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上房处,人心慌乱,气氛紧张。

    贾母、王夫人、王熙凤、李纨、薛宝钗、尤氏、探春等人都在,嬷嬷、仆妇、丫鬟们环绕在屋中,俱是做立不安。

    所有的人都在焦虑的等待着贾环来给个准确的说法。

    贾赦是荣国府的嫡长子,礼法上是荣国府的家之长。他要是被治罪,贾府怎么可能不受到牵连?

    通敌之罪,抄家杀头。大周律上写的清清楚楚。这个家,可就是指的荣国府。贾府大房、二房可没有分家。而且,整个贾家,虽以宁国府为长支,但权势尽在荣国府。荣国府倒,宁国府能撑多久?

    贾赦犯了这样大的罪,御史群起弹劾,现在贾府众人还没有情绪崩溃,只是慌乱、焦虑,主要原因是大家心里是还想着宫中有元妃在,舅老爷王子腾大权在握。

    只是,这对于当前的局势有没有效果,行不行,需要环三爷来给个准话。

    贾母满头银,气闷的侧身坐在塌椅上,顿着拐杖,厉声骂道:“鸳鸯,你派人去催,叫他快点来见我。这混账东西,天天吃酒玩小老婆。他有脸捅出这么篓子,没脸来见我?”

    她活了快十岁,算是见过京城中的各种政治风暴,没想到临老时,自己的家族遭遇这样的危机。前段时间,贾府里还在说甄府的事,转眼间,厄运落到自己家中。

    “诶。”鸳鸯身葱绿的对襟褂子,连忙应声。挑起帘子,出了花厅,派人再去催贾赦。下午时三爷就派了人回府通知,老太太大怒,催这么个多时辰,大老爷还没过来。

    鸳鸯为人还是很公允的。贾府面临着大难,她心情也难好。只是,在难过之外,也有缕难言的快意。前段时间,大老爷贾赦将她逼得有多惨?还是环三爷开解她,护着她。

    他也有今日呢!果然是现世报。

    …

    …

    贾赦在贾府东路自己的院子中,来回踱着步。带着眼镜,身褐色的棉服,略显臃肿,面相衰落。

    邢夫人给贾母派过来叫贾赦过去,这时,句话都不敢说,在旁候着。

    贾赦当日觉得贾环吓唬他,不以为然。他以为就算事,也不过是罚银子的事,但现在,几十名御史同时上书,异口同声说他通敌,他在愤怒之余,感到害怕。

    他怎么能不愤怒?他最多就是卖点铁器。别把京城各大家族想的那么洁白、高尚,谁不违法乱纪的捞银子?屁股都不干净。他这算什么事?

    但,御史却扣帽子说他通敌!这罪名就大了。他有百张嘴也说不过御史。如何说的清?黄泥巴掉到裤裆里。

    通敌的罪名,他也怕啊。

    这时,外头门帘外脚步声响,个小丫鬟来催,“大老爷,老太太请你过去。”

    贾赦不耐烦的转过身,看向门外,语气粗暴的道:“不去。”随即,又仿佛想起件事来,问道:“环哥儿回了没有?”

    门外的小丫鬟正给贾赦的语气吓的哆嗦,答道:“三爷已经回府了。派人回话,说马上到老太太屋里。”

    “走!”

    贾赦听,抬腿就往门外走。没有丝毫的犹豫。实际上,他也要听贾环的判断。不得不听。贾府最重要的政治资源,在贾环手中。贵妃、王子腾不认他。只认贾环、贾政。

    …

    …

    荣国府前院,被用作“纠风办”驻地的处优雅的小院中,小厮们云集。院内,贾蓉、贾蔷、贾琏、贾芸四人都在。这里是贾府实际上的管理机构。

    贾琏急得如同热窝上的蚂蚁,在花厅里来回走动,不时的哀声叹气。

    贾蓉安慰道:“琏二叔,别着急,环叔虽然派人回来通知,哪里事情就到了那步?”

    贾蔷也跟着安慰道:“是啊,琏二叔,府里还有贵妃在。”

    贾琏摇头,长叹口气,没说话。他恐怕是整个贾府最担心的人。他是贾赦的儿子。贾赦犯事,他先就要被殃及到。

    这时,外头个小厮气喘吁吁的来回,“大爷,三爷回了望月居。给老太太叫去。”

    贾蓉几人对视,商量了几句,贾蓉和贾琏两人赶到贾母上房处去打听消息。

    ...

    …

    初冬的天很短。天空微微有些黑迹。贾环带着丫鬟们到贾母处,已经是下午五点许,夕阳只剩几缕的余光。

    精致、富丽的花厅之中,贾府内眷云集。丫鬟们都已经离开。气氛相当的沉闷。王夫人、邢夫人、宝钗、探春、王熙凤、尤氏几人的神情不,焦虑中带着担忧。

    这种场合,薛姨妈自是避开。李纨、宝玉、黛玉、湘云、迎春、惜春都在花厅后的小厅中等着消息。探春管着大观园,宝钗作为贾环的妻子,她们两人当然有资格参与贾府重要的场合。

    贾赦比贾环来得早,低头站着厅中,脸讪讪的表情。

    贾母扶着拐杖,身子微微前倾,征询贾环的意见,“环哥儿,现在该如何是好?”

