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白叔如何都没想到,这大军还未抵达,各方面已经开始在地方上拉帮结派了,更没想到自己这个静江知府,都成了贾似道拉拢的对象,甚至不惜在他身边安排了这么厉害的一个白塘先生!

    他到底还是接过了杨艾男的那封信,虽然从未见过杨璟的字迹,但上面的侯爵印章等,他还是认得的,这确实是杨璟的书信无疑了。

    他只是个地方官员,当然也有心要回京城去供职,毕竟他还算年富力强,算是官员最黄金的年岁。

    可南征军这趟浑水,他却是如何都不想沾碰,这也是他为何极力想要调任的原因。

    杨璟的书信只是简单的问候,并说义子杨艾男到南方来负笈游学,希望他能够照拂一二,完全就是私交往来,与朝政无关,倒也光明磊落得紧,不似白塘先生这等货色,竟然鬼鬼祟祟想要左右他的决策。

    如此对比之下,武白叔自然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对于杨璟的履历,他与朝中官员一般,哪个不清楚杨璟短短两三年便晋身中枢,一再飞升,平步青云都不足以形容他的晋升速度了。

    只是烈火烹油,这种情况只怕是木秀于林而风必摧之,杨璟说不得是昙花一现罢了,朝中大臣固然有不少艳羡和惊诧,但少有人站在杨璟的身边,因为不看好他能够长久下去。

    武白叔不得不考虑这些,因为他已经无法调离,往后要跟杨璟和贾似道打交道,若夹在中间,实在难以做人。

    如今看来,杨璟倒是个好说话的主儿,不像贾似道这般咄咄逼人,更没有太多花花手段。

    可事情不是这样考虑的,如果到了他这个年纪,到了他这个位置,仍旧根据个人好恶和表面功夫来判断,他武白叔也不需要入京了,上去也绝不会得到重用。

    他读了这书信之后,考虑了良久,才朝杨艾男道:“原来是小侯爷当面,下官倒是唐突了,这静江山清水秀,倒是个负笈游学的极佳去处,若是小侯爷不嫌弃,便在下官这里盘桓几日,也好让下官略尽地主之谊…”

    白塘先生听得此言,一颗心已经沉落谷底,虽说武白叔不敢对他如何,但他的任务算是彻底失败,多留也是无益,回去之后,只怕要被国舅爷好生责罚一顿了。

    不过他也不会就此死心罢手,若是杨璟亲自前来,他倒是束手无策,可杨艾男不过是个十二三的孩子,他连这个都对付不了,回去又如何有脸见国舅爷?

    武白叔或许从此不再待见他,但他也绝不会让杨艾男成为静江知府的座上宾,既然他让自己不好过,这杨艾男也别想讨得好处!

    杨艾男将白塘先生的神色变化看在眼里,却仍旧只是不动声色,微微一笑,便朝武白叔道。

    “晚生谢过武大人的盛情,长者赐,不敢辞,本不该辜负了大人的一番好意,只是晚生还有要事在身,父亲让我去拜访一位故人,事情耽误不得,所以…”

    武白叔没料到杨艾男会婉拒,但想了想,这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眼下也需要好好处置白塘先生,虽然他居心不良,但毕竟是贾似道的人,如何处理他,还是个需要斟酌的问题。

    “既是如此,本官也就不强求了,也是本官唐突了,不知小侯爷要去哪里拜访故人?若是可以,本官可以给小侯爷差个向导,这静江还好说,若要继续往南,最好还是有相熟的人领着好一些的。”

    武白叔虽然没有明说,但大家都知道,过了静江,再往南可就是熟蛮的地方了,若继续往南,便该到那些生蛮以及安南猴子的地界去,谁都不敢保证绝对安全。

    杨艾男显是有些心动,可又看了看白塘先生,武白叔顿时会意,白塘先生在这里,杨艾男是不方便说话,便朝后者道。

    “先生且到后堂去等着吧,本官稍后再与你说话。”

    白塘先生神色不定,咬了咬牙,只好躬身退下,此时杨艾男才朝武白叔道。

    “晚生今次要往南,确实需要知府大人帮个小忙,因为家父那位故人…住在宜州…”

    “宜州?倒也是个好去处…”武白叔下意识点头道,可过得半晌,一道灵光闪现而过,他不由脸色难看起来,再看看鹿白鱼的装束,他好像瞬间明白了过来!

    “你…令尊…侯爷那位故人,可是…那一位?”

    杨艾男也严肃起来,朝武白叔点了点头道:“正是那位,不知武大人可敢陪晚生走一遭?”

    武白叔嘴巴微张,差点没喊出来,他终于知道江陵和西南那些苗民到底是怎么涌进来的了!

    这一刻他倒是想骂人,可哪里敢开口啊!

    杨艾男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只是压低声音朝武白叔道:“武大人,只要你跟晚生走一趟,所有的麻烦都将得到解决,武大人可有这个胆子?”

    这句话可就太过直白,直白得有些过分,更像是一种挑衅了!

