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亦驼不会带兵,不会打仗,可是一张巧嘴,却是能说得天花乱坠,多苍白的故事到了他嘴里,都色彩缤纷,绚烂无比。

    要是没有这般的能耐,耶律重元也不会抬举一个奴才。

    站在主子面前,郑亦驼手舞足蹈,把自己的经历说的无比传奇,他告诉耶律重元,自己被绑之后,是如何坚贞不屈,还把身上的伤口给主子看,证明所言不虚,又说自己怎样机智,逃脱了魔爪。

    他不甘心空手而归,故此又潜入宋军营中,偷听到了要命的消息……啰啰嗦嗦的废话,弄得耶律重元几乎要爆炸了,郑亦驼抢在主子发怒之前,赶快转到了正题上。

    王宁安还只说是一位王爷,到了郑亦驼这里,就直接变成了耶律重元,想想也知道,辽国的王爷不少,但是能让皇太子发愁的,只剩下这位皇太弟了!

    听完了郑亦驼的话,耶律重元脸色阴沉,十分可怕。

    郑亦驼凑到了近前,“主子,奴才不敢撒谎,他们真的想对主子不……”

    后面的字还没说出来,突然耶律重元挥起巴掌,搂头盖脸,就给了郑亦驼一下子,打得这家伙左三圈,右三圈,头晕眼花,似风中的落叶,断了缆绳的小船,快速旋转,又扑通倒地,一张嘴,吐出了好几颗槽牙。

    他满嘴是血,可怜兮兮的,丝毫不敢怨恨主子,只是不解。

    “奴才,奴才都是为了主子好,所得千真万确!”

    “呸!”

    耶律重元突然冲上来,抬起脚猛踢郑亦驼,一边踢,还一边大骂。

    “愚蠢的奴才,你被狡猾的宋人给骗了,本王和太子殿下都是大辽的人,身上流着一样的血,谁也不可能勾结宋人!这根本是欺人之谈,只有傻瓜才会相信!你把这种消息带回来,是想引起我大辽的内乱,居心不良,本王不会放过你的!”

    耶律重元这一顿好打,要了郑亦驼的半条命,最后他才狠狠啐了两口。

    “来人,把这个愚蠢透顶的奴才带下去。”

    有人拖着郑亦驼下去,耶律重元坐在椅子上,呼呼喘息,脸上阴晴不定,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郑亦驼的话乍听起来不对劲,可越想,就越觉得可疑……开战以来,耶律洪基那边顺风顺水,拿下了白沟驿,围攻雄州,虽然没有得手,但也没遭到袭击。

    自己就不一样,部下屡屡被伏击,后勤线也遭到破坏,损失的都是自己的人马和属民。

    如果加上之前王家军的行动,耶律重元损失百姓差不多四万,士兵也有一万多人,虽然对于实力雄厚的耶律重元来说,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但问题是为什么倒霉的都是自己?

    是自己太衰了,还是真有什么不可言说的东西……

    王宁安的反间计非常拙劣,这个水平基本上和满清洗白“袁嘟嘟”的水平一样,根本就不入流。可他判断对了,计谋不在高低,关键是时机对了,四两拨千斤。

    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之间,早就矛盾重重,积重难返。

    当初耶律宗真一时激动,立兄弟为皇太弟,可是随着他的儿子渐渐长大,耶律宗真就后悔了,谁能放着儿子不传,把江山交给弟弟呢!

    因此耶律宗真不顾一切,提拔儿子,耶律洪基十一岁就被封为燕王,十二岁总知北南枢密院,加尚书令,封燕赵国王,刚过十八岁,就领北南枢密院事,封为天下兵马大元帅。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哪怕傻瓜也看得出来,一场叔侄之间的夺嫡大戏已经不可避免。

    人们还在猜测,会以什么样的方式拉开大幕,只是他们谁也想不到,竟然是大宋的一个少年,利用一个卑微的奴隶,点燃了一颗火星,落在了导火索上,将辽国最大的危机给引爆了。

    哪怕过了很多年之后,想起当年的天外飞仙,神来之笔,王宁安还是得意非常!

    耶律重元暴打了郑亦驼,因为他清楚,自己的身边有皇帝的人,而辽主耶律宗真全力扶持自己的儿子,也就是说,耶律洪基对自己的举动一清二楚,因此他必须打,打给耶律洪基看!

    打完了耶律重元就脑袋凉快了,他要冷静想想当下的局面。

    说耶律洪基和大宋勾结,想弄死自己,耶律重元不太相信,他倒不是认为侄子人品过关,而是侄子这几年都在经营皮室军,都在安抚各个部族,这才是辽国战力的根本所在,握住了强大的皮室军,就可以稳坐钓鱼台,耶律洪基没有精力,也没有本事去勾结大宋……更何况大宋那边也不是傻瓜,他们能傻乎乎替敌国太子火中取栗吗?

