仓颉先生说的果然没错,这世上总有些事物,只有她和他之间才能明白。更令小香感到欣慰的是,东革里身边居然有红膏草,说明此物对他很有意义,应是特意从远方采来,晾干加工之后保存在身边。

    而东革里遭逢意外变故、使计脱身之前,居然还想到了她,在门前留下了红膏草。其实东革里已有十来年没见过小香了,甚至不知小香的身份,但内心深处总是期待着能与她重逢吧,可能曾很多次设想过这一场面。

    他遇险离去时将红膏草放在门前,心中想的应该就是万一小香寻来,也好知道他并未真的丧生于大火,这是一个只有她才能看懂的暗示。

    假如东革里真有如此用意,他就不可能只在门前留下一片红膏草叶。因为他不知道小香会不会来找他、又会在什么时候来找他,路上人来人往,草叶恐怕很快就会被碾碎,碎片也会被脚底带到别的地方、消失得毫无痕迹。

    小香当时到的还算及时,而且对红膏草很熟悉,才现了这个线索。于是小香在定境中又绕着宅院找了一遍,在好几处偏僻的角落里,她又现了红膏草的叶子。这些叶子经过特殊的加工,不会轻易腐朽,如果没有人动,能保存很长时间,看上去却只是毫不起眼的枯叶。

    至此已可确定,东革里的确是逃走了,还担心小香若寻来却找不到他,又特意给她留下了线索。

    小香退出定境,起身向仓颉行礼道:“多谢先生指点,果如您所言,我已现线索,这就去南荒寻找阿里的下落。”

    仓颉却根本没问她现了什么,只是摇了摇头道:“不必谢我,是你自己找到线索的,而我对他一无所知。……其实我今日指点于你,未必是什么好事,你去了自会明白。”

    离开浮空的云岛,沿层层云阶走下,太乙、青牛、叽咕、藤金、藤花等几位恰好正在洞庭仙宫中的同门围上来问候。他们方才就想和小香打招呼的,却见小香被仓颉先生拦住了,再一转眼又不见了,便纷纷询问究竟生了何事?

    小香只说她是有事想向师尊求教,不料师尊闭关,还好仓颉先生已回答了她所问。既然师尊闭关,那她这就去拜见师娘玄源。

    在仙宫正厅中,小香拜见了玄源。她对玄源倒没有隐瞒什么,将自己的来意以及方才仓颉先生的指点原原本本都说了一遍。

    玄源闻言微微一蹙眉,叮嘱道:“仓颉先生最后告诉你,他的指点对你而言未必是好事,那你此去也一定要小心。”

    玄源好像也想到了什么,但并没有点破,更没有劝阻。小香随即告辞,她本就是来求师尊指点线索的,而仓颉的指点已经足够。那与其说是指点不如说是提示,线索都是小香自己现的,假如换一种情况,甚至无需仓颉提示,她说不定早已现。

    小香又一次来到了飞望城,她还要实地查探一下,以期现更多的线索。虽然在定境中又重新观察了一番往日未曾注意到的细节,但她上次来的时候根本未曾看见的东西,在定境里也是不会现的。

    飞望城中人烟繁华,但那座宅院废墟仍在。因为这里烧死过人,大家都很忌讳,所以短时间内还没人占据这个地方。门前那片红膏草叶的痕迹早已消失,但其他几处被特意留下的红膏草枯叶仍在,小香却并没有更多的现。

    夜深人静,小香站在那已化为废墟的宅院中。若红膏草就是唯一的线索,而东革里在仓促之间也不太可能留下更多的线索,那么他究竟去了何处?飞望城一带虽不生长这种植物,可是它在南荒中其他地方分布的范围却相当广。

    这一瞬间,小香仿佛感觉能穿越时空,与东革里的心念相通。东革里若是给她留下这个线索、希望告诉她什么,那么应是去了当初她第一次教他辨认和使用红膏草之地。

    这其实只是小香自己的判断,至于事实是否如此,小香也很想印证。于是她连夜离开了飞望城,赶往蛊黎部的领地。

    小香当初带着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当然不方便总是走在深山无人处,她教他辨认和使用红膏草的地方,其实就在一座城廓外,旁边就是一座集镇,集镇旁是大片的田地,田边道路的另一侧是荒野山林。

    在那个年代,人力有限,大家开垦的都是相对平整肥沃、灌溉方便的土地,尤其在南荒之地,原始山林就紧邻这些田园村寨。当年那座城廓叫奔羿城,名字很有来历,因为这一带就是伯羿曾战修蛇之地,而且奔流村族人也在这里生活过。

    后来奔流村被灭族,却留下了南荒民众皆知的故事,而这里确实很适合兴建城廓,于是又出现了奔羿城,也可能是有人在心中怀念那早已消失的奔黎部吧。而奔羿城外的这座集镇叫战回镇,离奔羿城只有十五里。

    景物依稀似当年,小香在山野中又找到了大片的红膏草。红膏草的生长周期只有三到五年,眼前所见当然不是当年的红膏草,可这种植物仍年复一年落籽扎根。她在山中远望集镇,果然现了东革里。

