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生生的黄道婆。

    叶应武轻轻吸了一口气,打量着眼前这个因为有些紧张而不断绞动手指的年轻女子,或许在黄道婆眼中,这个叶使君总是盯着自己看,怎么都感觉不是什么好人。

    虽然不知道其他人是什么样的,但是叶应武记得很清楚,对于宋元之交这一段历史,自己知道的第一个人不是以《过零丁洋》在语文课本上赫赫有名的文天祥,而是眼前这个黄道婆。

    不过好在无论是在历史上籍籍无名,还是声名显赫,叶应武来到这七百年前的时代已经八个多月了,也算是见多了,此时见到黄道婆,也只能说是略微有些好奇。

    黄道婆此时还不能称之为黄道婆,虽然叶应武不知道这个称呼是怎么来的,但是应该十有**和她渐长的年龄以及曾经居住在道观有联系,此时大家的称呼还是清一色的黄小娘子。

    黄小娘子身上穿着有些不伦不类的黎族衣衫,只不过和黎族有些暴露的衣衫不同,衣裙都已经有所加长,甚至快要拖地,外面还有一层外衫,但是衣服上浓浓的黎族海南风情还是难以消散。

    或者说叶应武之后半数的注意力都是让衣服吸引去的,一来叶应武也想看看这个用这个时代最先进的技术制造出来的衣服到底是怎么样的,二来叶应武只是回想到了自己当年在海南岛度假时候的境况,回想起了那个自己已经离开八个月的世界。

    “不知道叶知州专门派遣人将奴家从吉阳军找来,所为何事?”黄道婆在叶应武炯炯的目光注视下有些不安,急忙问道。

    叶应武这才细细打量眼前这个注定名传千古的女子,或许黄道婆已经二十四五岁了,只不过这些年的无欲无求,让她看上去更像是二八华年的少女,黄道婆相貌并不出众,根本没有办法和叶应武后宅几个妻妾相比,但是隐隐约约还有一种别致的风姿。一颦一笑中总是带着历经磨难后的从容不迫。

    不知道这个年轻女子到底在短暂的生命中都经历了什么,也不知道最后是什么促使她站在这里,甚至对于六扇门关于李叹和黄道婆之间的那些暧昧也不很是感兴趣。叶应武站直身体,凛然说道:

    “小娘子不要见怪。让小娘子前来,主要是兴州有北面逃难百姓数万人,却无足够之冬夏衣衫,使得这一冬天天武军不得不抽调出两厢将士帮助百姓筑屋开荒,但是这也不过是能够解燃眉之急。如果还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的话。恐怕就意味着未来的半年或者一年之间,天武军都要被牵制相当大的兵力,江南西路的财政也会有很多的损失。”

    黄小娘子微微咬着嘴唇,看向叶应武,一言不发。

    轻轻敲击着桌子,叶应武接着说道:“而且这更意味着,将会有更多的人可能会死于今年的寒冷。因为某不能够保证襄阳之战胜利,也不能够保证襄阳、郢州各处的难民不会向南,到达此处。”

    叶应武的声音很是平淡,如果不是亲自在这里一字一字的听。恐怕不会有人认为他正在说着的,是周围州府数十万百姓的生存问题。

    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有表情起伏的黄小娘子微微一怔,旋即微微皱眉,叶应武却不再说什么,而是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中带着一股自信,仿佛黄道婆一定会留下来。

    沉吟良久,黄道婆终于还是认输一般,苦笑着说道:“叶知州言重了,有奴家在。怎能坐视,还请叶知州放心便是。前方征战沙场我等女儿无法相助一臂之力,但是后面衣衫战甲,奴家还是有那么三分本事的。恐怕叶知州让奴家来,也不只是想要庇护一方百姓吧。”

    叶应武有些尴尬的笑了笑,这等能够“衣被天下”的技术,自己当然不会只将其民用,能够更快速地给更多的将士们编织冬夏衣衫以及战甲才是他隐藏的目的。

    只不过此时被黄道婆一语中的,那就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拜托了。”叶应武冲着黄道婆一拱手。

    黄道婆抿嘴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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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郢州城。

    邓光荐看着眼前堆积如山的公文。顿时有些头大。

    可是自己没有选择的余地,叶应武将他紧急派到郢州来,主要也是为了能够迅速接管稳定这座襄阳以南距离最近的堡垒。随同邓光荐而来的还有吴楚材带领的两百百战都骑兵,叶应武将自己的亲卫都派了出来护卫,对于郢州的重视可见一斑。

