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这样的大战,通常短时间内不可能分出胜负,第一次接战时双方往往只是试探,没想到第一天本应是试探性的交战结果却是这么惨烈。九黎大军差点到了溃阵的边缘,而重辰部的攻势竟然如此猛烈。

    伤亡过百分之十而不溃阵,在这个年代已经算是训练有素的绝对精锐了,九黎大军最终还能守得住,不仅因为他们斗志高昂,也因为他们不能撤退。

    重辰部大军来得如此突然,比预料的时间提前了半年,后方的很多村寨都没有做好准备。假如前线大军崩溃,重辰部便可顺势大举入侵,后果不堪设想。

    吴回第一天交战就攻得这么猛,也是欲携奇袭之威直接击溃九黎大军。这样的列阵大战僵持的时间越久,其实对重辰部就越不利,因为他们的后勤补给、各种战略物资与人员的远送、伤兵员的安置都更困难,毕竟大后方远在云梦巨泽北岸。

    接下来的几天,重辰部每天都会展开猛攻。九黎大军列阵迎敌,每一次都顽强的挡住了敌人,阵地则在节节后撤。

    这只是阵地的后撤布防,而非大军的撤退,因为九黎大俊的防守阵地每次都会被重辰大军破坏,他们向回撤一小段距离,木黎部的战士们再布下另一道坚固的防线,身前留下的是一片硝烟灰烬。

    仗打到这个地步,已没有什么奇谋妙计可言,一切都得凭实力说话。就算换虎娃、少务或巴原上最擅长打仗的将军灵宝来指挥,恐怕也打不出别的花样来。重辰部突然渡过云梦巨泽出现在这里,就已经是奇谋成功,接下来要将好不容易取得的战略优势转化为最终的胜势。

    因为下雨有几次短暂的停战,过了半个月,打了八场战斗之后,九黎大军的阵地防线已后撤了五、六里。最初参加第一场战斗的两千多人,迄今已伤亡近半。

    这么大的伤亡如果生在一次交战中,那绝对是战阵崩溃的结果。在每一次战斗结束后,双方都会迅补充兵员,以保持战阵的完整。可是兵员的及时补充并非等于战斗力的恢复,连续大战已让九黎元气大伤,因为在战场上损失的都是最精锐的青壮。

    青壮族人的损失且不说,更重要的是那些掌握九黎秘术的巫公们,那可是折损一位就少一位,短期内是很难再培养出来的。修习九黎秘术的过程来就很凶险,往往一个村寨在很多年内也出不了一位出色的巫公,而在这场大战便葬送了一批。

    重辰部的战损比例稍小一些,但最初投入战场的那十支军阵战士,伤亡也过了三分之一,又及时从后方得到了人员补充。人员可以补充,但战斗力的下降也是难免的。普通战士还好说,但一位训练有素的弓箭手也得培养很长时间,更别提那些能施法的修士了。

    重辰部军阵的战斗力显然更强,假如从一开始吴回就投入了二十支以上的军阵,恐怕第一战就能把九黎大军给击溃了。吴回未能一战竞功,接下来的战略也很明显,就是要死死地将九黎大军主力粘在这里,使他们没有办法后撤转移,只能不断从后方调集支援。

    这种战略就像瞅准一个伤口持续地撕咬,让对方不断地流血。

    列阵决战对九黎就是不利的,假如他们能成功转移后方村寨人丁,将大军撤入深山,在各处关隘袭扰伏击,吴回也会感到异常头疼。但现在有了难得的机会,重辰能牢牢低将九黎大军主力吸在这里、让他们撤不走。

    九黎此刻就算完成了后方村寨的转移,想撤也已经有点晚了。因为只要他们想逃走,战线必乱,主力部队会被重辰大军从背后扑上来绞杀。

    假如这支大军被消灭了,就等于九黎各村寨的精锐已葬送大半,就算能够避入深山躲藏,也将在很长时间内难以恢复元气,甚至好不容易整合起来的大部族也会渐渐分化消散。

    这寄天又下起了雨,双方暂时休战。五位大巫公坐在大帐中,用树枝于泥地上划出战场态势图,正在商议军情,还特意把虎娃请来了。

    飞黎望皱眉道:“一步失去先机,则步步被动,我们的大军被吸在了这里不得脱身,如今最怕的就是重辰部突然增兵。共工部答应助我九黎,却迟迟不见动静。若他们此时能渡江夹击,便足以将吴回击溃。”

