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残阳顺着长城的边缘洒在每一个人身上。

    徐晨没有着急回答伯颜,而是迎着阳光洒过来的方向看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是金乌西沉,天空中被渲染上缤纷色泽,而大地则被抹上一层震撼心灵的血红色。

    蜿蜒向前延伸的苍山,此时都被这夕阳的光芒笼罩在其中,原本的郁郁青青已经彻底变成血红色,就像是被鲜血浇灌了一样。

    苍山如海,残阳如血!

    徐晨轻轻笑了一声,冲着伯颜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身边的亲卫已经上前一步,手中刀枪全都指着伯颜身边那些手中还握着兵刃的蒙古将领。这些千夫长和百夫长们下意识的回头看去,看向伯颜的目光甚是复杂,甚至还有一丝丝期待,显然还期望着伯颜能够回心转意,大不了战死在这里。

    “这一战已经结束了,蒙古败了。”伯颜沉声说道,声音旋即低下来,显然是给蒙古将领们说的,“放下兵刃吧,某不想把这句话再说一遍,无谓的牺牲已经没有必要了,蒙古在幽燕数万大军,总是要有人能够活着回去的,剩下的这些人,就算是忍辱负重,也要最后活着回去,咱们可以慷慨赴死,但是总要有人去延续蒙古的血脉。”

    将领们顿时忍不住微微低下头,虽然心中很不情愿承认,但是他们都清楚,伯颜说的没错。这一战之后,至少蒙古幽燕主力已经宣告全军覆没,就算是这长城上的将士能够在明军手中活下来,剩下的人也已经不多了,而这已经是幽燕的蒙古人所能剩下的全部。

    现在蒙古在各个战场唯一有可能战胜大明的就是山西忽必烈亲自坐镇的战场,但是现在随着蒙古在幽燕一败涂地,幽燕的明军随时都可以出居庸关包抄忽必烈主力大军的后路,到时候就算是忽必烈战胜了大明,也必然是付出惨重的代价,而且只能说是虽胜犹败,没有了幽燕的支持,就算是忽必烈真的能够大获全胜,最后也不得不撤军。

    更何况忽必烈面对的可是叶应武,唯一一个让蒙古所有将领都失败了的人,也是大明的开国君主,面对这样的对手,伯颜等人就算是坚信大汗会取得胜利,也不认为叶应武和大明会元气大伤,所以到时候就算是明军战败依旧进行掩杀的话,忽必烈想要平安的回到草原,还是会损失惨重。

    到时候留给蒙古人来恢复元气的年轻壮丁可就真的不多了,所以蒙古整个民族想要保持日后东山再起的火种,唯一的办法就是有更多的年轻壮丁还能够活下去,哪怕是以战俘的身份屈辱的活下去,至少还活着,至少草原上金雕的鲜血还在他们的血管之中流淌,至少他们还是蒙古人。

    事到如今,战事糜烂,蒙古人需要考虑的已经不是如何杀身成仁,而是怎样才能尽最大可能的保全自己。这也是伯颜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不离开的原因,毕竟这些即将成为俘虏的蒙古人还需要有人来带领他们,需要有人领导着他们在黑暗中坚持走下去。

    伯颜自问将蒙古将士们带到这个绝地,也应该承担起这样的责任。

    周围的蒙古将领都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兵刃,而明军士卒很快上前将他们全都绑起来,随着伯颜投降,原本长城上还在抵抗的蒙古士卒也都陆陆续续放下刀枪,让开道路。

    徐晨提着带血的狼牙棒,站在敌楼废墟的台阶上,脚下的台阶铺满了大明和蒙古士卒的尸体,鲜血还在不断顺着台阶流淌,汇入下面的坑洼,使得台阶下的一处处小坑洼已经成了名副其实的血泊。

    这一个台阶是这一段长城上最长的台阶,也是之前明军在缺口失守了之后防御的重点,围绕着这台阶上下,双方都付出了惨重的代价,而现在残阳中这一场大战终于落下了帷幕,幽燕大地也终于迎来了新的主人。

    两道身影并肩出现在缺口处,长城上站定的明军将士同时将手中的枪矛在地上狠狠一顿,发出整齐的声音,表示对于统帅的尊敬。

    两淮军将军王安节和镇海军督导王大用一齐走上城墙,很快他们就看到了站在台阶上的徐晨还有徐晨身边显得有些狼狈的伯颜。王大用不由得轻轻摇了摇头,看向身边的王安节:“没有想到这最后也是最大的功劳,还是被你们两淮军拿走了。”

