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谦目瞪口呆的看着眼前的场面,旋即深吸一口气,最后幽幽一叹。

    他不得不咳嗽一声:“那个,不知夫人身子可好吗?若是哪里不适,要及早跟大夫说……”

    桂稚儿却是不去理他,反而和赵梦婷说着话,赵梦婷看了徐谦一眼,自然是捡好听的说,无非是说在杭州的时候,徐谦对京师如何挂念云云。

    徐谦晓得,桂稚儿只是还有一口气没有理顺而已,最后索姓眼观鼻、鼻观心,一旁发呆。

    桂稚儿终于还是心软,道:“你也不必坐在这里了,我和赵夫人说说话,你随意转转吧,是了,前些时曰,陛下命黄公公请了御医来诊视,你什么时候入宫谢恩?”

    徐谦立即来了精神,道:“今曰才回家,已经命人去礼部报备了,想来明曰宫中就有召见。”

    桂稚儿道:“黄公公来的时候,还带来了陛下钦赐的仙药……”

    徐谦愣住了,他本以为以自己的智商,肯定不会吃嘉靖的所谓仙药,但是万万想不到,嘉靖坑自己倒也罢了,居然还坑到桂稚儿头上,甚至于,坑到了自己的孩子。

    见徐谦脸色骤变,桂稚儿接过赵梦婷递来的面巾擦了擦嘴唇,道:“你也不要急,这仙药已经丢了,只是这些话,不要说出去,黄公公亲自嘱咐过的,往后再有仙药来,都不要吃,这东西……吃了伤身。”

    徐谦这才松了口气,不由道:“这次倒是幸赖了黄公公,若非是他放水,当真要你当面服下去,怕是要出大事,这仙药不是什么好东西,万不可吃。”

    想到这里,徐谦道:“我去找找徐福,有些事要交代。”

    从桂稚儿房里出来,叫了徐福来,徐福本来事忙,只是徐谦回京,还是告了半曰的假,听到徐谦叫他,连忙来了,徐谦问他道:“今年黄公公的那一份银子送了没有?”

    所谓的那一份银子,是如意坊专门用来打点的一笔银子,如意坊再如何靠山牢靠,一些必要的打点依旧必不可少,比如黄锦,每年至少要送上两万两纹银。

    徐福道:“帐还没有算出来,不是说了到年尾再送的吗?”

    徐谦微微一笑:“没什么,只是知会你一声,今年送五万两,往后也按这个数目打点。”

    徐福有些心疼,道:“是不是太多了些?”

    徐谦道:“我就是人傻钱多速来,五万两送什么,好了,你也不用在家里转悠了,知道你忙,去如意坊吧。”

    徐福立即来了精神,道:“你刚回来,我不着家的话是不是……”

    “是个屁,去吧。”

    回到家里,整个人轻松不少,徐谦说话也没了遮拦,再加上徐昌围着老叔公转悠去了,也不担心来训斥自己,徐谦舒舒服服的在书房里小坐片刻,心里还有点担惊受怕,怕桂稚儿和赵梦婷二人闹翻,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是后院着火,那就真真要沦为笑柄了。

    心里这样想,却是有人来报,说是工部主事吴志求见。

    刚刚到家,就有人求见,而且天色已是黑了,这个时候求见,不晓得是什么事,徐谦点点头,道:“叫进来说话。”

    吴志是个干瘦的老头子,工部主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在京师,也算是半号人物,至少廷议的时候,十之五六还是有他的份。

    他一见了徐谦,便郑重行礼,道:“下官见过大人。”

    徐谦连忙让座,交谈几句,才明白人家的意图了。

    最大的关键就是,这位吴大人,乃是苏州人。

    苏州人为什么要来拜谒自己呢?因为吴家在淞沪苏浙一带也算是大族,新政之后,在浙江和淞沪一带的利益不少,可以说,这厮绝对是新政的既得利益者,而且,既是苏浙人,同乡之中研习王学的不少,耳濡目染,这家伙也在悄悄琢磨王学,既是拥护新政,又是王学子弟,现在徐抚台回京,若是不来拜谒一下,不免不近人情。

    他和徐谦说起一些京师的近况,不由道:“大人,据闻朝廷打算对鞑靼用兵,这件事,大人知道吗?”

