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镐还没有说完,尹玉也是发现了问题所在,倒吸一口凉气。

    当前方的烟尘散去,就算是不用千里眼都能看得清楚,雁门关的城门只是出现了几处巨大的缺口,但是整个城门远远不算被炸开,而且从这几个缺口不断滚落的沙袋和檑木就可以看出来,这城门已经被从里面死死堵住了。这些沙袋、檑木和滚石甚至已经多的在城门后面堆了一座小山,想要翻越过去没有那么容易。

    “砰!”一声巨响,冲在最前面的云梯车被两块从天而降的石头砸中,整个儿的垮塌下来,而更多火球唿啸着从关城之中飞出,落入黑压压向前冲锋的明军将士队列中。火焰升腾,不断有明军将士倒下,但是其余明军士卒依然咬着牙继续向前。

    城墙上不断有檑木滚石扔下来,不过这些投掷物出现的地方,很快就会被火炮和飞雷炮重点照顾,爆炸在城墙上此起彼伏,这么多次炮击之后甚至就连城墙的城垛都已经被削去了不少,没有想到竟然还有蒙古士卒在城墙上能够对明军发起反击。

    在这一刻,蒙古人顽强的斗志让人肃然起敬,但是对于攻城的明军来说,只有将他们全都送入地狱,自己才能够在战场上活下来。战场上,只有完全占据优势的一方才有可能讨论什么怜悯心,此时此刻,明军所思所想的,就是将这些梦古鞑子全都杀干净。

    “冲车顶上去!”战局已经僵持在城门下,江镐也按捺不住,纵马直冲过来,“一鼓作气,全军压上!”

    咚咚的鼓声再一次响起,火炮和飞雷炮拼命的轰鸣,甚至恨不得直接将雁门关从地表上抹去。

    “将军,蒙古鞑子投掷石弹和火球的投石机应该是位于关城的另外一边,扔到这里已经算是这投石机的最大射程了,相比于已开始出发的位置有很大的偏差,而且这些投石机的数量不少,否则一下子也不可能投掷出来这么多的石弹和火球”一名炮兵旅长满头大汗的站在江镐面前。

    江镐皱了皱眉,冷声说道:“说简单点儿!”

    “咱们现在只能盲目向前炮击,根本没有办法找到敌人投石机所在的位置,所以很难起到压制作用,除非将所有火炮和飞雷炮向前移动,最好是顶在壕沟那一带,这样属下可以根据天上石弹以及火球的轨迹大致判断方位!”旅长打了一个激灵,快速说道。

    火炮和飞雷炮向前移动实际上并不复杂,但是以现在的情况来看,两侧堡垒和中间城墙上还有蒙古士卒在防守,这对于挪动到城墙附近的火炮和飞雷炮来说绝对是一个很大的威胁,因为这些火器以及炮手对于大明来说都是宝贝,如果被石弹或者箭矢取走了性命,就有些讽刺了。

    “好,带着你的人,顶上去!”江镐顿时明白炮兵旅长的意思,毫不犹豫的说道,“某这就下令前线火铳手和弓弩手全力掩护。”

    顿了一下,江镐扭头看向身边的传令兵:“告诉两侧进攻的第三旅和第四旅,不惜一切代价,在一刻钟之内拿下两侧山坡,同时集中弓弩手和火铳手尽量压制城头!”

    “诺!”传令兵不敢大意,急忙答应。

    “弟兄们,冲上去,砍碎这些狗杂种!”山坡上,已经杀红眼睛的天武军第三旅旅长李峰提着手中的刀就要沿着狭窄的山路向上冲,他身边的亲卫七手八脚的想要拦住他,只不过都被李峰撞开了,此时这位已经不算年轻的旅长,身上已经带伤两处,不过相比于他身边的第三旅将士们来说,他这点儿小伤还算不得什么,一脚踹开那几名想要阻拦他的亲卫,李峰大声吼道,“有力气都给老子招唿到蒙古鞑子身上,跟老子上!”

    那几名亲卫此时也都是眼睛通红,看着近在咫尺的堡垒和双方浴血厮杀的兵线,他们没有丝毫迟疑,跟上了李峰的身影。

    蒙古士卒手中拿着长枪疯狂的向前戳动,如果手中的兵刃折断了,他们就索性直接抄起来檑木滚石,狠狠的砸下去,再不行就算是山上任何一点儿可以利用的石头,都被搬动。

    雁门关是天下数一数二的雄关,也是兵家必争之地,就算是在和平时代,关隘中也会准备大量的守城器械,只不过这些甚至有些是当初北宋遗留下来的檑木滚石,此时却成了夺取明军将士性命的杀器。

