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帘低垂,残香轻飘。

    叶应武懒洋洋的伸了一个懒腰,又重新躺倒。

    料峭的春寒终于过去,这几天已经越来越暖和,尤其是一场春雨降临,仿佛宣告春天的彻底来临。窗外的暖风送来淡淡的花香,宫中御花园里种植的桃李已经开始争奇斗艳,引得后宫佳丽倾巢而出,同赏美景。

    虽然按照叶应武被惠娘吐槽为狭窄的心态来看,这些后宫嫔妃赏花是次要的,想要创造和陛下相处的机会才是主要的,但是叶应武也不得不承认一件事实,那就是随着大明征伐四方,自己的后宫也不可遏抑的庞大起来。

    之前陆婉言还曾经出面代表叶应武拒绝礼部为陛下选秀的建议,但是凡事再一再二不再三,陆婉言如果继续出面的话,恐怕就要有一个“妒妇”的帽子扣到头上了。叶应武也想不出来别的法子,所以也就随着礼部去了,毕竟在礼部还有天下万民眼中,皇帝本来就应该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后宫佳丽没有三千也得有八百,如果皇帝总是明确拒绝的话,那么就肯定是皇帝陛下自身有问题了。

    不是那里不行了就是喜好男风。

    叶应武还不想让自己成为天下花街柳巷当中的八卦消息主角,所以在礼部的奏章上痛痛快快的盖章了。

    说句实话,本来礼部选送的秀女实际上并不多,主要也是从教坊司新抄没得到的官员商贾家眷中遴选合格者,并没有在民间进行大规模的选秀。虽然叶应武很是怀疑礼部老尚书陈宗礼早就已经在教坊司当中预留了大量的符合标准、姿色秀美者,否则教坊司不可能这么快就让叶应武的后宫扩大了足足三倍,但是叶应武也只能认了。但是谁知道不只是教坊司来了这么一手,在外征战的大明将领们似乎也对于扩大陛下后宫有着很大的癖好。

    梁炎午给陛下送来一位吐蕃公主不说,紧接着范天顺和刘成就把很多日本世家的女人给叶应武打包发过来了,而且还一副忠心耿耿、为陛下造福的模样。在这之后叶应武也就只能庆幸,至少南洋张贵、李芾他们还很贴心的没有又矮又黑的南洋土著女人送入宫中。

    新年过后的第一次大朝会刚刚结束,文武百官都在忙碌着大朝会上布置下来的任务,从政事堂再到下面六部、学士院、翰林院以及御史台,仿佛都在这暖暖的春风中彻底活络起来,甚至用“鸡飞狗跳”来形容或许更妥当。这一切的后果就是,布置下去任务的皇帝陛下,在下面官员没有把各项事宜安排妥当重新上报之前,反倒是最清闲的,每天最多也就是和政事堂三位丞相或者御史台监察御史、翰林院翰林大学士打个照面,听一听他们昨天的工作汇报。

    甚至有时候没有什么大事叶应武甚至都懒得听取无聊的汇报。

    当然,叶应武也不用担心这些极少数能够上达天听的官员会有欺君罔上的行为,一来他们现在的位置实际上就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没有必要给陛下汇报什么“天下太平”的虚假消息,二来在暗处大明的锦衣卫和六扇门从来都没有停止过履行自己的责任,每天都会有各地六扇门和锦衣卫的情报送上叶应武的案头,拿来和百官呈递的奏章相对比,看双方的报告之中是否存在偏差。

    更何况文天祥他们的人格品质叶应武再清楚不过,这种防范措施实际上只是给后代们未雨绸缪,自己实际上不用过多的担心什么。

    “夫君要起床么?”惠娘拥衾坐起来,正好遮盖住自己勾人心魄的身躯。对自家夫君时常的“兽性大发”有了应对经验,惠娘素来都是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免得这家伙大白天的也要播撒雨露。

    叶应武笑着说道:“慌什么,今天一天还没有什么大事需要某操劳,还是躺在床榻上舒服。”

    相比于陆婉言时刻保持在外的庄重、赵云舒和絮娘等人的羞涩,王清惠更加孩子气一些,或许也是因为在叶应武的羽翼庇护之下,她相比于其他姊妹,并没有经历太多的伤心风雨,也没有肩负多少家仇国恨。听到叶应武这么说,惠娘直接就重新缩回被褥中。

    暖洋洋的春日中,谁都不想起床,这是人之常情。

    “不过夫君你明显是不困了,赖在床上不觉得无聊么。”惠娘侧过身看着叶应武,有些无奈的说道。

    “你这是在向某发出盛情邀请?”叶应武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

    惠娘心里咯噔一声,急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夫君你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难道除了那种······那种事之外,你就不知道别的了么?”