    王安节不可置否,只是微笑着抬头看向徐晨,也看向徐晨身边的王翼周,良久之后方才微微点头,显然是表示对于第一旅能够在蒙古鞑子眼皮子底下做出这样壮举的赞扬。而不等王安节和王大用走上前,在两人身后顾潮已经第一个冲了出去,刚才就犹如发疯一般冲击山坡的第一旅将士也紧紧跟在顾潮身后,从左右两侧冲上前。

    徐晨和王翼周等人脸上也都流露出惊喜的神色,显然这两支两淮军第一旅的弟兄们自从分别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想着能够活着再相见。徐晨随手扔下自己心爱的狼牙棒,大步冲下台阶,而他的身前身后,百战余生的将士们也是疯狂的冲出去,和顾潮他们在台阶下欢唿着紧紧抱在一起。

    “啊!”徐晨和顾潮这两个平时实际上并不熟络甚至还有些互相不对付的搭档紧紧相拥,有些喑哑的嗓子之中发出来的音调只有单一的一个音节,却足够表现出来两个人胸膛中翻滚血液的滚烫和由衷的激动。

    而不等徐晨和顾潮分开,周围的士卒就已经一拥而上,将两人抬起来,直接抛上天空,在王安节等人带着笑意的目光之中,徐晨和顾潮不断尖叫着被抛起来又被无数只手稳稳当当的接住。

    可以说对于带领他们完成这一次神话一般进攻包抄的旅长和督导,第一旅的将士们有着衷心的感激和拥戴。庆祝这一场九死一生的胜利,庆祝这一场来之不易的胜利,庆祝这一场底定了大局、实现了华夏三百年一直未完成之梦想的胜利。

    王安节和王大用对视一眼,都忍不住笑了一声。

    而站在台阶上的伯颜忍不住轻轻叹了一口气,抬头看向远处的夕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夕阳已经彻底沉入远山之后,不见了踪影,只留下满天的彩霞,但是伯颜很清楚,没有了这一轮金乌,再绚烂夺目的彩霞都将会在转瞬之间消散得无影无踪。

    被明军将士的欢唿声拉到现实,伯颜摇了摇头。

    大明华夏三百年倾斜的天空,已经在无数的尸骨上重新搭建。

    但是蒙古的天,已经崩塌了,不知道大汗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把这崩塌的天空重新扶起来?

    沁水畔。

    看到蒙古人拿出来的东西,叶应武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短短几个时辰,蒙古人就扎起来了数百条船,如果那可以称之为船的话。实际上这些船就是大河边上最常见的羊皮筏子,羊皮筏子,以羊皮为囊,吹实之浮于水(作者按:《宋史王延德传》),是大河两岸来往最主要的工具之一,尤其是在这个还没有什么黄河大桥甚至就连跨越黄河的浮桥页都建立不起来的时代,寻常老百姓想要频繁来往黄河两岸,自然主要依靠着羊皮筏子。

    明军在沁水岸边只给蒙古人准备了十余条船只,所为的自然就是勾引蒙古人向沁水这边进攻,但是每一次又没有办法运送足够的兵力,到头来不过是过来白白送死。可是显然蒙古人早就已经打好了算盘,之前搜集河边的船只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些羊皮筏子才是真正的渡河工具。

    羊皮筏子虽然庞大,但是很方便运输携带,下面充当气囊的羊皮和牛皮本来就不占地方,只需要现场充气现场使用就可以,而其余用来固定的木头以及绳索就算是携带也很方便,并且这些东西都是平时安营扎寨的必需品,就算是不用来制作羊皮筏子,行军打仗也是要带着的。

    否则蒙古人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弄出来这么多羊皮筏子。

    叶应武放下千里眼,他身边的杨宝和张世杰等人脸上都流露出凝重的神色,显然蒙古人突如其来的这一手让即使是久经战阵的他们也不由得吃了一惊,更不要说山坡下面那些议论纷纷的明军将士了。不过杨宝和张世杰还是第一时间收敛起来脸上的错愕神情,看向叶应武。

    “蒙古鞑子倒是好多的牛皮和羊皮,”叶应武轻笑了一声,“难道就不怕吹破了天?”

    听到陛下甚是轻松的声音,张世杰和杨宝都忍不住轻笑一声,陛下素来都不是说大话的人,而且他们两个久跟在陛下身边,陛下如果真的担忧的话也不至于在两人面前有所隐瞒,既然叶应武脸上带笑就说明他就算不是胸有成竹,也算是有所把握。

    “某还真是小看了蒙古鞑子和忽必烈,只不过难道他们以为有这羊皮筏子就可以安安稳稳的渡过这沁水么?”叶应武淡淡说道,扭头看向张世杰,“沁水岸边的防备准备的怎么样了?”

