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芳说罢,将这奏疏放到了一边。

    按理,任何一本奏疏,都是需要内阁大学士来票拟的,所谓票拟,便是在奏疏之下,写下自己的意见。

    之后,再送入宫去,宫若是觉得这个意见可行,便直接圈定便可。

    可苏芳却知道,这封奏疏,却是不能票拟,他甚至连提意见的资格都没有。

    一切……都只能等待明日了。

    ………………

    而在宫外。

    清冷的街道,一行行锦衣卫却已分头出发,带队的,乃是千户,紧接着,几处宅院传出了狗吠声,下一刻,锦衣卫直接破门。

    门一破,便是一队队人冲入了宅院,他们轻车熟路,显是将宅的布局摸了个通透,等到了后宅,直接将已睡下的人揪出来。

    自然,这免不得传来女眷的惊呼声。

    衣衫不整的男人很是错愕,完全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见这等人居然还这样闯入自己的内宅,竟是铁青着脸,口里愤恨的怒骂:“尔等何人,可知道……”

    啪,有人一脚将他踹翻,噗通一声,他便坐在地面,可他依旧不甘心,挣扎着要起来。

    “岂有此理……”

    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啪,又是一脚踹了过去,他奄奄一息的躺在地面,抽搐起来。

    “尔等放肆。”

    众人并没有觉得害怕,而是淡淡开口道。

    “锦衣卫,请大人去南镇抚司走一趟。”

    而在灯火通明的北镇抚司里,吴佥事一宿未睡,眼睛青黑一片,困意侵袭而来,然而他却不敢眯一下,直到有人匆匆进来,俯身道:“佥事大人,事情妥当了。”

    吴佥事颔首点头:“拷问!”

    “是。”

    “还有!”吴佥事虽在陈凯之面前,都是笑吟吟的样子,显得和气,可在下属面前,却颇有威仪,他手轻轻的搭在案头,轻轻摩挲着,一字一句的顿道:“死几个,没有关系。”

    “明白了。”

    ………………

    陈凯之昨夜睡得极好,清早便自飞鱼峰下了山,他养成了步行山下山的习惯,对他的身体极有好处,接着便如寻常时候一般,骑着马,至正定门。

    今日不是廷议,不过作为辅政,必须找个时间点入宫议政,武百官几乎都不必来参加,除非宫有旨,召人进去参与。

    所以今日的正定门外门可罗雀,禁卫们见了陈凯之,忙是前行礼,有人接过了陈凯之的马。

    陈凯之则步行直接穿过门洞,轻车熟路的至楼,在这里,早有许多人跪坐于此等待了。

    这都是老熟人,姚治、陈一寿还有苏芳,陈凯之一一和他们点头致意,苏芳神色显得有些不自然,姚治倒还好,陈一寿则是别有深意的看了陈凯之一眼,旋即便又调回了目光,像个没事的一样。

    陈凯之已经感受到陈一寿的眼色,不过他并不着急,而是从容淡定。

    陛下和太皇太后没有来,陈凯之在自己的位跪坐下,笑了笑:“昨夜诸公都睡得好吗?”

    “尚可。”姚治含笑道:“老夫年纪大,年纪大的人,夜里睡两个时辰,也精神了,这长夜漫漫,半夜起来,拜读了殿下的大作,实是受益匪浅。”

    陈凯之笑了笑:“惭愧。”

    正说着,外头宦官唱喏:“太皇太后驾到,陛下驾到。”

    接着,陈无极搀扶着太皇太后徐步进来,四人都起身,恭迎圣驾。

    太皇太后面无表情,陈无极则是和陈凯之交换了一个眼色,陈无极先是扶着太皇太后坐定,方才升座,陈无极左右四顾:“今日,要议的是什么。”

    姚治抬眸看了太皇太后一眼,却见太皇太后如没事人一般,便微微笑道:“陛下,颍川发生了水灾,当地官府,紧急奏,请求朝廷准其开仓放粮。”

    陈无极便看向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则平静的道:“这是大事,颍川乃是陈氏龙兴之地,若是救灾不及,使饿殍遍地,如何对得起列祖列宗,内阁这儿,要极力救援,万万不可荒废了。”

    “是。”姚治颔首点头。

    陈凯之却是淡淡开口道:“既是水患,单靠救济却也不成,等水患平息之后,当地官府该征发民力,尽力将这河提修一修,否则年年泛滥,年年救济,这并不是治本之道。”

