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随章旷一起来谈判的,还有他手下的总兵官卢鼎,楚军将领的态度如此强硬,卢鼎却一直沉默不语,就看着章旷一个人在前面抵挡。

    章旷费尽了口舌,周国栋等人始终不肯让步,除了地盘没得商量,就连借道行军都不允许。

    “唉,既然几位将军如此相疑,那我们只好走东安县了,总之抗清是眼下的第一要务,还请各位信守承诺,不要染指湘江以西,免得两军再起了冲突。”章旷对周国栋拱了拱手,心中颇为感慨。

    当年征讨宋江水匪的时候,汪克凡不过是他帐下的一员偏将,周国栋和谭啸更隔着一级,只是上不得台面的低级军官,花名册上的两个普通名字而已,如今他们却已是统兵的大将,还把自己吃得死死的,这场谈判算是彻底失败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章旷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周国栋也不好再做刁难,说道:“章军门请放心,只要贵部不来挑衅,我军也不愿节外生枝,当然,贵部就算出兵挑衅,我们也不在乎的。”

    说着话,他冷冷看了一眼卢鼎,卢鼎转过脸避开他的目光,专心看着不知所谓的风景。

    “那就好,日后若有辎重粮草从湘江水道运送,还请诸位将军给个方便,本抚这就告辞了,再会。”章旷说着话,向周国栋等人拱了拱手,转身登车离去。

    来的时候大张旗鼓,去的时候悄无声息,巡抚的仪仗都被收了起来,章旷带着卢鼎等人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谭啸犹自有些不信:“就这么走了?俗话说咬人的狗不叫,这位章军门会不会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王鼎说道:“我觉得还好吧,这位章军门还算讲道理。”

    周国栋摆摆手:“谁管他,只要扎好自家的篱笆,任他疯狗野狗都钻不进来。走吧,咱们也赶紧回城部署,汪军门下一步要打衡阳,咱们还有的忙呢……”

    章旷回到大营。曹志建正在营中等候,听说楚军不肯让出零陵,立刻叫了起来。

    “哈,这帮家伙真是无法无天,连何督辅的钧令都不听,难道是想造反吗?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大不了把兵马拉上去和他们干一仗!”

    “要去你去,我可不去惹楚军的晦气,免得碰个鼻青脸肿。”卢鼎对楚军较为了解,知道自己手下的部队万万不是对手。斗勇耍狠要以实力做后盾的,打不过人家还去惹事,那不是勇敢,而是冒傻气。

    “去就去,老子还怕了周国栋不成!”曹志建本来就是玩玩嘴炮。却被卢鼎毫不留情地揭穿,颇有些骑虎难下的意思。

    幸好,章旷及时为他解了围。

    “说什么浑话!鞑子还占着大半个湖南,都是大明官军,难道还能自家火并不成?”他缓缓说道:“大丈夫能伸能屈,当下只能委曲求全,湖南这么大的地方。楚军既然铁了心要占湘江以东,咱们就去湘西好了,强敌未除,总不能自家里先闹起内杠……”

    章旷原来是何腾蛟的幕僚,身上打着何腾蛟派系的烙印,但双方在政治观点上并不完全合拍。所以这几年被冷藏使用,一直担任监军道的闲职,却看着傅上瑞之流飞黄腾达。前不久,傅上瑞等大批文武官员一起投降满清,何腾蛟无人可用。才把章旷扶上了巡抚的位子。

    章旷上任伊始,就赶上江西突然反正,清军随即大举北撤,湖广的形势突然好转,他急于要做出一番事业,不愿在这种关键的时候和楚军发生争端,所以在谈判中一再让步。

    回来的路上再三考虑,他制定了一个新的作战计划,所部兵马从东安县进入湖广,先攻占宝庆府,再攻占辰州府,如此一来,基本就控制了湘西南地区,对何腾蛟更好交待一些。

    传令各部做好准备,明天一早向东安县进军,章旷回到自己的营帐,铺开纸笔给何腾蛟写信。

    今天这场谈判没有达到何腾蛟的要求,一多半是章旷自作主张,如何向何腾蛟解释,让他大感头疼。写了涂,涂了写,往日里下笔千言如流水,今天却一直写不好这份短短的上疏,章旷仿佛已经看到,何腾蛟听说这件事后大发雷霆的样子。

    “唉,里外不是人啊。”

    章旷和汪克凡多次接触,当初对他极为轻视,后来却渐渐产生了认同感,何腾蛟经营湖广几年一事无成,章旷对此也早有看法,让他更加担心的是,隆武帝刚刚移驾桂林,对湖广的态度很暧昧。

