一仗了!”谭啸和周国栋这几年南征北战,已经是久经沙场的老将,他们只看看地图,就知道勤王军不会忽略宁远这个交通要枢,必定在这里部署重兵把守,但是楚军现在没有别的选择,必须要从宁远突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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