    木黎户却摇头道:“我派去的人刚刚带回消息,帝江以为两部冲突调停的名义,率大军驻扎于领地西境,禄终则率大军在领地东境与其对峙。”

    虎娃终于明白为何吴回投入战场的始终是十支军阵,因为大后方也有压力,另一方面,当然也是因为后勤补给规模的限制。

    共工部君帝江一改以往鲁莽好斗的脾气,这次居然玩得十分高明,他没有直接介入冲突,只是率大军到达与重辰领地接壤的边境,号称要为冲突调停。如果重辰部没有防范的话,帝江所谓的调停恐随时都能变成突袭,但表面上却让人挑不出任何错处。

    重辰部怎敢掉以轻心,禄终亲率另一支大军固守边境,所以不能跟随吴回杀入九黎之地。共工部虽没有直接帮助九黎作战,却以另一种方式尽到了盟友的责任,至少他们帮助九黎牵制了重辰部,分担了战争的压力。

    蛊黎钟却脸色阴沉道:“重辰、共工,与我九黎皆有世仇。共工部虽名义上为我友盟,但也乐见九黎与重辰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在边境按兵不动,就是要让我九黎与重辰死磕。可惜明知共工有此打算,我等亦无可奈何。”

    飞黎望劝慰道:“但共工毕竟牵制了重辰,我等尚有胜机。……仗不能再这么打下去,是尽力阻敌后撤,还是集中各部精锐大举反击,必须在此时就做出决定。”

    九黎相对重辰的优势,就是他们依托本部大后方在作战,调集物资和补充兵员都方便得多,想扭转被动的战局,目前有两个选择。一是牺牲一部分军队断后,誓死阻挡住重辰大军的追击,然后避入深山利用地势周旋。

    这个选择能让九黎保住最后一口元气,至少不会被重辰大军消灭,若是共工最终能与重辰开战,将来或有反败为胜的机会。但后果是共工部与重辰部若不开战,九黎自身就难以翻盘了,还会让重辰部在云梦巨泽南岸的开阔地带占据稳固的新领地。

    第二个选择就是,放弃原先后撤伏击的战略计划,直接把所有的精锐都调到前线来,孤注一掷起反击。若是胜了便是彻底的大胜,但若是败了,那便是覆灭式的大败。

    这样的选择是很难做的,可如今却到了非下决心不可的时候。蛊黎钟长叹道:“我等虽损失惨重,但吴回大军何尝不也是兵疲将惫。黎民万众一心、士气正旺,此时不战将再难有胜机,一旦后撤只能偏居南荒深处,甚至还要迁居的更远。

    将各部后备精锐尽数调到前线来吧,生死在此一举!……奉仙君,你不是想找吴回算账吗?大军对阵之中难有机会,而老夫舍得这条命不要,也会给你创造一个机会单独面对吴回,届时您是否会出手呢?”

    他最后这番话是单独问虎娃说,虎娃面无表情道:“我确实是想找吴回,只是大军对阵之中难有机会。而我留在这里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到真正的凶手、为奔流村一族报仇,该出时自会出手。”

    蛊黎钟就这么看着虎娃,缓缓点头道:“若不拿下吴回,他又怎能与您好生交代?既如此,待雨停之后,我们战阵中再见!”

    虎娃被请出了大帐,五位大巫公在为最后的决战做准备,有些计划不方便让他这个外人知晓。但虎娃有预感,这场耗时多日大战就快分出结果了,而无论谁胜谁负,双方都将付出惨重的代价。

    ……

    三天后,雨停了。闷热潮湿的气候令人感到十分不适,感觉身上简直都快长蘑菇了。这个季节也最容易蔓延病疫,所有阵亡者的尸都被及时处理,伤者也被转移到后方不能轻易与他人接触的地方。

    大地仍很泥泞,潮湿而焦黑的战场上,短短几天时间,竟有嫩草顽强地出了新芽。双方大军重新摆开了战阵,吴回骑在巨犀上向前方望去,现了敌军的变化。

    九黎增兵了,在高坡上排开的军阵队列并不是很整齐,战士们拿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有很多人是冒雨走过艰险的山路刚刚抵达的。五位大巫公将能及时调集来的精锐战士全部派上了战场,显然是欲孤注一掷展开最后的决战了。

    九黎大军并没有再筑壕沟与土堤于阵前,已放弃了防守的架式,看样子居然打算主动冲锋,这在此前的多场战斗中是未曾有过的情况。

    在先前的大战中,重辰部以赤甲兽冲锋配合火攻,后续军阵整齐的跟随推进。那一道道火墙也使九黎难以起反冲锋,只能以远程军械以及飞行虫兽反击,并一步步向后退守。此刻潮湿的环境不利于火攻,而九黎大军也终于放弃了一味的固守。

    吴回有些紧张,但身边的将领都看见伯君大人轻蔑地笑了,只听他笑道:“九黎大军节节败退,这是要做最后一搏了。我不惧决战,就怕他们节节退守拖延时日,今日终于迎来了放手决战之机!”