    武白叔脸皮抽搐,过得许久才轻叹了一声,朝杨艾男道:“侯爷可比国舅更…也罢,本官这清闲日子是过不下去了,去宜州走一走也好…”

    杨艾男此时才露出笑容道:“家父对武大人的评价果是不错的,他说武大人一定会答应,武大人果真答应了。”

    武白叔也想知道杨璟如何评价自己,当即问道:“侯爷又是如何评价本官的?”

    杨艾男双眸涌出敬意来,朝武白叔道:“家父说了,这话只能对武大人私底下说,却是不可声张的…”

    武白叔当即往前两步,稍稍探过头来,便听得杨艾男在他耳边低声道。

    “家父说,武大人并非大贪之人,也没有太大的野心,但大是大非面前还是拎得清,即便不能忠于朝廷,也会忠于百姓,武大人心里其实清楚,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武白叔闻言,不由心头一震,沉默了良久,才缓缓出了一口气,仿佛压在心头的大石终于被搬开了一样。

    “难怪侯爷年纪轻轻就能登上如此高位…本官…本官是服了…”

    如此说完,武白叔便让人好生接待杨艾男和鹿白鱼,自己却赶回后堂,打算处置了白塘先生之后,便跟着杨艾男一道往宜州去了。

    干儿子在前头打先锋,倒也顺顺利利,只是杨璟领着大军前行,速度并不快,中途也是问题不断。

    虽然张长陵治军严谨,与杨璟的练兵和治军理念很是契合,但由于水土不服,军中许多人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寒暑热症,虽然行军途中做到了与民无犯,但军中的问题还是比较严重的。

    这些问题的根源,自然来自于贾似道。

    贾似道虽然是奸佞,但与历史上其他奸佞一般,坏人总有坏人的一套道理。

    他自然也是希望大宋能够赢的,也是希望大军能够平平安安,但在做事的方式方法上,却与杨璟有着极大的出入。

    其实很多奸人的动机都是好的,只是他们太过自负,太过狭隘,目的一样,道路不同,仅此而已。

    贾似道太过强势,认为自己就是真理,其他人都是狗屁,对杨璟更是看不上。

    因为杨璟太过年轻,只懂得用旁门左道来糊弄人心,将他这个国舅爷的威望都夺了大半,他自然是不高兴的。

    至于张长陵,当年入洛之时却是凶猛,可打仗并不仅仅只是凶猛就能够成事的,需要考虑太多的因素,要顾全大局。

    如果人人都像他张长陵,每个将领都要自作主张,即便再勇猛,又有何用?

    所以贾似道也有他自己的一套大道理,并深信不疑,且为之不择手段地去维护。

    眼下最大的一个分歧,正正在于杨璟身边那条恶蛟!

    这条恶蛟固然是振奋军心士气的最佳神物,可同时也带来了不少恐慌!

    有些事情便如同叶公好龙一般,若是缥缈虚无,很多人都会向往,可当真正接触了,才发现自己其实并没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来接纳这些神奇的事物!

    军士们以为这恶蛟会让大杀四方,会让敌人闻风丧胆,可行军太过漫长,没有抵达前线之前,这些军士就先感受到了这恶蛟的凶戾!

    恶蛟是存在于传说之中的邪恶之物,虽然眼下受控与杨璟,可到底是凶狠邪恶的东西,根本就不属于人间。

    如果三两天时间便抵达战场,将敌人全都杀灭,倒也没人会感到害怕,可行军的时日太长,这份恐惧便会满满弥散开来,而恐惧会传染,会成为谣言,会散布到每个人的心头,最终就会变成恐慌,而军中若出现恐慌,便与军心士气无关了,而极有可能会造成营啸和暴动!

    杨璟已经极力控制这恶蛟,可他每日里灌注内力,七七四十九日才能见效,如今才不过几日,他已经有些撑不住了。

    虽然他回复内力还算快,只是终究入不敷出,这种状况不断压榨他的潜能,每日里他都在挑战自己的极限,虽然他的内力也不断再扩大增强,呼吸吐纳的胃口也变得很大,就如同吹气球一般,每一次呼吸吐纳过后,都觉得自己的身体要被撑爆一般。

    可这般做法的副作用也很大,那就是他每日都处于浑浑噩噩的虚弱状态,根本就没有精力处理军务,而张长陵治军可以,论起权斗却不如贾似道,只怕继续这样下去,贾似道就会如愿以偿地夺取军权了!

    正如杨璟早先所想那般,这恶蛟便是一柄双刃剑,能够伤人也能够伤己,就要看杨璟如何去拿捏。

    而问题就在于,杨璟想要控制恶蛟已经很勉强,想要操控剑尖指向,已经有些力有未逮了!

    他也在积极寻求方法,与葛长庚商议,如何才能够加快或者改良恶蛟的操控法子,可收效甚微,如今军心动荡,人心惶惶,已经走向了杨璟并不愿意看到的局面和情势之中!

    他早知道自己不适合领兵打仗,所以才找来了张长陵,早先也说过,贾似道和朝廷方面,由他杨璟来负责对付,张长陵只需要安心领兵。

    如今张长陵做到了,可他杨璟却没有做到自己许诺的事情,又该如何才能解决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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