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杨慎早有心里准备,朱厚照今儿极有可能大雷霆,会袒护叶春秋的。

    可是陛下现在居然会说出他忠心耿耿的话,就真的令他始料未及了。

    杨慎不禁感到疑惑,错愕地看着朱厚照。

    朱厚照的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他接着徐徐道:“你入翰林,已有两年了吧?”

    杨慎连忙回道:“现在是岁末,两年零九个月。”

    朱厚照噢了一句,突然似笑非笑地道:“你说,朕是个圣君吗?”

    朱厚照的反应,实在太让人摸不着头脑了。

    这满殿的文武,几乎没有人能猜中朱厚照此时的心思。

    唯有叶春秋,面沉如水,那眼眸里,掠过了一丝嘲讽,而这嘲讽,是对杨慎的。

    对于朱厚照的问话,杨慎则是毫不犹豫地道:“陛下自然是圣君。”

    “既然如此……”朱厚照的面色突然变得狰狞起来,方才若还是风平浪静,可是转瞬之间,便犹如疾风骤雨。

    朱厚照突然厉声喝道:“朕哪里是圣君,你来说说看。”

    朱厚照突然的转变,令满殿的大臣心里顿时感觉到了不妙,他们从来不曾见过陛下这个模样。

    李东阳是最先感觉到不对劲的,他很了解朱厚照,朱厚照平时虽然胡闹,可是极少会这样无缘无故地咆哮大臣。

    此时,李东阳连忙拜倒道:“老臣死罪。”

    这个态度,说是诚恳认错,其实却是在提醒朱厚照,希望他能够冷静。

    于是,众臣纷纷拜倒在地,竟是乌压压的跪了一片。

    杨慎却是犹如丈二的和尚,有一些摸不着头脑。

    自己弹劾叶春秋,也算是有凭有据了,就算陛下你不肯去查,你非要袒护叶春秋,自己也不会坚持!

    因为杨慎也深知叶春秋的能耐,叶春秋肯定能摆平这些事,最后的结果,无非也只是坐实了他叶春秋贪赃枉法之名,使叶春秋成为天下人非议的对象罢了。

    若是陛下当真肯去查,那就更中杨慎的下怀了。

    只是,陛下却突然大雷霆,这又是什么状况?

    杨慎自然是不愿就此罢休的,显得很不甘心,却无奈地拜倒道:“臣死罪。”

    而恰恰这个,非但没有平息朱厚照没来由的怒火,反而成了火上浇油。

    朱厚照是彻底地怒了。

    自出关后,在那广阔的草原里,他自由自在地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后建立了丰功伟绩,带着满腔的喜悦回到京师,可谓是衣锦还乡,就算回京当日,给杨慎那一闹,破了心情,但心里的喜悦还是比坏心情多。

    而现在这个他,已很久没有这样愤怒过了。

    他可以容忍贪墨,甚至可以容忍杨慎这种一边贪墨,却又伪善的仗义执言的行为。他什么都可以容忍,毕竟,他是弘治皇帝的儿子,弘治皇帝对臣子们宽厚,即便是对犯错的臣子,也极少红脸。

    可是现在的情况,显然比这要恶劣一百倍。

    当无数人说到死罪的时候,朱厚照的心里却是阴冷地笑着。

    人是会长大的,当许多的面目颠覆了他的认知后,那么以往那单纯的人,也会变得心如钢铁。

    朱厚照真正在乎的是,明明是个如此伪善之人,一个贪官墨吏,可是为什么,他的名单还会被送到自己的御案上来呢?

    若只是杨慎贪墨,这是他一人的问题。

    可这样的人成为了天下臣子的楷模,这就没有如此简单了。

    吏部为何会举荐?内阁为何会放行?这些所谓的御史,还有这个杨慎,口口声声,振振有词地要弹劾春秋,可是为何自始至终,在自己下了诏书之后,却没有一个人揭和检举杨慎?

    当他们大义凛然地揭叶春秋,当有人去宁波细细查访叶春秋的蛛丝马迹时,杨慎这样无耻的人,为何却被无数的吹捧?

    是官官相护,是结党营私,是徇私舞弊,是欺君罔上!

    想到这里,朱厚照的脸色顿时垮了,他竟有些支持不住,脚打了个踉跄,无力地后退了一步。

    他看着一脸忠实诚恳的杨慎,心里生出一股莫大的讽刺。

    这一切,岂不是正因为他是杨廷和之子,有些人为了吹捧他,居然还利用了朕?

    朱厚照甚至可以想到,当自己朱批下那份奏疏的时候,杨家的人会如何地弹冠相庆,自始至终,自己这个所谓拥有四海的天子,其实不过是他们的工具罢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

    “哈……”朱厚照大笑起来,内心深处的野性,现在彻底暴露无遗:“杨爱卿,你不是说朕是圣君吗?那么,朕再来问一问,你可是忠臣?”

    陛下的态度实在太奇怪了,这令杨慎也有了些不太妙的感觉,他感觉压力很大,只得对着朱厚照,匍匐在地,战战兢兢地道:“臣……自然忠心耿耿。”

    “好,好一个忠心耿耿。”朱厚照继续大笑,脸上现出讥诮和讽刺,他伸出了脚,方才一路行来,金靴上满是泥垢,他用不可置否的语气道:“那么,朕的大忠臣,朕的靴子脏了,你……舔干净!”

    嗡嗡……

    杨慎的脑子一片混乱。

    满殿又是哗然。

    陛下怎可做这样的事呢?这是羞辱大臣啊!

    许多人想要开口,可是当朱厚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满脸的冷若寒霜,浑身都带着杀气。

    杨慎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厚照则是哈哈大笑,突然高呼一声:“护驾。”

    护驾二字出口,外头的刘瑾诸人,早就在静候朱厚照的旨意,刘瑾很清楚,今日很不同寻常,他不敢贸然入殿,可是他却已清楚陛下的心思。

    于是他大手一挥。

    在这殿外,上百个金吾卫禁军和锦衣卫的大汉将军一声令下,似乎也察明了圣上的意图,于是有个宦官扯着嗓子高呼一声:“护驾。”

    这声音尖锐又颤抖,隐隐带着兴奋。

    护驾二字一出,满殿的大臣,脸都绿了。

    有刺客,才会需要护驾,有乱臣贼子在这朝堂,才会需要护驾,那么……

    谁是刺客,谁是乱臣贼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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