    天气并不算太热,东革里却穿着单薄的麻布衣衫,前襟露出健壮的胸膛,神情丝毫都不觉得冷,在院子里收拾着亲手加工的各种农具。他住的院落显然是新修的,夯土垒石为基,上方以竹木搭成房屋,再用木栅围成前后院,位置在集镇的边缘。

    仍处在新建与扩张阶段的城廓与集镇,会吸纳大量的外来人口,也包括东革里这样的“流民”来此定居。短短几个月时间,东革里已在附近拓荒、开出了几亩田地。东革里在这里的生计不仅仅是种田,他还会做手工活。

    想当初,小香带着他路过器黎部的领地时,他就对那些部族中有人掌握的种种技艺很感兴趣,一直用心观察。见他这样,小香就顺便指点解说了一番。这孩子还真是有心,且心灵手巧,也会加工各种东西了。

    小香就在山林里悄悄地望着他,又见东革里带着加工好的农具到集市上贩卖。新开辟的田地中还没有什么出产,他要换回所需的粮食以及衣物。既然东革里留下了线索,一直期待着她还能再来找他,而她果然读懂了其用意、找到了这里,那就再见一面吧,也好问清楚究竟生了何事。

    小香并没有想过要收东革里为弟子,她当年只是顺手救了他,然后保护与指点他,希望这个孩子在险恶的世道中生存下去。如今东革里已经长大了,历尽磨难后看来也成熟了,看在她眼中却仍显得那么孤独无助。

    当初他还小,小香自己的修为亦未大成,当然不可能留下神念心印指点他太多,此番再见面,说不定也能指引他修为更进。小香这么想着,便离开山林现身于道路,穿过田地走进了集镇,抬眼只见摆摊的东革里就在前方不远,此时却忽然心生警兆。

    她没有与近在眼前的东革里打招呼,而是移开视线不再看他,径直穿过了集镇。

    小香突然明白仓颉先生最后那句话在说什么了。因为她已察觉自己被人盯上了,不论是身为普通人的直觉还是身为修士的灵觉,都使她意识到已被人跟踪。

    应该没人知道东革里住在飞望城,否则东革里早就被抓走了。这十年来,中华各部尤其是南荒一带的变化与展非常快,各部族之间的交流往来也越来越多。如果说十年前的飞黎部与水越部之间还离得很远,那么如今则已经变得越来越“近”了。

    飞望城变得越来越繁华,有来自南荒各地的商队驻足,可能并不是有人刻意来找东革里,而是纯粹因为偶然的意外,东革里撞见了以往熟人。

    其实东革里早就可以离开飞望城了,去巴原、去中原、去河泛皆可,以当时的交通条件和人口流动情况,就不可能再和水越部产生任何交集。可是这十年来他偏偏一直没走,许是已经习惯了飞望城中的生活。

    在飞望城中偶尔撞见了原水越部的熟人,东革里已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变成了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子,原先的族人还能把他认出来吗?这可是说不准的事情,这毕竟不是婴儿到成人转变,五官相貌还是当年的轮廓,而且他长得很像父辈。

    不论是不是被认出来了,东革里当机立断脱身而去,还使了个计策,让人误以为他已葬身大火。在这种情况下,的确是谁也找不到他了,因为没有什么线索可寻,就算知道他还活着,也不知他在哪里。

    东革里的警觉救了自己一命,事实证明他果然被认出来了,待消息传回百越之地,防风氏随即就派高人来追索。但那时他早已远走高飞,谁又能找到奔羿城外的战回镇来?

    假如东革里没有留下行踪线索也就罢了,偏偏他却留下了,给自己最信任、最期待的人。事实证明两人果然是心念相通,只有小香才能追着线索找到他。而小香找到了他,便意味着防风氏派来的人可以跟着小香找到他。

    小香当然也很谨慎,在普通人眼里堪称来无影去无踪,可是关心则乱,她留下的线索实在太多了,高明的修士不难察觉。

    当年叛逃水越部的东革羊之子东革里已被抓住,防风氏正从他身上追索宝物的下落,这传言其实是一则谣言。但这谣言是从哪里传出来的,制造它的人又有什么目的?就是要引小香这样的人上套啊!

    小香跑到飞望城中找街坊邻居打听情况,又跑到百越之地查找东革里的下落,这些事情不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可能早就被有心人注意到了。当她又一次回到飞望城,行踪必然也暴露了。

    跟踪监视她的人手段应很高明,修为可能也不弱于她,这一路都小心翼翼没有惊动她,直到小香走进战回镇,看样子已经有所现时,暗中展开的神识才有所波动、盯得紧了些,便立时被小香察觉了。

    小香的反应也很镇定,她从飞望城连夜赶到此地,能暗中跟上来的必定是高手,应不可能是东革里当年在水越部中的故识。对方应该并不认识东革里,更不太可能在这人来人往的集镇上一眼将东革里认出来,只是盯着自己而已。

    所以小香干脆对东革里视而不见,又做出有所现的样子,目视前方急匆匆而去,就是想把暗中盯梢的人引开、使东革里暂时脱离险境。小香的应变本没有问题,可是当她目视前方、刚从东革里的摊位前走过,就听见一个无比激动的声音喊道:“香姑,是你吗?真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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