    贾环坐在椅子上,轻拍着扶手,叹道:“老太太,现在这个情况,不是我们府里怎么想,而是要看天子怎么想。我已经上奏折自辩,请罪。大伯等会回去写封奏章认罪吧。”

    贾赦不满的瞪着贾环,推脱责任,“环哥儿,我只是参与平安州的走私贸易,贩卖铁器,是下面的人所为,我在京城怎么可能事事知道?我难道要认通敌的罪名?”

    贾环冷笑道:“大伯这话竟别对我说,给五军都督府和锦衣卫说去,给满朝的御史说去,你看他们信不信?”

    贾赦气馁的移开目光。他要是能够自辩的清楚,他还站在这儿干嘛?“贵妃哪里呢?”他内心里还有些希望。

    贾环冷声道:“贵妃那里我自会去说。”说着,冷冷的盯着贾赦,道:“哼,照我说,大伯但凡有点世家子弟的骄傲,就该自己把事情承担起来。杯毒酒、条白绫,省多少事?”

    贾环这话,将本来就很压抑的气氛再推的压抑了三分,满屋子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停止了般。在场的女眷们,终于在内心里意识到贾赦这件事的严重性。是要出人命的。贾府全家老小的性命、境况,只系于天子念之间。

    念天上,念地狱。

    贾赦给贾环说的脸上青块,红块,额头上冒着冷汗。巨大的压力压在心头,他怎么舍得死?

    邢夫人受不了这种压力,屁股软在楠木椅子上。

    王夫人沉默不语,眼角的余光瞥了眼自己的大伯子。情绪并不外露。但她心中难道没有怨恨?

    王熙凤想要说话调节气氛,但说不来,眼睛骤然红。她父亲,前些时候去世了。她如今也要遭难。禁不住潸然泪下。

    贾母沉吟着。她亦是感到沉甸甸的压力。因为,贾环给出的判断很悲观。该怎么办呀?

    贾环拱拱手,告辞离开,“我去趟舅老爷府上。”

    贾环离开,满屋子的内眷,都没有说话。宝钗看着贾环的背影,听得外面贾环吩咐贾蓉去联系陈太监的话。心中涌起难言的伤感。蜂团蝶阵乱纷纷。

    探春心里很自然的浮起贾环几年前对她说的话:眼看他楼塌了。现在大概,就是到这个地步。

    但是…,唉!她身为男子,只怕也是束手无策。

    …

    …

    夜色,寒意,弥漫在天地间。初冬的夜出奇的冷,仿佛要将整个京城给冻住。

    各种消息在夜色里传的飞快。天子明日就将启程前往承德,开木兰射圃。军中射柳大赛亦要开始。而就在今天,御史们成群结队的上书,谁敢说天子没有被惊动?不知道这个消息。

    贾府的命运究竟会如何?关心这个问题的,恐怕只是少数人。真正的政治人物,官员,都在关注这件事对王子腾的影响。他是否还简在帝心?

    不是在传他要升任大学士吗?还有这个可能?恶意,冷意,笑意在京城的夜色中流露出来。

    王子腾府上,贾环求见王子腾未果。王子腾不见他,只让长子王承嗣转了几句话,“此事,我亦无能为力。”

    贾赦犯这样的大罪,王子腾怎么可能出面为贾赦托底?想都不要想。

    马车行走在初冬里越安静的京城街道上。咯吱,咯吱,咯吱…。

    贾环沉默的返回的到望月居。贾蓉正等着。时间,急切之时,怎么可能联络的上宫中的贵妃贾元春?

    “嗯,我知道了。”贾环将贾蓉打走,言不的回到后院。宝钗带着香菱几人正等着,见贾环回来,忙迎接着贾环,“夫君回来了。”其余的事,宝钗善解人意,句不问。

    贾环解开斗篷,递给香菱去挂起来,喝着晴雯倒来的热茶驱寒,笑了笑,道:“让姐姐久等了。姐姐早些睡。我今晚在书房里思考下局势。”

    贾环的笑容在宝钗看来是很勉强的,点头,柔声道:“夫君先用些晚饭。”她估着贾环在王府没有吃饭。

    贾环见宝钗情不自禁流露出的担忧,心中有些愧疚,禁不住将她拥抱在怀里,在她耳边宽慰道:“没事。”很多事,他没法和宝钗说。机事不密则害成。

    再者,些谋划、设计,他不想告诉宝姐姐。这与她无关。世间的黑暗、罪恶,我身承担!

    宝钗勉强的笑了笑,在贾环怀中低声吟道:“丝萝托乔木,妾心与君同。”不管贾府即将遭遇什么样的灾难,流放,或者抄家,她都将与贾环在起。

    婚姻的誓言,她如何能忘却?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千言万语说不尽,只是个字:生死与共,不离不弃。

    贾环微微笑,抱着宝钗的手更紧了些。

    宝姐姐…

    …

    …

    深夜里,贾环独自在他的书房中沉思,负手徘徊。明月的清辉洒落在他的脸颊上。

    贾环的神情并没有沉闷、沮丧、气馁、郁闷。他的脸庞上的表情很平静。

    之所以出现这样危若累卵的局面,是因为,他要杀贾赦!

    伏棋,他早已落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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