    经过补充休整后,吴回率领的仍然是十支整编军阵,经过连番大战,他也清楚了九黎大军的战斗力。九黎大军士气高昂、悍不畏死,但若正面列阵冲锋,却不是训练有素的重辰军阵的对手。若对方胆敢起主动冲锋,吴回有信心将对方的战阵直接冲溃,那么一切都将结束了。

    兵员经过了补充,但赤甲兽已损失了一半,此刻剩下的四十来头仍然排列在重辰大军的正前方。吴回为了鼓舞士气,在亲卫的簇拥下,骑着巨犀也来到了战阵的前列。他将亲自指挥战阵与敌军对冲,尽最大程度鼓舞本方的士气。

    没有什么废话,大战随即打响。随着弩砲射出的重箭划过天空,九黎勇士驱使着毒虫猛兽从高坡上如潮水般涌了下来,重辰部军阵排着整齐的队列迎了上去,两道巨浪眼看就要撞击在一起。

    虎娃经历过很多场大战,眼前的决战当然没有巴原国战那么大的规模,但其惨烈程度,恐要出巴原国战时的每一场局部战斗。

    就在这时,战场上空突然传来一声怪异的鸣叫。虎娃抬头望去,只见一片的黑色阴影从高空俯冲向重辰部战阵中央。那是一只翼展达五丈宽的黑翎蛊雕,双翅上的硬羽支支都如闪着寒光的利刃。

    从虎娃的方向看不到蛊雕的背上,但元神却能察知,蛊雕上坐着一位枯瘦的老者,正是蛊黎钟。

    蛊雕这种凶禽虎娃小时候见过,路村人曾斩落一只白翎蛊雕。而蛊黎钟乘骑的这只黑翎蛊雕,感其神气赫然竟有化境修为,它的血肉中以及锋利的羽毛上都带着剧毒。

    蛊黎钟这老家伙隐藏得很深啊,虎娃原以为他并没有培饲本命蛊虫或蛊兽,却不知他竟培饲了一只这样强大的黑翎蛊雕,却从未公然示人。

    从吴回的方向,抬头能看见了空中冲下来的蛊雕以及蛊雕上的老者,随即又听见蛊黎钟的声音怒吼道:“吴回,你说要为儿子报仇,可是我父亲的仇呢?我父当年死于重辰部之手手,老夫今日就让你与重辰部的大军一起为他陪葬!”

    别说是虎娃,就连身边飞黎望都吃了一惊,万没想到蛊黎钟还有这么一段隐秘往事。蛊黎钟是如今九黎诸部中资历最长、在位年限最久的一位大巫公。他今年多大岁数了!他的父亲死于重辰部之手,那又得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如今的族人们竟已皆不知情。

    确切的说,那是八十六年前的往事,蛊黎钟的父亲并不是一位出色的部族勇士或巫公,只是蛊黎部一名普通的族人。他在一次与重辰部的意外冲突中丧生,那只是一场普通的村民械斗,死得并不壮烈,如今的族人们甚至都已不记得这回事,更别提他的名字了。

    但蛊黎钟怎能忘记,他还记得那时年少的吴回刚刚成为重辰部的君。

    吴回认识蛊黎钟,但他却不知蛊黎钟的父亲是谁,也根本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别说是八十六年后,就算是当年,身为君的他也不会特意去关注一次普通的冲突中,蛊黎部部曾有一名普通的族人丧生。

    蛊黎钟极俯冲而下,他脸上的皱纹就像风干了的枣皮,眼神中却似燃烧疯狂的火焰,而座下的黑翎蛊雕已出凄厉的哀鸣声。他与主人心神相连,已知道主人今天是要拼命了,而它也没得选择,将随主人一起送命于此。

    虎娃眯起了眼睛,看着蛊黎钟从半空冲向了对方的战阵中,此举与送死无异。但虎娃也明白蛊黎钟就是去送死的,将所有的修为法力换来最后一次威力最强大的爆,连那只黑翎蛊雕一起身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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