    而且天武军左厢和中军也开始向郢州城移动,并且在半个时辰之前到达城北和城西,纷纷开始安营扎寨。至于鄂州屯驻大兵,自然也不敢单独在平原上一直安营扎寨,等着蒙古步骑突击,所以也急匆匆的跟着天武军而来,在郢州城东安营,大有和另外两边的友军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郢州城中原本范天顺是身兼知州责任的,此时范天顺养病,而城中通判在蒙古骑兵渡过汉水的时候就已经打开城门逃之夭夭了,至今尚未搜寻到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的下落。

    虽然郢州是在战时,蒙古步骑从北面压境而来,但是毕竟也是大宋的一个州府,不能一时没有总管官员。无奈之下叶应武便紧急命令唯一还算有些空闲的邓光荐北上,在天武军的掩护下接管郢州。

    对于天武军来说,且不论战后郢州是不是还能掌握在自己人手里,至少在战时,郢州是不可或缺的前线基地。包括钱粮、兵甲等等物资都可以源源不断的从江南西路运来,而不用担忧存放在野外被蒙古骑兵在夜间突袭。

    脚步声响起,刚想要坐下的邓光荐急忙抬头看去,天武军左厢都指挥使王进、中军都指挥使杨宝并肩而来。邓光荐微微皱眉,也不敢怠慢,急忙迎上去。

    邓光荐迎上去当然只是摆个架子,他是王进在白鹭洲书院的直系学长,正牌的师兄,所以就算是现在邓光荐在天武军中还属于一个尚未进入核心的闲人,但是王进哪里敢让他老人家见礼。

    “师兄别来无恙!”王进笑着一拱手。“听闻师兄前来,小弟也是急忙和杨都指挥使赶过来。”

    邓光荐可不只是王进的师兄,更是文天祥的同窗,叶应武叶使君的正牌师兄。所以杨宝同样也没有之前面对汪立信时候的气度,很是谦恭的对着邓光荐笑而拱手。

    “幸会幸会。”邓光荐冲着杨宝点了点头,两人也不过是有几面之缘,邓光荐对于这个天武军当中年数最大、叶应武亲卫出身的中军都指挥使不甚了解,自然只是简简单单的寒暄。

    王进点点头。议事堂中还有些混乱,尤其是那些堆积的公文以及正在仓促悬挂的舆图,让人不得不感慨这大宋守城文武的风骨,实在是不怎么样。濒临襄阳前线的州府议事堂中甚至连一份像样的舆图都没有,更不要说叶应武那个体型庞大的木图了。

    “听闻湖南安抚使汪相公也在郢州左近,不知道为何没有见到其人?”邓光荐有些诧异的看向王进左右,在这郢州,无论如何也是汪立信的官职最大,按理说应该过来接管郢州防务才是。

    杨宝看了王进一眼,声音转冷:“此事无须邓君操心。天武军和鄂州屯驻大兵之间互不统属,或许汪相公也是出于免生龌龊之心,方才不进城的,既然使君已经让我等接管郢州城,我等尽心尽力便是。”

    察觉到杨宝声音中的冷淡,以及旁边笑容荡然无存的王进,邓光荐心中咯噔一下,他也不是什么笨蛋,自然隐隐约约猜测到恐怕天武军和鄂州屯驻大兵之间已经不是“免生龌龊”了,而是早就有过不小的摩擦。并且最后的胜利者想来是天武军,否则天武军入城接管郢州防务,鄂州屯驻大兵怎么会灰溜溜的安营扎寨、一言不发?

    就算汪立信是大肚量的人,他手下也不可能坐视如此雄城被天武军全部占住。只能说明之前天武军已经让鄂州屯驻大兵有所畏惧。

    这些军队上的龌龊不是邓光荐现在有资格知道的,更不是他想要知道的,当下里邓光荐勉强笑道:“既然如此那也好,两位是客,站在此处终归不好,还请入议事堂中一述。”

    议事堂中的舆图已经布置妥当。而章诚此时也打马直冲到议事堂外,倒是吓了邓光荐三人一跳。不过似乎对于六扇门和锦衣卫一贯的这种作风都习以为常了,王进和杨宝只能苦笑一声,有着使君当盾牌,这些家伙向来不顾什么军中礼仪,不过这样也好,总归是不耽误军情。

    冲着邓光荐匆匆一拱手,章诚看也不看王进和杨宝,径直走到舆图面前,一把抄起桌子上的茶杯猛地灌了一口,方才气喘吁吁的说道:“阿术十五万大军业已陆续渡过汉水,十万步骑径直南下,直逼郢州,另外五万兵分三路,在万山、灌子滩、虎头山安营扎寨,另外在樊城外安阳滩也发现有蒙古大量哨骑活动。”

