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社稷更重要,虽是平淡,可因为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从杨一清这个人口里出,却宛如惊雷。

    王华彻底懵了,他显得有些震怒,故而铁青着脸。

    这一句话,没什么好说的。

    而最重要的却是说话的人,王华厉声道:“杨公,太子克继大统,才是关乎社稷,关乎国本,你何以说这样的话?”

    杨一清凝视着王华,却没有表现得激动,而是心平气和地道:“太子年幼,不足以担当大任,而今陛下驾崩,又是驾崩在海外,天下猜疑,军民不安,所以宜立宗室长子入继正宫,以正国体。”

    王华原以为,杨一清说出这番话,一定会遭致所有人的反对,可是今天令他更为震惊的是,满殿的大臣,竟都是沉默。

    这种沉默,无疑是一种态度。

    这使王华突然觉得不对劲起来。

    杨一清站了出来,这使得王华的门生故吏也不敢轻易地跳出来抨击,而杨一清既然在这个时候站出来,就势必会有底气,那么这满朝,有多少人和杨一清一样的想法呢?

    细思恐极啊……

    其实这一次,陛下的驾崩实在过于意外,正因为意外,所以王华根本没有做太多的准备,何况他继任内阁辅大学士时日还不长,所以还未站稳,现在杨一清的突然的反戈一击,令他猝不及防。

    珠帘后的张太后,也是脸色凝固了,却是气得颤抖。只是这个时候,她虽是贵为太后,未来的太皇太后,却是深知,此时决不可跳出来,她在等王华的反应。

    这……岂不就是一个试金石吗?

    可是张太后依然还是心里烦躁,就算她再肤浅,也知道杨一清绝不会贸然跳出来的,他一定会有底气,可他的底气是什么呢?是谁让他这样说的?他已是内阁大学士,他还想要什么?

    这生得太突然了,突然到张太后没有一点反应的时间。

    此时,王华又厉声呵斥道:“太子乃是国家储君,太子既在,何须宗子入朝?简直就是笑话!杨一清,你退下。”

    杨一清没有退。

    其实王华这时也失言了,因为人家既然敢站出来,就已经无路可退了,怎么可能因为你的一声呵斥,就打退堂鼓呢?

    杨一清不但没有退下,甚至从容不迫地道:“现在新政,已经惹来了天怒人怨,王公的新政并非不好,而是不能切合实际,以至于新政非但没有有益百姓,反而致使百姓受害,而今天下所猜忌的,便是太子,若是太子克继大统,新政便不会亡,新政不亡,国本动摇。”

    这把火,顿时烧到了王华的身上。

    意思是说,不能让太子克继大统,是为了百姓,可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全部是你王华捣的鬼,是你让事情坏到这个地步的。

    想当初,杨一清虽是贵为内阁大学士,可也算是一碗水端水,绝不参与新政和旧政之争,仿佛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

    现在突然难,杀伤力却是令王华始料未及的大。

    借用新政来打击王华,同时借用王华来打击太子,再用太子将新政连接起来,直指太子要害。新政是不得人心的,既然不得人心,那么和新政捆绑一起的太子就不得人心了,现在百官猜忌,都是你王华的原因,谁让你推行新政来着?

    细细来看,这一套逻辑,其实是十分绵密的。

    王华瞪大着眼看着杨一清,大笑道:“杨一清,你是何居心?”

    杨一清随即回道:“王华,你又是何居心?明知太子年幼,无法亲理大政,却非要太子克继大统,莫非,你是要将他当作汉献帝吗?”

    这……是十分严重的指控,直接开始在道义上进行批判。

    皇帝年少,就少不得出现大臣干政的情况,你王华这样做,是不是想干政,想做曹操?

    王华毫不犹豫便道:“因为他是太子,是国之储君,他若是不登基,才是动摇国本。”

    杨一清摇了摇头,道:“这是天下人的意思,天下人都盼着年长的宗子入宫。”

    在这里说出这番话,真是胆大到了极点,可是杨一清却是非常的镇定自若,显然今儿他现在所为,都是早就做好的准备。

    相较于杨一清的淡定,王华反而显得气恼不已,厉声着继续道:“放肆,杨一清,先帝待你不薄,何以你说这样的话?出去,立即滚出去!”

    杨一清依旧不为所动,今儿的他是完全不将王华看在眼里。

    可朱载垚早已坐不住了。

    他万万料不到,在这太和殿里,居然有人名正言顺的,竟是要宗室将自己取而代之。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朱载垚这时终于打破了沉寂:“杨师傅,这是你一人的意思吗?”

    可朱载垚才说罢,已有人站了出来:“也是臣的意思。”

    又有人站出来:“是臣的意思。”

    接着,一个、两个……三个……

    这些人,都是骨干人员,早就下定了决心的。

    而许多并没有参与这件事的人,并不代表他们不认可杨一清,事实上,新政之后,士绅和读书人都被折腾得很苦。这新政里,读书人的地位竟和商贾等同,这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事,有些的府县,一些本是低贱的商贾,居然也开始登上了大雅之堂,这是足以让人气的跺脚的事。

    新政了两年,两年的时间里,真正的要害之处就在于,朝廷直接对商贾开税,而裁撤了一切商贾的其他关卡的索要和盘查,这使地方上已是哗然,这是分明与民争利啊。

    本来商贾们地位卑贱,所以做什么事,都是如履薄冰,因为得不到保护,所以绝大多数的富户,往往都愿意将自己的产业挂靠在地方的士绅那里。

    如此一来,士绅们可以坐地分红,而商贾们才可以安心做买卖,不必担心,遭遇什么人刁难。

    可是自从新政后,从前的那些规矩都被打破,士绅们的利益被严重地破坏,这等同于是夺人钱财,又怎么不会引起怨气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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