    叶应武一本正经的说道:“生儿育女,乃是夫妻之间纲常伦理,什么叫做‘那种事情’?不过话说回来,某刚才可没有说要和惠娘胡天胡帝,明明是你自己心里面已经不纯洁了,一提到床就想到这种事情。”

    被叶应武成功倒打一耙,惠娘小脸儿憋得通红,恨恨的说道:“那你倒是说说能做什么?”

    “大好春光,正当吟诗作赋,毕竟近来公务繁忙,某似乎也很久没有附庸风雅了。”叶应武笑着回答。

    惠娘一下子来了精神,托起下巴看向叶应武:“哦?还请夫君赐教。”

    叶应武的诗词虽然传世不多,但是每一首流传在外的都被人津津乐道,要知道当初叶使君就是以慈溪城头“封侯非我意,惟愿海波平”出名的,导致一时间人们提起叶应武,都会说:“可是那‘惟愿海波平’的叶使君?”

    后来叶应武忙于战事,虽然并没有写下什么诗词,不过他在后宅偶尔吟诵的几首诗词,也有被人传出去,其中在无数文人骚客口中最值得称道的就是《沁园春·雪》。当时叶应武还只是兴州的一个区区沿江制置大使,但是在整篇词当中,秦皇汉武、唐宗宋祖、成吉思汗,没有一个入眼来,当时确实在民间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不过这一首词流传开来的时候已经是叶应武称王,所以别说有人有胆量说叶应武大逆不道了,大多数人都已经看得很清楚,当时的明王殿下,确实已经有了睥睨群雄的能力。

    而现在的大明皇帝陛下更是在用自己的政策和举动证明,当初的《沁园春》绝对不是大放厥词,也绝对不是目中无人。因为他确实有资格喊出“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样荡气回肠的词句。

    这一首词面世,在士林引起轩然大波的同时,也在无形之中使得士林词人分为了两派,原来处于低谷的“辛派”,随着叶应武诗词明显豪放派的风格和刘辰翁、邓光荐、文天祥等辛派领袖人物的当权,而一步步走上巅峰,大江东去、气势磅礴的豪放词,正在以其雄浑的气魄震撼世间。而原本占据上风的婉约派,此时也不敢示弱,不过毕竟有叶应武一首词镇在这里,他们最多也就是腹诽一下,不敢多说什么。

    甚至还有翰林院学士称赞叶应武在大明词坛的地位相当于张若虚之于唐代的诗坛。张若虚当初凭借着《春江花月夜》以孤篇横绝大唐,现在叶应武更是以上下两阕《沁园春》震撼大明。对于这样极高的赞誉,叶应武也只是一笑了之,甚至还有些脸颊发热,毕竟这《沁园春》是自己“剽窃”的,总是感觉有些胜之不武。

    不过叶应武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么一首《沁园春》问世,以及豪放派的重新崛起,确实正在引领着大明民间和士林走向自己所希望的方向。在之前婉约派占据全面上风的南北宋,人们更喜欢的是“忍把浮名,都换了低吟浅唱”,有如苏轼那样高唱“大江东去”或者辛弃疾那样“了却君王天下事”的并不怎么讨人喜欢,虽然叶应武并不是全面排斥婉约词,但是叶应武很清楚,婉约词大行其道,无疑对前宋民间的刚强斗志有着很大的消磨,当一个民族的人更想要在花街柳巷当中吟诗作赋、沉迷于儿女情仇,而不再去想万里风霜的时候,这个民族的筋骨在无形之中也被打断了。

    大汉之所以强盛,是因为有《二京赋》《上林赋》的恢弘气魄,是因为有“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振聋发聩;大唐之所以强盛,是因为有“不破楼兰终不还”的浴血厮杀,是因为有“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报国热情。虽然叶应武不敢肯定这就是宋代缺乏的,但是谁都不能否认,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相比于汉唐,宋代确实缺少这种豪情壮志。

    所以对于豪放派的大行其道和报国杀敌、抒发壮志诗词的流行,叶应武都是听之任之,甚至很多有六扇门背景的青楼楚馆、茶楼瓦舍还在这上面多有推波助澜。

    看着惠娘很是期待的模样,叶应武想了想,却并没有走自己一贯的风格,轻轻咳嗽一声,淡淡说道:“太液芙蓉,浑不似、旧时颜色。曾记得、春风雨露,玉楼金阙。名播兰馨妃后里,晕潮莲脸君王侧。忽一声,颦鼓揭天来,繁华歇。”

    叶应武话音未落,惠娘已经怔住了,俏脸上流露出茫然的神情,素手缓缓攥紧被褥,并没有往常一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冲下去研墨执笔把这一首词写下来,而是默默地看着叶应武。

    仿佛生命中有什么东西正在失去,又仿佛无穷的梦魇已经被叶应武之后露出的笑容所击碎。

    暖暖的春风从窗户的缝隙中扑面而来,惠娘一下子回过神来:“夫君说的这是······唐明皇与杨贵妃?”