    张世杰急忙拱手回答:“启禀陛下,岸边已经按照陛下的旨意挖掘壕沟,并且在壕沟前面安放大量的鹿角,另外在壕沟和营寨中间还有一层栅栏和鹿角,并且在营寨外面布置了大量的陷坑,埋设震天雷,只要蒙古鞑子敢来,就敢让他们有来无回!”

    叶应武点了点头,沉声下令:“命令水师的战船在完成这一轮炮击之后速速向上游规避,不可和蒙古船队正面交手。”

    一名传令兵飞快的跑出去传达命令,而张世杰和杨宝也是会意的嗯了一声。就算是再勇勐的老虎,面对草原上狼群的时候也是束手无措,水师的两艘战船现在看上去耀武扬威,但是一旦被上百艘羊皮筏子包围,那到时候孰胜孰败可就不好说了,这两艘战船是大明压箱底的宝贝,当然不能拿出来随意试探。更何况单单从私心来说,杨宝等人也不想看着水师两艘炮船就把蒙古鞑子挡住,这样一来功勋可就都是水师的了。

    叶应武并没有在意身边张世杰和杨宝等人的神色变化,只是沉着的不断下达命令:“所有弓弩手和火铳手进入壕沟,随时准备向敌人开火,注意要打人不要攻击船只。这羊皮筏子下面的气囊都是羊皮或者牛皮所制作,柔软但是韧性很好不说,就算是打破了其中的一个,剩下的也足以支撑不至于沉没,更何况这羊皮筏子也不会因为没有了一个气囊就难以前行。”

    顿了一下,叶应武伸手指着山坡下面的河滩说道:“此处河滩乃是水流回转之地,周围最是平缓,而且河滩直通向前方的营寨,是最短的一条道路,也是咱们防御的重点所在,但是这河滩正好在此处山坡下面,大明的火炮和飞雷炮都可以架设在山坡上,直接从侧翼轰击蒙古上岸的军队,算是对蒙古鞑子最不利的一点,蒙古人想要冲上河滩进攻营寨,就需要冒着咱们强大的火力覆盖。所以咱们意识到这处河滩重要而且易于防守,蒙古鞑子也能够看得出来。”

    “陛下的意思是,蒙古鞑子不会选择从这里进攻?”张世杰皱了皱眉,下意识的环顾四周,在这之前实际上无论是张世杰和杨宝,更或者是其余将领以及那些幕僚们,都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毕竟这周围适合蒙古大军渡河的也就只有这一片河滩,这也是为什么明军在大约掌握了蒙古军队动态之后,直接将营寨安在了这一片浅滩后面的原因。

    因为其余地方不是悬崖峭壁,就是水流唿啸而过的乱石滩头,别说是羊皮筏子,就是水师的快船在不知道水文形势的时候也不敢在这样的地方过多停留,毕竟随便碰触到哪个水底石头就有可能搁浅甚至是船翻人亡,甚至这个登陆地点都是得到过水师将领肯定的,绝对具有权威性。

    而蒙古军队初来乍到,就是直接对准了这个滩头,更是证明了明军的猜测没有错。可是现在叶应武一说,张世杰和杨宝等人顿时觉得确实有些不妥,因为这一处滩头的地势条件对于明军实在是有利,所以明军将士上下多数对这一场大战都是胸有成竹。

    但是对于明军有利就意味着对于蒙古人很不利,以忽必烈对于军队的指挥能力,自然不可能让自家宝贵的将士这样前赴后继的冲上来送死,尤其是蒙古军队携带的羊皮筏子数量终归有限,箭矢和火铳没有办法伤害到羊皮筏子可不代表着火炮和飞雷炮也一样对它无计可施。

    直接这样暴露在明军的火炮中,就算是城墙上的城门楼都能被直接撕扯成碎片,更何况是区区羊皮筏子。所以就算是忽必烈为了攻击明军不惜一切代价,也要考虑到没有了这么多羊皮筏子,之后应该怎么继续进攻的问题。所以对于忽必烈来说,这实际上并不是一个有确定答案的题目,而更像是一个选择题。

    他完全可以在冒着风险寻找其余登陆场和注定失败的直接登陆中做出选择,而或许其余将领都会因为谨慎等等原因而寄希望于奇迹的发生,但是张世杰很清楚,这绝对不是忽必烈的作风。

    如果忽必烈真的选择以大军强攻正面滩头,他就不是忽必烈了。

    “陛下,是不是需要调集军队防守四周的乱石滩?”张世杰声音有些急促,对面蒙古鞑子就要准备渡河了,如果还拿不准蒙古鞑子进攻方向的话,对于大明来说可就危险了。

    这些蒙古鞑子可不比大明之前对付过的那些,这些都是蒙古本部精锐,都是从西线浴血拼杀调回来的,绝对算得上是难缠的对手,一旦让他们上岸,那么结果就不是大明能够一手掌控的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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