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店伙似乎谈性极浓,何况他是最擅察言观色之人,见陈凯之等人听的津津有味,便继续道:“以至这天下,只要能数的着的商货,在咱们这济北,总是能找到,想要多少,有多少,公子您想想看,这做买卖的人,还肯徒涉千山万水,去各地求购特产吗?”

    陈凯之微微颔首点头,在后世,可能已经没有了特产的概念,这是因为科技昌明的时代,由于良好的物流系统,使得世界各处,几乎再难找到所谓特产,而所谓的特产,十之**都是商人们用来糊弄消费者的。

    可在这个时代,却是完全不一样,几乎跨过了一州一县,便各有自己的土产,江南的人想要买蜀锦,关的人想买胡地的皮毛,蜀人想买乐浪郡的人参,这些……几乎都是不可能的事。

    虽然也会有商贾,闯南走北,可现在却不同了。

    济北通过鼓励商贸,同时因为掌握了天下最急需的精盐这等必需品,再加闻名天下的钢铁,以至天下各国各州的商贾不得不来此抢购,他们既然要来,自然也不会空手而来,当然会顺便贩运一些本地的货物而来,如此,天下货,聚集济北。

    那么,一种新的经济形势也出现了,当人们发现,自己若要买人参,不必特意跑去乐浪,想要购买皮毛,也不必特意出关去胡人聚集地求货,想要蜀锦,也不必走一遭天府之国,只需来济北,可能买到,如此……济北不再只是吸引那些盐铁贩子,而是天下商贾,无论是做任何买卖,竟都绕不开济北了。

    这店伙笑吟吟的道:“所以在济北城里,有东南西北四市,而居的,却不是官衙,而是四海坊,何谓四海坊呢,其实是门面,那儿有三千多家门面,天下的商行,无论是出自哪一国,但凡是大商贾,都会在那儿租一个门脸来,陈列自己的货物,因为每年涌入济北的游商太多了,他们想要什么,只需去四海坊,便可挑选自己意的,一般寻常人家倒是极少去那儿,可商贾们在那儿,却可抓住商机,不只如此,济北往东五里,已开拓了运河,又靠着海港,道路也都修筑好了,在那儿,货栈云集,无数的商贾将本地的货物带来,却都是在那儿租了货栈,将货物暂时堆积在那里,公子若是有兴趣,也可以去那里看看。”

    店伙笑吟吟的道:“不只如此呢,便连苏门答腊的香料,吕宋的宝货,乃至佛朗机人的淫巧技之物,也是有的……”

    “佛朗机和西洋的货物也有?”陈凯之似乎更有兴趣了,这时候的西洋,并不是指欧洲,而是说的是后世所谓的南洋,而至于佛朗机,倒像是极西之地的总称。

    “有有有,什么都有。”店伙连连点头。

    陈凯之颔首,这时,菜已端了来,众人动了筷子,邓健还是老样子,一见到满桌的菜肴,便忍不住食指大动,倒是陈贽敬显得含蓄,而那衍圣公则是心事重重,只是勉强吃了两口。

    吃饱喝足,继续启程,陈凯之在马车里,眯着眼打盹,再往前,那济北城便遥遥在望了。

    这座靠近海滨又依托着黄河、运河,三川汇聚,城没有城墙,显然……城墙也实在没有必要,倒不是因为没有安全的疑虑,而是城市的规模不断在扩大,以至于修筑城墙,根本无法追城区面积的扩大,何况,这等商业城市,最首要的,是城内的交通四通八达,一旦修筑城墙,难免会造成交通的不便,当初陈凯之曾有过命令,暂不得修建城墙。

    陈贽敬等人远远的看着这城的轮廓,竟也诧异了,他们原以为,济北该是不毛之地,因为想当年,大陈夺回济北三府时,这里确实是十室九空,可谁曾想到……今日一见,却发现全然不是如此。

    这建面之洛阳似乎更加宏大的城市,人行接踵,车马如流,无数的建筑绵绵,随着早已规划好的道路,延伸至天边,嘈杂的声音,没有停歇,笔直的道路,人的行走速度极快,再远处,则是工坊的烟囱里冒着浓浓的烟雾滚滚。

    陈贽敬不太喜欢这里,这里给他的感觉,太闹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得不意识到,这座拔地而起的城市,之洛阳,虽少了雄伟和庄严,却多了数不尽的繁华。

