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彦博被打了,听说很惨。

    轿子被拆了,人也打得鼻青脸肿,幸好守卫宫门的禁军不顾一切,把老宰相救了出来,不然非丢了老命不可。

    狼狈到家,文彦博就闭门谢客,一病不起。

    “太丢了人,老夫不活了,斯文扫地啊!”

    就在一片哀嚎之中,王宁安进了文彦博的病房,并且一屁股坐在了文相公的身边,低头看去,老文的确够惨的,一只眼睛肿得有馒头大,青黑色的,和滚滚有的一拼,整个半边脸都大了。

    “文相公,大家都知道你可怜,我们正在凑钱呢!”

    “凑钱?给老夫治病?”

    “给你买绳子、匕首、鹤顶红……你不是要死了吗!选一样吧!”王宁安的话音刚落,就看到文彦博一脸吃人的表情,伸出双手,奔着王宁安就抓来了。

    “你个小兔崽子,老夫和你拼了!”

    王宁安连忙躲开,嬉笑道:“还有力气打人,看起来文相公伤得不重,小弟也就放心了。”

    “呸!”

    文彦博狠狠啐了他一口,然后指了指自己的心窝。

    “这里的伤是看不出来的,老夫为官几十年,从来没有这么丢人过!恨不得立刻……”文彦博想说死,可是想起刚刚王宁安的话,只能恨恨道:“立刻辞官!老夫要回家抱孙子,再也不当什么首相,老夫这就回家,一刻也不停留!”

    说着他真的吩咐儿子,打点行囊,就要挂冠求去。

    “等等!”

    王宁安连忙摆手,“文相公,我想请教,你觉得改官制,可是错了?”

    文彦博迟疑了半晌,垂着头道:“当然没错,我大宋官制混乱,责权不分,推诿卸责,效率低下,早就该改了。”

    “那就对了!既然改官制没错,那老兄挨了打,错在你的身上了?”

    “屁!从古至今,哪有挨打的人错了?难道活该挨揍不成?”文彦博翻了翻眼皮,一肚子怒火。

    “这就对了嘛!”

    王宁安笑道:“既然老兄没错,为什么要辞官?你辞官了,岂不是没错也变成了有错?到时候那帮人可不会放过你的。”

    文彦博躺在病床上,喘着粗气。

    他突然笑了起来,一时激动,又咳嗽起来,老脸涨得通红。

    “景平,咱们都不是三岁孩子,你跑我这儿耍弄嘴皮子,想要劝老夫留下来,送你俩字:做梦!”

    文彦博怒道:“老夫也不管对错,反正我年老体衰,精疲力尽,再也不想管这么多烂事了。还请景平向圣人解释,我文彦博老牛老马,不堪驱使,求陛下能看在君臣一场的份上,给老臣一条活路,不然,我,我唯有一死了之!”

    说到激动的地方,又咳嗽起来。

    王宁安根本不信文彦博的鬼话。

    这老家伙上个月刚从江南弄了一个歌姬班子,听说足足花了十万贯呢!他什么不行,谁信啊!

    要知道历史上的文彦博可是四朝元老,足足活了九十多岁,干了五十年的宰相,绝对是妖孽级别的稀有物种。

    屈指算起来,他老人家还能折腾几十年没问题!

    王宁安可从来不敢小觑文彦博。

    “文相公,我头两天去看了范相公。”

    文彦博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索性闭上了眼睛,装死狗。

    “老师身体越来越不好了,眼睛看不清东西,说话也很困难,或许没有多少日子了……他问了我变法的事情,我告诉他朝廷推行青苗法,方田均税法,又要改革官制、军制,圣人意志坚决……师父嘱咐我,新旧交替,从来都是你死我活,这是一场生死之战,绝不能心存侥幸,不要指望着别人会放过你,也不能祈求敌人慈悲!只有打败他们,才不会身败名裂!当年石介石大人险些被开棺戮尸,他离开京城之后,颠沛流离,东西奔走,若不是有六艺学堂暂时安身,只怕早就被折腾死了,文人的心黑着呢!”

    文彦博越听越不像话,句句都像是刀子,直接戳他的心!

    “王宁安,你是不是想说,老夫也会身败名裂,被人家折腾到死,死了也不得安宁!”

    王宁安斜眼望着前方,只是淡淡吐出了八个字:“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这八个字,一下子堵住了文彦博的喉咙,让老家伙变颜变色,不寒而栗。

    ……

    身为百官之师,结果被官吏给打了,文彦博是威望扫地,颜面全无。

    原本文彦博就不是坚定的改革派,落到了这一步,他就想着趁机辞官不做,退居山林。当然了,作为一个政治动物,文彦博是不会甘心就此沉沦的。他想着等待时机,没准就能东山再起呢!