    但是,有一点却不能否认,战斗在这样打下去,吃亏的是耶律重元,他的人马快速消耗,财富,属民都在流失,继续打下去,和皇太子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还怎么染指皇位……不能打了,绝对不能打了,就算打,也不能让自己冲在前面。

    上半夜,耶律重元下定了决心,要从大战撤出来。

    下半夜,他辗转反侧,该用什么办法抽身呢?总不能拉着侄子就说叔叔我怀疑你了,不想损兵折将,对不起了,我要保存实力,不跟宋兵打了……这话说不出口,可是该怎么办呢?

    耶律重元熬到了早晨,两个眼睛跟兔子似的。

    他突然看到了桌案上的一本《三国演义》,耶律重元随手翻开,听说皇兄耶律宗真就喜欢这部书,奉为经典,朝夕不离,还给了侄子耶律洪基一套,让他好好研究。

    那这本书能不能帮自己解决难题呢……恰巧,耶律重元翻到了司马懿装病的那一段,看了一会儿,耶律重元突然大喜过望!

    “就用这一招了!”

    次日,就传出了消息,耶律重元病了,病得很厉害,根本没法理事。

    消息传到了耶律洪基的耳朵里,这位皇太子立刻皱眉了,开什么玩笑,自己的叔叔身体棒着呢!哪里会说病就病了,摆明是不愿意打下去了。

    这可不行啊!

    南下攻宋,可是耶律洪基当上天下兵马大元帅,参与朝政以来,第一次出征,第一次独当一面。

    他还想来一场辉煌的胜利,坐稳皇太子的位置,让天下人知道,谁才是辽国未来的雄主,如果虎头蛇尾,那成了什么?

    耶律洪基怒气填胸,可是他又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拿刀架着耶律重元的脖子,逼着他出力吧!

    这回好了,重元的兵退了,征调的民夫也松懈了,庞大的战争机器,停顿了一大半,虽然皮室军还在,可皮室军也要吃饭,也要有人负责粮草辎重。没有了燕云十六州的支持,什么都玩不转了。

    耶律洪基只好屈尊降贵,去拜见叔父,好说歹说,总算是劝着耶律重元点头,以国事为重,不能让大宋便宜了。

    耶律洪基甚至告诉叔父,只要打赢了,所得好处,不管是土地,还是岁币,都愿意交给叔父。

    一番安抚,耶律重元勉强答应,可就是在当天晚上,发生了一件事,被耶律重元暴打的郑亦驼死了,不是被打的,而是被毒死了,人们发现郑亦驼的时候,他已经七窍流血,尸体都僵硬了,眼睛瞪得老大,充满了不甘和委屈……

    这么个不起眼的人物,谁要杀他,谁会杀他?

    大夫检查过了,郑亦驼服用的毒药名叫“落雁沙”,据说是唐代的时候,用来赐死犯罪大臣的,价逾黄金,寻常人根本接触不到。

    是有大人物把郑亦驼杀了,可郑亦驼得罪过哪个大人物?

    耶律重元自然想到了侄子,好啊,你当着我花言巧语,说尽了好话,暗中却杀了郑亦驼泄愤,你是什么意思?

    摆明了是恼羞成怒,杀人泄愤。你越是如此,就越证明郑亦驼并非捕风捉影,莫非他说的都是真的……第二天,耶律重元病情突然加重,无法理事,哪怕耶律洪基亲自赶来,都被挡在了外面。

    ……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吴世诚拿着一份来自涿州的密报,浑身不寒而栗,他突然觉得笑起来人畜无害的王宁安竟是那么厉害!

    一个郑亦驼,多不起眼的小人物,用他去使反间计,已经够瞧的了。可王宁安愣是不肯善罢甘休,还要把他全部价值都榨出来,简直就是敲骨吸髓,一滴都不剩啊!

    吴世诚想过,要想离间耶律重元和耶律洪基,下毒是好办法,不论是给谁下,都能让他们闹起来。

    可转念一想,一个是皇太子,一个是亲王殿下,想给他们下毒,那可是难上加难,稍微不慎,露出了马脚,就会让辽国人幡然醒悟,把矛头重新对准大宋。

    所以王宁安选择最稳妥,最简单的方法,直接把郑亦驼毒死,耶律重元没法为了一个奴隶去找侄子讨说法,但是这根刺儿却种下了,扎得深深的,双方连表面的合作都维持不下去了。

    果然,三月中旬,邻近赵祯的圣寿,辽国方面突然派遣同平章事刘六符作为使者,要进京恭贺寿诞。

    这个消息传到清州,熬得满头白发的范仲淹把毛笔一扔,仰面靠在椅子上,颓然叹道:“辽国怂了,大宋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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