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军分散突围,老营辎重也分成了几股,徐勇等将领的家眷受到重点保护,车辆牲口配备齐全,早早赶到了附近的罗田县,稍作休息后又继续北逃。

    普通士兵的家眷就没这种优待,拖拖拉拉走得很慢,也没有多少士兵保护,出城之后被明军的骑兵部队不断追杀,很快就被冲散了,其中一股向东逃往浠水县,在浠水河边被帖兆荣的骑兵追上,全部当了俘虏。

    领兵的将领点验俘虏,竟然在其中发现了一老一少两条大鱼,牛金星和牛佺。按道理说,牛佺身为满清黄州知府,守土有责,不能弃城而逃,但他还是贪生怕死的逃走了,只可惜造化弄人,又被楚军抓了回来。

    既然抓到了这种大人物,汪克凡当然要见一见,牛家父子一进中军厅,立刻伏地请罪,祈活求饶。

    “请军门饶命!饶命啊!”牛佺磕头的动作很猛,把青砖撞得梆梆直响,前额上一片乌青,声嘶力竭的不停求饶,但他的父亲更加高明,刚一跪下就涕泪横流,说话的声音也颤颤巍巍的,显得心情很沉痛,身体很虚弱。

    “罪民误入歧途,晚节不保,虽然追悔莫及,唯有徒呼奈何,请军门赐老朽一死便罢!”牛金星说完后,也俯下身重重的磕了个头,手里暗藏的一粒石子顺势滑到额头前,再抬起头的时候,竟然满脸都是鲜血。

    牛佺惊讶地看着他,身子不由得微微一震,但急切间找不到石子。只好伏在地上猛咬下唇,也把自己弄得血不刺啦的。

    汪克凡却没有正眼看他:“如何处置牛知府。本镇也不能做主,还得向朝廷请命再做决断,不过……若是牛知府能立些功劳,本镇也能帮着说上几句好话。”

    “请军门吩咐,罪臣愿效犬马之劳!”牛佺这次的反应很快。

    汪克凡一笑说道:“你是黄州知府。想必对本府虚实了如指掌,我大军正好缺粮,只要你能指认几个屯粮大户,筹集两千担粮食,我保你性命无忧。”

    “这个,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节,黄州府又刚刚遭了鞑子荼毒,五千担粮食太多。恐怕难以筹集……”牛佺一副为难的表情,但他瞟了一眼汪克凡后,又立刻改口说道:“不过罪臣愿尽力而为,哪怕把黄州府翻个底朝天,也会为军门筹到这五千担粮食。”

    汪克凡点点头,平静地说道:“那就好,五千担保你一条命,四千担保你个全尸。三千担只能保你斩首,你自己看着办吧。”

    牛佺身子猛的一哆嗦,忍不住问道:“要是只有两千担呢?”

    “两千担凌迟。”

    牛佺更害怕。再问道:“一千担呢?”

    “一千担?一千担灭族。”汪克凡很不满意地问道:“怎么,牛知府连一千担粮食也找不到吗?”

    “能!能!能找到!”

    “那就好,你下去办事吧,我和令尊聊一聊。”汪克凡叫来京良,跟着牛佺去找粮食。

    黄冈城虽然被清军烧了,但是城里的富户商家应该还有一些暗藏的存粮。就看牛佺能挖出来多少了。实在不行,还可以出城打粮,黄州府一带是鱼米之乡,有很多富裕的村寨,让牛佺这个带路党领着,楚军也能筹到一些粮食应急。

    京良是楚军的中军官,出去就代表着汪克凡,虽然官阶不高,权力却很大,周国栋这些老资格都得给他几分面子,由他出面协调打粮,肯定能圆满完成任务。

    看牛佺出去了,汪克凡对牛金星说道:“牛相,你也下去休息吧,回头我派人把你送回湖广,交给兴国候处置(兴国候,李过)。”

    牛金星的身子猛地一抖,仍然跪着颤声问道:“军门可有用老朽之处?老朽虽不敢自比张良萧何,却也通晓文韬武略,可为军门谋划一二。”

    汪克凡摇了摇头:“道不同,不相为谋!”

    牛金星腿一软坐在了地上,额头上冷汗涔涔而下,良久才问道:“请问军门,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定要置我于死地!”

    汪克凡凑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低声说道:“因为你尸位素餐,断送了汉家江山!”

    牛金星两眼突然睁大,愕然叫道:“你,你是大明的臣子,为何说这样的话?”

