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板被搬开的声音使得杨璟醒了过来,对面那个人儿已经不在了,这让杨璟感到很失落,仿佛自己的身体被锯掉了一半。

    随着光亮不断扩大,杨璟也终于看到了宗云的脸。

    他身上的龙鳞已经全部破开,烧伤过的地方呈现鲜嫩的粉红色,如同晒太阳过度的婴儿皮肤一般。

    宗云见得杨璟如此,赶忙给杨璟穿上衣服,然而却发现杨璟脖颈上有一道浅浅的血痕,应该是极其锋锐的利器留下的,却不知为何,最终没有割开杨璟的喉咙。

    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杨璟的衣服完好地放在一旁,并无撕扯的痕迹,可杨璟的裤子上,有一块地方却被割了下来,被割过的地方隐约还能看到一点点血迹,显得格外的殷红。

    宗云也没想到杨璟会被埋在这里,既然没有发现姒锦,想必已经逃走,杨璟脖颈上的割痕,以及裤子上的破口和血迹,想来应该与姒锦有关系,但又让人有些想不通。

    从脖颈的割痕来看,姒锦确实对杨璟下了手,可最终却没有杀掉杨璟,而让人想不通的是,她为何要割下杨璟裤子那一块布料?

    宗云没再深思下去,因为杨璟迟早会给他一个答案,当务之急还是先将杨璟救出去。

    杨璟被宗云扶起来,双脚已经酸软无力,好几次想要自己行走,都没能站稳,只能由着宗云搀扶,离开那倒塌的小店之时,杨璟还回头看了那夹墙,仿佛那是他曾经住过的一个小窝。

    不过杨璟也没想到自己会被困在那个地方整整一天一夜,此时贵州城早已被宁西军攻破,韦镇仙带领着自己的人马,散入到各个部落以及深山老林里头,已经溃不成军,往后怕是只能啸聚山林,舔舐伤口,积蓄力量,至于能否卷土重来,还要另当别论。

    相对而言,白牛教的民众基础比较深厚,许多教徒本就来自于民间,教袍一脱,融入百姓之中,便如泥牛入海,很难被追捕。

    杨璟走在街道上,但见得满目疮痍,遍地狼藉,并不难想象这两天的激战,有些遗憾的是他错过了这一切,值得庆幸的是,他可以不用亲眼目睹生灵涂炭的惨烈场面。

    “魏无敌呢?”这寒风一吹,杨璟也清醒了过来,宗云又给他喝了一些水,渐渐也就生出一些力气来。

    宗云听得杨璟问话,稍稍停下脚步,迟疑了一会儿,才摇了摇头道:“我也不甚清楚…”

    宗云怎么会不清楚魏无敌的状况?杨璟也有些讶异,因为宗云是个极其自信的人,当初两人分工,杨璟盯着姒锦,宗云负责魏无敌,宗云又怎么会不清楚魏无敌的情况?

    “跑了?”杨璟不由问道。

    “不,那天他拼命冲击白观音的仪仗,我亲眼见到他遭遇围杀,城门被炸开之后,韦镇仙带走了绝大部分兵力,白观音却不愿离开,带着人要将吾等围剿殆尽,魏无敌深入敌阵,被刺了十几刀…”

    宗云说到此处,脑中不由浮现出魏无敌拼杀的身影,虽然魏无敌是白牛教的圣教主,但不得不承认,魏无敌奋力拼杀之时,确实配得上无敌之名。

    宗云犹记得,他就跟着魏无敌,防止魏无敌逃走,然而魏无敌却主动杀向人潮人海的敌阵,他的身影静时如磐石,快时若闪电,而且毫不拖泥带水,也没有浪费分毫的力气!

    似宗云这等道门高手,练功修武只不过是辅助,只是通过修练武功来打磨意志,最终达到修心修道的终极目的,而宗云在魏无敌的身上,着实看到了另一种修武的极致,那就是为了杀人而修武!