    进出城市的人,心无旁骛,到处都是穿着短衫的人,只有极少穿着长衫的儒生,他们行色匆匆,似乎早有目标,所以对于进出城市的人,连侧目都不肯。

    这里用街道,区分出了一个个方块形的街坊,而每一个街坊,似乎各有风情,有的街坊,乃是燕人的商贾聚集,有的则是江南人的商贾抱团而居,还有的则是密密麻麻的楼宇,似乎是这里的匠人们居住的。

    街面隔三差五,都有差役巡守,他们目光警惕,却也几乎不会惊扰行人。

    而这时,已有一队人马而来,十几个人,围着一辆车,车停了,一人下了车来,见到了陈凯之,快步前,行礼:“臣杨彪,见过陛下。”

    杨彪……

    堂堂的内阁大学士,最重要的,还是驻在济北,实际整个济北的真正管理者,他跑来迎圣,一辆车马,带着十几个从人,在这熙熙攘攘的街道,还真是任性的很……

    陈贽敬看的眼睛都有些直了。

    谁料陈凯之却是笑容可掬,显得很高兴,一把将杨彪搀扶起:“杨先生,不必多礼,朕方才还在想,何时可以见着先生,哈哈,走走,带朕去走走看看。”

    陈凯之回首,看了陈贽敬一眼:“皇叔也带着人去下榻吧,咱们此,分道扬镳。”

    陈贽敬忙是行礼点头:“遵旨。”

    他算是明白了,陛下说的一切从简,是真正的一切从简,一点折扣都没法待,自己带来的这些观察团,肯定别指望有什么好一点的待遇了,你看,连杨彪迎圣都这么任性呢,其他人还敢篡越吗?

    陈凯之却领着邓健等人,随杨彪在济北闲逛。

    这里的每一个区域,都有专门的划分,从商业区,到工坊区,再到生活的街坊,只可惜,相隔实在太远,这济北规模,竟不亚于数十万人口的洛阳了,陈凯之也只是走马观花,第一次来,只觉得哪里都热闹,虽是兴致勃勃,却也看不出什么。

    倒是邓健,显得极有兴趣,四处打量。

    而那衍圣公,乖乖跟着,他甚至不敢亮出自己身份,只觉得自己被胁迫而来,有辱了祖宗,见这喧闹的地方,心里厌恶到了极点,尤其是满眼看去,都是锱铢必较的商贾,更觉得反胃。偏偏他不敢做声,强忍着心头的不快。

    杨彪见状,便道:“陛下不妨去府衙里坐坐……”顿了顿,他深深的看了陈凯之一眼,低声道:“方先生前日已到了。”

    师叔已经到了吗?

    陈凯之心里笑了笑,面不露声色,一路到了府衙,这府衙的隔壁,便是大学士杨彪的府邸,这里显得很简朴,除了有几个军卒之外,和寻常的大宅邸没什么分别,陈凯之随杨彪进去,到了书斋,刚刚落座,那邓健和衍圣公已被人安排了开去,只有晏先生随着进来,杨彪随即正色道:“陛下,关于陛下秘旨的意思,臣和当地锦衣卫千户,已开始排查,共是列出了数十个大量在精盐作坊的大商贾,接着,再将他们进行筛选,倒还真发现一个大贾最为可疑。”

    陈凯之一边喝茶,一边兴致勃勃的道:“你继续说下去。”

    杨彪正色道:“此人叫江海,这几年,都在大批量的进货,说去岁,他在济北,收购了四万五千斤的精盐,不只如此,在济北,他还大肆的收购丝绸、瓷器、铁器甚至是布匹,甚至有时价格高昂,他也不在乎,只是一味的囤货,其他的商贾,虽也大规模的进货,譬如北燕的商贾王瑾,此人乃并州豪强,和北燕的皇室也有一些关系,他虽是大肆收购,可毕竟,早在北燕国,有其专门的销售渠道,至于其他大商行,货物的流向,或明或暗,多多少少,都有迹可循。唯有这江海,明面是越国的商贾,为了掩人耳目,臣已查实过,确实在越国,有不少的产业,尤其是钱塘苏杭一带,可这只是幌子,实际,他的货物,至今不知流向了哪里,臣为了以防万一,早已让锦衣卫在苏杭继续查证,想来,不久之后,便有眉目。”

    陈凯之颔首点头,其实若是查出了杨太公在海外的经营,便能推断出杨太公虽是垄断了海贸,可海贸的本质,在于互通有无,那么要猜测出他们需暗在济北收购大宗的货物,也容易了。

    再由此推算,既然要收购大宗的货物,贩卖至海外,那么这济北独一份的精盐,必是杨太公志在必得的目标,其实也很容易。顺着这个思路,顺藤摸瓜,其实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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