    “十万?!”邓光荐震惊的喊了出来,也已经顾不上章诚刚才将给自己准备的茶水一饮而尽了,“阿术十万大军不去打襄阳,为什么要到郢州来,这不是把后路暴露给吕安抚了么,只要襄阳将领还有三分本事,就能够让他大败。”

    “消息可靠?”王进和杨宝都忍不住皱眉。

    章诚伸手在郢州城北轻轻一敲:“锦衣卫的消息,什么时候有假,现在如何是好,需要速速拿个主意。”

    “先让各军备战,另外通知鄂州屯驻大兵。”杨宝勉强稳住心神,十万大军足够将整个天武军左厢和中军来回碾压四五遍的了,即使是有郢州城在这里,恐怕也支撑不了太久,“无论阿术到底是打算做什么,咱们都要先做好准备。”

    王进一边吩咐几名传令兵下去传达命令,一边伸手在舆图上刚才章诚提到的地方轻轻敲动:“阿术这一次可真的是要来攻打郢州?然而你们看这些地方。”

    顺着王进手指的方向,即使只是略微知道些军事常识的邓光荐也忍不住开口说道:“阿术留下来五万大军安营扎寨的城外险要之处,几乎囊括了襄阳城各个方向,并不只是为了防范襄阳守军南下,这么说来一旦襄阳守军出城,阿术甚至连掩护后方的能力都没有。”

    “没错。”王进轻轻感叹一句,“使君虽然几次挫败阿术,但是依旧在强调阿术绝对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尤其是在用兵虚虚实实上面,更是狡诈异常,更令人担忧的是,阿术此人胆略超人,并不是没有可能把主力十万大军当做诱饵。”

    十万大军当做诱饵,那么肯定不是引诱郢州城外天武军的,能够以这么大的诱饵诱惑的敌人,唯一的猎物就只可能是襄阳守军。要是襄阳守军出城进攻阿术侧后翼,有所准备的阿术完全可以回首一下,绝对可以让吕家兄弟痛不欲生。

    “如此判断,可当真?”邓光荐顿时已经浑身僵直,襄阳是天武军的重中之重,所以襄阳守军守将的情况,即使是邓光荐也有所了解,他很清楚或许生性保守的吕文德不会上当,但是更为激进的吕文焕很有可能说服兄长强行出兵。

    上一次除夕夜偷袭以及后续围绕着郢州水师一系列的血战,便是吕文焕出兵的缘故。

    “行军布阵,没有所谓的当真不当真。”章诚忍不住苦笑一声,“现在唯一有把握的就是阿术真的调集了十万大军南下,并且恐怕将会在半天之内出现在咱们的眼前。”

    王进沉默片刻后又补充了一句:“或者说是将襄阳守军打的措手不及之后从容回去。”

    “也就是现在只能够祈祷阿术是真的带兵前来进攻郢州?”邓光荐有些诧异的苦笑道,阿术没有任何花招的前来进攻郢州,反倒是对于整个襄阳战局最为有利的。

    “不会的。”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宝断然否决,“某当初在两淮,虽然身份低微,但是当时和我们隔着淮水对峙的就是阿术,对于阿术这个人某也算是了解,如此愚笨的事情他绝对不会做出来。”

    “那就只有另外一种更坏的可能了。”章诚轻声说道,“咱们现在恐怕已经没有能力拯救襄阳守军了,即使是天武军现在北上,更大的可能也是被蒙古步骑迎头痛击。”

    王进伸出手狠狠一锤墙壁:“如果襄阳守军不出城,那么阿术也可以光明正大的前来进攻郢州,一旦郢州失守,对于襄阳,无论是在援军还是士气上面都将是最沉重的打击。但是如果襄阳守军出城,那么很有可能其中大多数的将士将会看不到明天的黎明。”

    “不能就这么贸然北上,没有郢州城的庇护,咱们就是自寻死路。”杨宝声音很是冰冷,带着一种岁月的沉稳。他是从无数沙场上摸爬滚打出来的,对于双方实力也是最为了解的。

    “阿术选择这个时候,还真是好啊,两淮大军还在前行路上,天武军前厢坐守田家镇难以有所大动作,而使君恐怕也在犹豫要不要带着最后的天武军后厢赶过来······”章诚轻声说道,“也就是说,现在周围谁都靠不住,甚至包括汪立信汪相公,咱们能够依靠的只有在场的这几个人,只有天武军两厢两万余将士。”

    脚步声突兀响起,紧接着是和煦的笑声:“这句话说得好啊,天武军走到哪里,都不能依靠别人。真正靠得住的,永远都是一起征战的袍泽,都是身边兄弟和自己。”(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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