    当年华夏败退时候遗留下来的债,此时需要这些大好男儿用自己的热血来弥补和偿还,但是他们所有人都怒吼着向前,义无反顾。

    雁门关不只是中间的关城,还包括两侧延伸出来缓坡,如果被攻占了向外延伸的缓坡,很有可能对城墙主体产生威胁,所以在之前的关城建设之中除了搭建向外延伸的马面以尽可能照顾侧翼之外,还在这两侧缓坡之上设置了大量的壕沟和堡垒,只不过大多数还都是以木栅栏寨墙的形式存在。只不过随着明军火器的进步和普及,蒙古人也对这些外层的营寨进行了不小的改造。

    所有原本实际上只是起到阻碍作用的壕沟,都仿照明军在沁水河畔的做法进行了加深和加宽,甚至也学着明军的样子在里面挖掘了很多地洞,从而可以躲避箭矢甚至炮击,而那些原本用木栅栏作为屏障的营寨,也全都换成了石头,使得其成为不折不扣的堡垒,就算是普通的火炮或者飞雷炮射出的炮弹或者炸药包打在上面,也很难造成很大的杀伤,除非是侥幸从这些堡垒的缝隙之中进去。

    如果叶应武在这里,说不定会感慨自己将火器工艺大幅度提前,给这个时代都带来了怎样的变化,因为这壕沟与堡垒层层环绕、互为屏障的防御方式,已经逼近另外一个时空中数百年后构筑的堑壕体系了,甚至就算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所使用的堑壕体系,差不多也就是这个水平。

    当然了,蒙古人自己摸索出来的这堑壕体系还有很多的不足,不过事物从无到有的过程永远是最重要也是最关键的。

    换句话说,整个时代的战争思想,因为叶应武的推动而前进了数百年,对于冷兵器时代来说,数百年相较于其数千年的长度,并不起眼,但是对于火器时代来说,也就意味着日新月异,更意味着碾压性的优势。以后当蒙古人或者明军面对西方人的时候,双方的战争水平只能用“悬崖”来形容,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看上去并不出众的堡垒,能够给天武军带来这么大麻烦,更是为什么到现在雁门关的蒙古军队还在死守。毕竟有这样的屏障,他们心中也就有着很大的依托,只要明军在这些堡垒面前举步维艰,这雁门关中的蒙古士卒就还有昂扬的斗志!

    一支箭矢几乎是贴着李峰的脸颊过去,在他的脸上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不过好在并不深,旁边的亲卫们都悄悄松了一口气,而李峰对此却是置若罔闻,甚至脚下的步伐都没有丝毫的变化。

    “旅长!”一名传令兵气喘吁吁的从后面冲上来,如果不是有几名刀盾手死死护住他,恐怕他早就死在乱石还有箭矢的手中,“旅长,将军急令,不惜一切代价,在一刻钟之内拿下山头!”

    李峰瞳孔微微一缩,看向越来越近的兵线。在之前将近一个时辰的血战中,实际上第三旅只是拿下来了堡垒的最外层壕沟防线,现在正和蒙古鞑子在各处堡垒外面来回拉锯争夺,双方僵持着,每有一名士卒倒下,后面就立刻有人顶上来,一直到有一方实在承受不住这种必死的压力或者所有人都倒在这一座并不是很大的山头上。

    一刻钟之内拿下山头,李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很有可能第三旅真的要全部交代着这里了。但是李峰更知道,江镐绝对不可能下达没有意义的命令,既然他已经开口,那么就算是付出再大的牺牲,也要打下这座山头。

    对于天武军来说,已经很久没有打过这样的硬仗了,自北伐以来,天武军无疑是进攻最为顺利的一路主力战军。但是这并不代表天武军将士骨子里的骄傲和斗志都被消磨殆尽,这是一支追随着叶应武从麻城的风雨、襄阳的大雪、河洛的狂风中一路走来的军队,这是大明的王牌,这是一支钢铁铸就的军队、有着无坚不摧的战力和力挽天倾的魄力!

    他们从不害怕牺牲,更不害怕拼命。

    是时候向世人重新展现天武军的所向披靡了,作为一名曾经经过襄阳大战的老卒,又是军功赫赫的旅长,李峰知道此时自己应该下达什么样的命令。

    “全军冲击,不留预备队,就算是火头军都给老子顶上来!”李峰终于下定决心,身边的亲卫已经举起准备好了的将旗,勐地向前一指。在明军战斗中,这个动作代表的只有一个意思全军进攻,至死方休!