    姚治赞同的点头:“老夫也认为该当如此,近年来,各地的河堤,都是年久失修,这是地方人浮于事的缘故,河堤的溃烂,又关系到的乃是吏治的好坏,所以救灾不如修堤,修堤不如治吏。救济容易,修堤也容易,唯独这治吏,却是千难万难。”

    姚治身为首辅大学士,本事却是不小的,侃侃而谈,随即他又道:“吏治之所以难,其一,是官者相护,其二,乃亲亲相隐;其三,乃结党。”

    “官官相护,这是老大难了,下之间,相互隐瞒,这是顽疾,想治,难;亲亲相隐,无外乎便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得道之人高高在,下头的亲属们则飞扬跋扈,奈何却是自家父母兄弟妻儿,怎么可能做到铁面无私呢?最可怕的,便是结党,结党便是抱团,抱团的本质,便是相互牟利,也是相互抵御攻讦,这是大害。”

    他说的头头是道,连陈无极都不由跟着点头,觉得他说的极有道理。

    可陈凯之却是对此不以为然。

    陈凯之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也不是只知道读死书的呆子,这些话忽悠书呆子,完全足够了。可对陈凯之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首先,现在的问题是救灾和修河堤的问题,既然关系到了这等事,埋头去做好了。而姚治却将这个问题扩大化了,将吏治和党争的危害提了出来,这些话都是有道理的,甚至可以说姚治一下子看清了问题的本质,可是……仔细一琢磨,问题来了,提出的这些问题能解决吗?

    不能解决!既然不能解决,你说个毛线?

    果然,姚治说罢之后,没有下了,随即一笑:“接下来,要议的是……”

    陈凯之突然道:“姚公,我了一封奏疏,内阁可收到了吗?”

    姚治分明是在拖。

    奏疏他清早肯定是看过的,摇头晃脑一大堆,本质是不愿去谈实质的问题。

    而太皇太后显然也早看过奏疏,可她平静无,一副并不知情的样子,显然是在等。

    可是陈凯之却没心情去等下去,他笑吟吟的看向姚治。

    姚治终于没地方可躲了,他便笑笑容可掬的道:“奏疏,老夫是看了,只是事关重大,自然是恳请太皇太后和陛下圣裁。”

    这便是将球踢到了太皇太后脚下。

    太皇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陈凯之一眼,又看看姚治等人,方才叹了口气,淡淡开口说道:“奏疏,哀家倒是看过,北静王何时,竟有了恻隐之心?”

    陈凯之朝太皇太后重重点头道:“因为臣在外头,听到了一些议论。”

    太皇太后凝视着陈凯之,目光幽深:“什么议论。”

    陈凯之朝太皇太后笑了一声,旋即便正色说道:“坊间的百姓都在问,为什么大陈的宗室们,总是死的寻常百姓家还要快一些!”

    此言一出……

    楼里顿时没了声息,静得可怕。

    太皇太后面无表情,看着陈凯之的目光也是平静无波,她想了想,才沉吟问道:“你要如何?”

    陈凯之朝太皇太后一字一句的顿道:“赵王等人谋反,牵涉到了人,足有数千人,臣在想,赵王等人固然是死罪,可毕竟念在他们是宗室的份,可饶他们性命,将其废黜为庶人,圈禁即可,至于他们的族人,也不必大兴杀戮和株连,何不从轻发落,他们已再兴不起什么风浪了,不过是一群戴罪的阶下囚,天有好生之德,娘娘历来有宽旭仁念之心,若是娘娘能宽恕他们,天下军民百姓,想来都会感激娘娘。”

    为赵王这些乱党请求宽免。

    这是谁都没有料到的结果。

    这些人,可都是乱党啊。

    当然,别人提出来,这是找死,因为少不得会让人怀疑,他们也是赵王乱党余孽。

    而偏偏,陈凯之乃是弹压赵王这些反贼的第一功臣,谁敢说他与赵王余孽有什么关系?

    何况,陈凯之并非是想给他们脱罪,只是给他们免死而已,减轻一些罪过,仅此而已。

    太皇太后则凝视着陈凯之,目光变得越发深沉,嘴角轻轻勾了勾,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北静王不要忘了,当初,是北静王弹压了他们,现在,却为何要为他们求情?”

    陈凯之淡淡道:“弹压他们,乃是尽忠职守,求情,是为了安民,现在外间,已有许多非议了。”

    “什么非议。”太皇太后脸色厉然起来,冷冷质问道:“哀家怎么没有听到什么非议。”

    陈凯之则抬眸看着太皇太后,一字一句道:“外间说,有杨氏子弟心怀不轨,想取陈氏而代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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