    太液池本来就是唐明皇与杨贵妃双栖双宿的地方,而“颦鼓揭天来”实际上也是在应和《长恨歌》当中的“渔阳颦鼓动地来”。

    叶应武轻笑着点了点头,伸手捋着惠娘柔顺的秀发。

    在另外一个时空,乱世当中,没有人能够顾及你一个小小的昭仪,但是既然某来了,既然我们相遇,那么某自然会照顾你一生一世周全。惠娘若有所思的看着叶应武,不过最后什么都没有想起来,只是用力晃了晃头,然后凑过去在叶应武脸颊上吻了一下,披衣下床:“你倒是快点儿把这《满江红》的下阕填出来,否则小心妾身威胁陛下。”

    看着惠娘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书桌,甚至顾不上春光乍泄,叶应武不由得摇了摇头,笑着吟诵道:“龙虎散,风云灭。千古恨,凭谁说。对山河百二,泪盈襟血。客馆夜惊尘土梦,宫车晓碾关山月。问嫦娥,于我肯从容,同圆缺?”

    惠娘的动作很快,叶应武这边说完,她那边就已经抄录下来,然后凭借着记忆将上阕完整的填出来。惠娘的字练得很好,自有一种娟秀在其中,即使是她这笔走龙蛇,写下来的这么一阙词,也都可以裱起来挂在墙上了,不过惠娘还是不满意的又从旁边拿出一张薛涛笺,小心翼翼的工整誊抄上去,方才轻轻舒了一口气。

    薛涛笺是由晚唐一代才女薛涛用浣花溪的水、木芙蓉的皮、芙蓉花的汁制作,因为薛涛在当时用这种信笺和白居易、刘禹锡等当世名家以诗词歌赋来往,所以一时间被士林看作至宝,千金难求。后来到了宋代,官府采用薛涛笺作为国礼信笺,供不应求,只能进行大批量仿制,但是在收藏家眼中,这种仿制的薛涛笺自然和原本的薛涛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叶应武书桌上的薛涛笺正是川蜀行省新年的贡品,一等一的唐代原纸,能够收罗到这几十张,显然也已经费了不少功夫,叶应武平日里只是摆在这里并不舍得用。看到惠娘毫不犹豫的连着用了两张,甚至还随手打算把其中一张扔掉,叶应武顿时一阵心惊肉跳,急忙翻身下床走上前,将自己的外衣披在惠娘单薄的娇躯上:

    “惠娘这两张字,一张楷书,一张狂草,都堪称精品。夫君这就让人裱起来挂在床头,不知道惠娘以为如何?”叶应武将两张纸拿过来仔细端详。

    “小气鬼。”惠娘瞥了他一眼,唇角带着笑容。

    所谓伊人,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皆有风情万种。叶应武看得心旷神怡,不由自主的放下薛涛笺,伸手环住惠娘的小蛮腰。一股诗书清香从她的每一缕秀发、每一寸肌肤当中释放出来,沁人心脾。

    难怪赵云舒和赵云微这两个可怜孩子的爹能够在后宫当中厮混十年,想想以惠娘的姿容能够占据昭仪之位,其余的后宫嫔妃显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要是换做叶应武,恐怕也真的有可能就此沉沦下去。

    “不过夫君,妾身怎么总感觉这首词有些面熟,是不是谁写过?可是妾身虽然才疏学浅,却自问熟读唐诗宋词,对此却又毫无印象······”惠娘靠在叶应武怀里,轻声说道。

    叶应武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说道:“肯定是你看到过类似的诗词太多了,某这一首泯然众人矣,自然也就给你似曾相识的感觉。”

    “没有,夫君这一首《满江红》,说的似乎是杨贵妃和唐明皇,但是看了下阕又不像,因为杨贵妃显然不会做心怀家国之叹息。更像是哀叹百年之前靖康之难······”

    叶应武更将惠娘向怀里拥紧:“不要在意某说的是谁,只要明白,安史之乱也好,靖康之难也罢,只要某还在一天,这大明还巍巍然伫立于此世间,那么这样的悲凉与耻辱,什么时候都不会出现。有的只是‘晕潮莲脸君王侧’。”

    “什么让你一说都感觉怪怪的。”惠娘狠狠的跺了叶应武一脚。(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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