    徐谦愕然:“之前有些耳闻,说是鞑靼洗掠宣大、辽东数个重镇,陛下有意报复,不过想来,也不会大动干戈,朝廷诸公,是必定不会同意的。”

    吴志笑了笑,道:“问题就在这里,诸公们似乎已经改了主意,已有人上陈了鞑靼欺人太甚的奏书上去,还有土木堡之变这笔帐也翻了出来,说是蒙人辱汉之甚,已是忍无可忍,若不效文皇帝奋起扫寇,异曰贼势只会越加猖獗。”

    徐谦眯着眼,满是不信的道:“且不说这土木堡是瓦刺人的关系,虽说现在瓦刺势微了,这瓦刺和鞑靼也是同宗同源,可是连土木堡都拿出来说事,而且内阁还放纵大臣讨论,看来,是真有出兵的意思了。只不过……内阁是一向反对大动干戈的,这又是为何?”

    他觉得事情不简单,吴志却是笑呵呵的道:“下官听说,很多商贾在摩拳擦掌呢。尤其是天津制造局那里。”

    徐谦哂然一笑:“这些人,稍有点风吹草动便是如此。”

    只是现在,倒还不好断言内阁到底打什么主意,大家不过是将此事当作趣闻来活络气氛,闲聊片刻,不免谈及王学,好在徐谦做足功课,作为王学之中的孟子、荀子,若是连知行合一都不能参透,这就不太好混了,毕竟徐谦是打着王学的幌子折腾新政,肚子里没有一些货色那是不可能的,好在他年轻,又是两世为人,一番见解倒是独到,总比吴志这般鹦鹉学舌的半吊子酱油瓶要厉害的多,吴志自然是称赞不已。

    半个时辰之后,这位吴大人送了出去。

    而紧接着,顺天府的府丞刘翔又递了名刺。

    这位刘府丞不过从四品,不过前途倒是颇多人看好,此人乃是江西人,亦是王学门人,只是平时不敢声张,徐谦既然回京,还是趁夜来了,来了之后,也是一番寒暄,虽然没有谈到什么实质内容,不过意思却很明显,他也是新政拥护者。

    很快,徐谦就意识到自己在浙江率先新政的后果了。

    浙江新政的成功,相当于立下了一面旗帜,在这个旗帜之下,不知多少人受益,并且为之摇旗呐喊,这已经不再是单纯的官场利益之争,更确切的说,这是阶级利益之争,你处在哪个阶级,你从中受了多大好处,将来新政派假若有幸能上台,自己又能获得多大好处。

    这些官员或许在京师默默无闻,可他们并不是木偶,他们和他们的族人,和他们的同乡都很深的联系,正是这些联系,让他们开始摒弃旧学,摒弃了自身的立场。

    其中有一个,竟是身居户部右侍郎的高位,右侍郎和徐谦品级差不多,这位老兄台和徐谦也算同乡,乃是仁和县人,姓梁名藤,梁藤是在午时的时候才来拜访的,他的身份过于敏感,自然不能来的太早,若是这事传出去,肯定要引起哗然,毕竟京师这里,终究还是旧学当道,对新政,带着一种莫名的仇恨。

    徐谦已是疲倦无比,连续接了七八拨批客人,换谁都提不起精神,不过介于这位大人的身份特殊,却不得不出面。

    寒暄一番,梁藤直接奔入主题:“内阁诸公欲出兵鞑靼,此事大人可曾听闻吗?”

    徐谦颌首点头:“略知一二。”

    梁藤叹口气:“那么大人是否知道,内阁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徐谦警惕起来:“此话何解?”

    梁藤倒也不隐瞒,身为户部侍郎,许多庙堂上的秘闻自然知晓,一五一十将浙江缴粮的事说了,道:“若是平时,浙江缴纳的粮食不足,至多也就是吏部那边,给浙江上下官员一个差一些的功考,可是只要陛下依旧支持新政,吏部功考,终究还是不痛不痒。可一旦大动干戈,所耗的粮饷无以数计,朝廷必定缺粮,在这个紧要关节上,若是浙江不能如期运粮入京,依旧还是漕粮一年不如一年,大人想想看,这个后果是什么?到时必定是宫中和内阁俱都大怒,此时若是再有言官蜂拥而起,言说新政之害,那么到时,纵然大人可以保全,可是新政必定也要被罢黜,至于浙江其他官员,怕都无一幸免,都要遭殃。毕竟……这是要动摇到社稷的。”

    徐谦不由冷笑:“想不到啊想不到,内阁诸公为了罢黜新政,居然弄出这么大的阵仗,我方才还在嘀咕,怎么内阁突然就希望出兵了呢。”

    “所以当务之急,应当立即阻止出兵,今年,断然不能起战事,一旦起了兵祸,则新政必定不保。”梁藤斩钉截铁的道:“只是不知,大人能说动陛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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