    无数的明军第三旅将士有如疯子一般向上冲击,一排一排的士卒像是从天边翻涌而来的浪潮,甚至就连火头军都拿着烧火棍或者菜刀跟在军队的后面,而弓弩手和火铳手们更是抵着蒙古人的胸膛射击。至于李峰的将旗,更是一直飘扬在队伍的最前端。

    虽然已经人过中年,但是当身处这杀声、吼声、咆哮声混杂的战场,看着漫山遍野的冲锋身影和翻动的旌旗,李峰胸腔中已经不知不觉平静了太久的鲜血,翻滚、奔流,化作无穷无尽的杀意!

    不断有明军将士倒下,不断有后面的士卒顶上来,哪怕是他们疲惫的甚至直不起腰,哪怕是他们的额头上都是汗水,但是他们依旧毫不畏惧的向前迈动步伐,任由自己的鲜血染红土地。

    赤旗在一座又一座的堡垒上舞动,整个山坡上所有负隅顽抗的蒙古士卒都被清扫出来。

    李峰身上又多了几处伤痕,看着遍地的尸体,他心中也是有些伤感。人死不能复生,这些大好男儿为了胜利在这里牺牲,怎能不让人看了心痛?

    而就在对面,第四旅也强行冲上了山顶,一面赤色旗帜同样骄傲的迎风飞扬。虽然比一向和第三旅互相别苗头的第四旅快一步,但是此时的李峰以及所有第三旅的将士们,脸上都没有笑容,只是默默的转头看向不远处的雁门关。

    雁门关最后的屏障都已经被拿下,蒙古鞑子再无依凭。

    今日的牺牲,必须血债血偿!

    星星峡外,鼓声咚咚作响。

    一排一排的明军骑兵和步卒排成整齐的队形,在星星峡外列阵。在他们的头顶上,象征大明的赤色旗帜猎猎舞动。而在这些明军步骑对面,以昔里吉部为首的蒙古各个小碧落步骑军队也在列队,这些士卒并没有说过明军那样严格甚至可以说是苛刻的步伐队列训练,所以自然也不可能像明军步骑那样挺直腰杆站得笔直,但是毕竟都是百战余生的将士,这一路也是浴血拼杀而来,所以站在那里也能够隐约感受到冷意。

    随着鼓声落下,明军骑兵队列分开,让其中的几道身影出来,当先的正是梁炎午,这个坐镇敦煌的巡抚已经因为功勋加安抚,正式成为河西行省的一把手,而在他的身边,是敦煌府知府苏植以及大明锦衣卫统领马廷佑。大明派出这样的组合实际上也是无奈之举,毕竟现在大明各处都是官员缺乏,仅有的一些官员都在忙着调度粮草器械,根本没有闲人,所以只能将处于河西官场顶端的这三个人派出来,毕竟梁炎午他们平时主要负责的还是战略方面的调度和安排,现在大明已经在战略上取得完胜,所以派出他们三个前来谈判也在情理之中。

    一个河西行省安抚自不用说,这一战爆发在星星峡,算作敦煌府之土地,所以苏植出面更没有什么可说的,再加上代表皇家起到监视作用的马廷佑,虽然只有三人,但是在这河西一带,绝对算得上大明能够拿出的最强阵容了,绝对表示出了对这些小部落的重视,更何况苏植和马廷佑在西域呆的时间都不短,也算是熟知西域情况,谈判的时候是梁炎午很好的左臂右膀。

    虽然大明派出了这样的谈判组合,但是这些小部落们也是见识到了明军军队的兵强马壮,知道自己根本不是明军的对手,更何况他们还看到了刚才明军宁肯牺牲他们也要击杀海都的决心,自然明白明军对于自己到底是什么态度,要说不害怕明军“擒贼先擒王”,趁着谈判的时候将他们一窝端了那是不可能的,所以毫不犹豫的提出了在星星峡外谈判的条件,并且在星星峡外搭了一个棚子,毕竟不能让双方在风沙中谈判,而如果去了小部落们的营寨,自然就成了大明自降身份。

    大明对这个很关键的条件一口答应,让这些小部落酋长们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暗暗猜想大明在展现出了自己的强硬之后为什么会变的这么好说话,不过也有一些胆大包天的,开始揣摩大明这样表达善意是不是还是对自己有依赖,如果这样的话说不定还能趁机敲敲竹杠。

    所以当梁炎午三人出现的时候,早就站在棚子外等候的小部落首领和酋长们目光各异,但是都是谦恭的躬身低头,表示对于强者的尊敬。

    看到梁炎午他们走近,昔里吉快速向前迈出两三步,并没有按照西域的礼节手按胸口躬身,而是学着中原的样式冲着梁炎午三人拱手行礼:“昔里吉部首领昔里吉,率领各部落恭迎上国天使!”

    声音随着风在戈壁上盘旋回转。

    刹那间,整个星星峡外,所有的明军将士,眼角都有些湿润。(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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