    夹心饼干的滋味不好做,但是,他和何腾蛟之间的瓜葛太深,不可能转换门庭,重新站队。

    第二天一早,大军拔营起寨,从东安县穿越南岭山区,艰苦跋涉了十多天,终于进入了宝庆府的地界。

    ……

    陈友龙此时也到了宝庆府。

    陈友龙作战勇猛,更兼心狠手辣,所以才得了个“五阎王”的绰号,但他并不是只知道一味蛮干的武夫,如果形势不利,他会选择妥协、隐忍和伪装。

    跟随刘承胤降清后,他积极出兵贵州,取得了孔有德的信任,刘承胤人头落地的时候,陈友龙却接到了宝庆府副将的任命。

    按命令返回湖南的途中,他开始对部队进行清洗,把满清安插的“钉子”全部拔除,准备反正归明。

    镇筸兵是一支难得的精锐,孔有德为了控制这支部队,派来了几十名大小军官,其中一人还担任陈友龙的副手。陈友龙突然发作,虽然把这些人全都秘密处死,但军中还有满清留下的暗桩,发现情况有变后,找了个机会匆匆逃走,一路来到宝庆府的府城邵阳,向满清的广西巡抚彭而述告警。

    彭而述又惊又怒。

    怒的是,孔有德对陈友龙极为赏识,一再提拔重用,没想到陈友龙却在关键时刻反咬一口,南蛮降军果然都靠不住。

    惊的是,陈友龙麾下的镇筸兵战斗力很强,如果他们来攻打邵阳,城中守军未必抵挡的住。

    陈友龙来得太快,向长沙府求援已经晚了,眼下必须独自应付这个危机,彭而述一面调兵遣将,加强戒备,一面派出斥候,二十四小时全天候侦查镇筸兵的动向。

    斥候们颇为能干,很快就抓到了几名镇筸兵的逃兵。

    事关重大,彭而述亲自审问这几名逃兵。

    逃兵中领头的是个队官,见了彭而述后连连磕头:“请老爷饶命啊!陈友龙意图谋反,我等不愿跟他做这杀头的勾当,这才当了逃兵……”

    “噢?你们跑掉的有多少人?”彭而述的眼睛一亮。

    他本来是大明崇祯十三年的进士,诗词做得很好,当官施政的水平却不行,后来仕途不利,看到满清即将夺取天下,就立刻卖身投靠,对满清充满了信心和敬畏,由己推人,觉得天下人都和他是一样的想法才对,敢于对抗清军的都是找死的傻瓜。

    这几个逃兵却是聪明人,知道天命难违,比陈友龙那个螳臂当车的家伙强多了,无论如何得鼓励一下。更重要的是,如果镇筸兵军心不稳,就无法威胁邵阳的安全了。

    “启禀老爷,镇筸兵现在已经乱了套,好几位将爷都不愿造反,几次苦劝陈友龙,但陈友龙那厮心狠手辣,把几位将爷都砍了脑袋,弟兄们都纷纷开小差逃命。”那队官说道:“但大家乱七八糟的,已经惊动了陈友龙,现在镇筸兵里面盯得紧了,还有好多兄弟没有逃出来,我自家的三弟现在不知是死是活,还请老爷尽快发兵,杀掉陈友龙那厮,救救大家伙吧!”

    开什么玩笑,要是能打过镇筸兵,还用得着在这里和你们废话?彭而述打死也不敢出兵,但又舍不得这个好机会,想了想说道:“你们愿意回去当内应么?若是能为朝廷立下大功,每人赏银百两,官升三级,如何?”

    每人一百两银子!这个赏格堪称丰厚,那几名逃兵的眼中都闪出贪婪的光芒,官升三级更是诱人,小兵都能变成哨官,直接成了七品的武将。

    那个队官的呼吸变得粗重起来,犹豫了片刻说道:“请问老爷,若是我等能生擒陈友龙,这赏格还能再加吗?”

    “能啊!若能生擒陈逆,除了官升三级外,每人再赏银五百两,抬旗入恭顺王门下,如何?”

    彭而述大喜过望,古人诚不我欺也,小人晓之以利,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哉!

    那队官想了想,又说道:“这件事还得找些兄弟们帮忙,请老爷一并犒赏,能行么?”

    还会讨价还价?彭而述觉得这队官淳朴的可爱,真是利欲熏心心渐黑,不知道这样是在作死吗!

    “来人!领这几位壮士去银库,能搬多少银子就搬多少,只要能擒下陈逆,本抚不惜倾家荡产!”

    现在把银子赏了你,回头等搞定陈友龙,再把这几个小兵一刀砍了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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