    汪克凡的声音更低,语气也更加坚定:“我首先是个汉人,然后才是大明的臣子。”

    ……

    当天下午,楚军中军厅内,召开了一场讨论粮食问题的特别会议。

    楚军各部入城之后,在黄冈城里没有找到多少粮食,只有京良这边的情况好一些,他在牛佺的帮助下,软硬兼施,打开了两家大户暗藏的粮仓,找到了六百多担粮食。

    但这远远不够,六百担粮食,也就是六万多斤,不够楚军三日之粮,还要再分一些赈济百姓,缺口就更大了。

    除此之外,楚军还抓到了大量的俘虏,既有绿营兵,也有绿营家眷,再加上原来咸宁城的俘虏,足足有四千多人,也不能让他们饿死了。

    周国栋提出建议:“咱们自己人都吃不饱,干脆不要向百姓舍粥了。”

    吕仁青出身贫寒,观点不同:“那怎么行!这些百姓都是难民,刚从鞑子的虎口里解救出来,难道再被大明官军饿死,就舍些稀粥,又费不了多少粮食。”

    滕双林也赞同他的意见,只是角度不同:“是啊,咱们刚刚收复黄冈,一定要安抚民心,否则根基不稳,后面的仗也没法打了。”

    顾宗福反驳道:“有粮当然要收买人心,没粮还说什么?”

    他把安抚民心称作收买人心,话说得很难听,滕双林立刻和他吵了起来,汪克凡一皱眉头,拦住了他们。

    “只要是人,都有吃饭的权力,这有什么可争的。”他拍板做出决定:“只要军中没有断粮,粥就一定要舍下去,鞑子刚刚烧了黄冈城,关键时刻咬牙挺一挺,百姓会一辈子记住我们的好处,没粮我们想办法就是了。”

    汪克凡不愿看到百姓白白饿死,也的确想趁机收买人心,他身为提督操江,黄州府将来就是他的地盘,只要舍几天粥就能让百姓感恩戴德,这样惠而不费的事情当然要干,而且要大干特干。

    至于眼下遇到的困难,想办法解决就是,如果见到困难就当缩头乌龟,一辈子都干不成什么大事。

    顾宗福一翻白眼,又开始抬杠:“军门这话说的轻巧,粮食难道能从天上掉下来?”

    汪克凡微微一笑:“粮食不会从天上掉下来,但也许会有人送来……”

    ……

    浠水县里,孙柏安焦头烂额。

    黄州绿营分散突围,徐勇和徐斌都去了罗田,孙柏安却带着一支部队逃往浠水,半路上还和帖兆荣的骑兵打了一仗,被杀的丢盔卸甲,最后只带着一百多人逃进浠水县城。

    浠水距离黄冈很近,孙柏安一进县城,就安排备战,但是城中败兵无数,孙柏安也弹劾不住,再加上那些逃难的老营家眷,把浠水县城闹得鸡飞狗跳。

    这本来也没什么,孙柏安大不了拍屁股走人,去罗田找徐勇,但是城中突然出现了异常情况,让他非常担心。

    据说,楚军抓到了很多绿营俘虏和老营家眷,准备把他们全部处死,但如果愿意拿粮赎人,就可以用一担粮食换一个老营家眷,三担粮食换一个绿营兵,五担粮食换一个低级军官。

    听到这个消息后,绿营官兵和绿营家眷都坐不住了,绿营官兵想救老婆孩子,绿营家眷想救老公,人命关天的事情,有一线希望都要努力。

    有人动作比较快,冒险推着粮食去黄冈一试,竟然真的把人救出来了,而且他们还在黄冈城头看到很多首级,据说楚军已经养不起这么多的俘虏,开始成批的杀人。

    这下子可捅了马蜂窝,大家有钱的去买粮,没钱的去抢粮,浠水城里一天要发生几十起骚乱,粮价也被抬到了天上,谁要是凑够了粮食,就一起搭伴送到黄冈。那些乱兵趁机兴风作浪,有的一边抢粮一边卖粮,有的明码标价做起了生意,拿银子就帮你赎人,童叟无欺。

    这是资敌!

    孙柏安试图阻止,但他手下只有一百多人,根本拦不住那些大股的乱兵,而且他的手下也在偷偷筹粮,想把自己的家人兄弟救出来。

    一个家眷一担粮食,一个绿营兵五担粮食,这个价码可不低,还是有很多人出不起,但是楚军方面又放出话来,用浠水城的城墙砖也能换人,一个家眷二十块墙砖,一个绿营兵一百块墙砖,见砖就会放人。

    城墙砖又厚又大,一百块墙砖能垒半道矮墙,不是个小数字,但是对绿营兵和绿营家眷来说,却是没本钱的好买卖,乱兵们全都跑去拆城墙,浠水县令试图阻止,却被乱兵们打得头破血流。

    到了最后,孙柏安自己也拆了几千块城墙砖,派人送到黄冈,他手下有很多士兵当了俘虏,能换回来一个是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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