    可王宁安的话,让文彦博担惊受怕起来。

    不管怎么样,他已经被归为变法派……从范仲淹这些人的下场,文彦博清楚,新旧交锋,没有是非,没有公理,没有对错,更没有下限!

    有的只是成败,胜者为王败者寇!

    就这么简单!

    “文相公,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现在退了,就表示官制改革失败了,旧派反扑,多少人都要罢官归家,你身为首相,下场会好过我的师父吗?”

    文彦博老脸涨红,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当年庆历新政虽然动静不小,但是和现在比起来,还差得太多了。

    “王相公,你何必逼着老夫呢?陛下心志坚定,就算老夫走了,自然会有别人替代老夫的,更有你王相公坐镇,变法会成功的。”

    “哈哈哈,谁能替代文相公?”王宁安笑道:“是王安石?还是刘沆?或者是司马君实?文相公,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你就甘心隐退?这些后辈爬上来,你还有机会吗?”

    咳咳……

    又被说中了心事,文彦博只能咳嗽以对。

    做人啊,就是不能被抓到软肋,咱文相公什么都好,就是太贪权,又不甘寂寞。

    他既怕变法失败,被弄得和范仲淹一个下场,又担心后辈弯道超车,乱拳打死老师傅……“唉,二郎啊,你这是要把老夫往死路上逼啊!”

    “非也!”

    王宁安笑道:“我是帮文相公名垂青史啊!偌大的变法,没有文相公掌舵,如何能成功?依我说,你就该彻底想清楚,别再三心二意,犹豫不决了。”

    “我……”文彦博痛苦摇头,半晌才道:“老夫早晚会让你坑得身败名裂,千夫所指!”

    正说着话,突然文及甫跑进来。

    “父亲,陛下亲自来探望您了。”

    赵祯来了!

    文彦博一阵激动,他意味深长看了看王宁安,发现这小子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的笑容,老文心里头就明白的,丫的和赵祯是在唱双簧!

    这对君臣狼狈为奸,是要逼着自己上贼船啊!

    文彦博沉思片刻,突然从病床上跳起,大叫道:“快接驾啊!”

    ……

    “宽夫啊!”

    当赵祯看到文彦博的凄惨模样,也吓了一跳,慌忙拉住他的手,切齿道:“这些乱臣贼子,简直可杀不可留!他们眼中还有没有朝廷?居然在宣德门外,殴打首相,他们是在打朕的脸!文相公只管放心,朕一定给你出气。”

    文彦博连连口称不敢,等到落座之后,文彦博思索了一下,然后说道:“圣人垂爱老臣,老臣铭刻肺腑,要说起来,老臣虽然挨了打,可未必是坏事。”

    赵祯不解,“宽夫,你何出此言?”

    “圣人请想,一下子裁了上万官吏,不管如何,毕竟是动了他们的饭碗,心中不平,也是难免的。老臣身为首揆,一力促成变法,他们归咎老臣,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打了老臣一顿,气也就消了,该去新衙门办公就去办公,该致仕回家就回家……经过此事,他们也就不会再闹事了。”

    赵祯和王宁安,一前一后,跑过来,一个唱白脸的,一个唱红脸的,就是怕文彦博撂挑子,好不容易构建好的政事堂架构,如果文彦博不干了,一时还真找不出第二个接替的人选……如果陷入人事纷争,就会耽搁整个变法进程。

    不论是赵祯,还是王宁安都不愿意看到这一幕。

    显然,文彦博如此顾全大局,让皇帝颇为欣慰。

    “宽夫,只是如此一来,可就委屈你了。”

    文彦博忙道:“老臣深受天恩,理当承受责难,没有什么了不起的。老臣三天之内,就回政事堂理事,官制变法,一刻不能停,该清理的官员一个不能少。老臣愿意披肝沥胆,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好,宽夫真是朕的管仲啊!”

    赵祯欣然抚掌,他立刻吩咐道:“取纸笔来。”

    文及甫急忙抱过来一卷澄心堂,这是南唐后主李煜珍藏的名纸,肤卵如膜,坚洁如玉,细薄光润,是天下第一的名纸。

    赵祯沉吟半晌,挥毫泼墨,当即写下“国之干城,德望尊隆”八个字。

    皇帝的字可不是随便赐人的,王家曾经得到世代忠良四个字,现在还挂在祖宗祠堂,供人瞻仰。

    老文得到了八个字,更显尊贵。

    激动地文彦博浑身颤抖,涕泗横流。

    “老臣何德何能,受陛下如此赞誉,老臣一定竭尽全力,辅佐陛下,开创大宋中兴,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

    文府上演君臣情深,消息传出去,无数官员却是愤愤不平!

    “找文彦博不管用,那就只有敲响登闻鼓,咱们找圣人直接理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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