    魏无敌的一招一式,几乎都是为了杀人,他蛰伏起来如沉稳冷静虎视眈眈的蕴怒老虎,动辄以风雷之势杀出,突然闪到敌人面前,双手上的奇异指虎唰啦啦挥出,对方要么人头飞出,要么开膛破肚!

    他的脚步没有一丝一毫凌乱,仿佛每一步都经过了计算一般,或走或停,都有极强的目的性,要么为了下一次攻击而蓄力,要么为了反杀冲上来的敌人。

    在宗云的眼中,最终的魏无敌仿佛化为一团移动的血云,在人群之中穿梭,停下,杀人,快速闪出,停下,杀人,快速闪出,如此循环,不断杀入敌阵之中,只留下背后一地的鲜血和尸体!

    这样的人即便不如挥舞马槊的刘汉超,没有万人不敌的豪迈霸气,却仍旧让人闻风丧胆,他与刘汉超风格不同,但杀伤力比刘汉超还要恐怖百倍!

    宗云也不知道为何魏无敌一定要执意杀死白观音,或许因为他无法容忍背叛,也无法容忍白观音的落井下石趁火打劫,又或许他的圣教主尊威不容挑衅,又或许他不愿看到白牛教大权旁落,不愿自己的圣教被白观音霸占。

    总之,宗云感觉自己,对魏无敌这个圣教主,仍旧一无所知,宗云不知不觉沉浸在当日的回忆当中,却听得杨璟问道。

    “那就是死了?”

    宗云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就跟在他的后头,魏无敌被刺之后,白牛教的人就全都往城门方向转移,似乎要增援韦镇仙,但我没有找到魏无敌的尸体,所以无法确定他是死是活…”

    宗云如此一说,杨璟不由轻叹了一声。

    如果是白观音让人带走了魏无敌的尸体,也不是没有可能,但如果魏无敌真的死了,那么白观音就彻底掌控了白牛教,过些天应该就会传出新消息了。

    但问题是如果魏无敌没有死呢?如果他只是与白观音演了一场戏,真正的目的在于借此来摆脱杨璟呢?

    魏无敌身为圣教主,即便是个自私自利的人,但同意杨璟的条件,让教徒大肆追查白玉蟾的行踪,无异于亲手毁掉圣教的前途,这样的事情,他真的做得出来吗?

    或者说从一开始他就已经打定了主意,对白观音显露出杀意,甚至连姒锦都配合着他一起演戏,就是为了让杨璟宗云相信这个圣教主早已与白观音水火不容,两人只能活一个,从而麻痹和瞒骗杨璟,最终借此脱身?

    虽然这样的可能性很低,但并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总之如今的结果就是,贵州城虽然夺了回来,韦镇仙也散入了山林,但无论韦镇仙还是白牛教,都死而不僵,仍旧有着东山再起卷土重来的资本。

    更让人遗憾的是,魏无敌这个白牛教圣教主,究竟是死是活,连宗云都无法确定,这无疑给杨璟埋下了一个隐患。

    再想想同样生死不知的姒锦,杨璟心里就更加不舒服了。

    回想起来,从洞庭湖的沉船案开始,每个案子或者每件大事,总不能得到一个干净利落的结局,到了最后总要留些小尾巴,虽然无伤大局,却又让人心里膈应,如此积累下来,杨璟心里已经打了很多个结,让他感到堵得发慌。

    不过大体上事情还算比较顺利,宁西军本来就没有携带重新攻城器械,没有云梯、撞车、抛石机和床子弩等攻城器械,想要收服贵州城,实在是痴人说梦。

    而杨璟未雨绸缪,收留了杜可丰,并联合牟子才,为其提供足够的资源与人手,让他继续研究回回炮和震天雷等大火器,堪称高瞻远瞩。

    也正是因为陆长安与杜可丰等人,在荆湖北路提刑司陈棋泰所率领的官兵,以及岳州军的援兵护卫之下,将震天雷秘密运送了过来,才让宁西军成功收服了贵州城,并一举挫败了韦镇仙占据西南为王的阴谋,更阻拦和延缓了蒙古人想要通过大理进入西南地域的战略!

    虽然杨璟没有参与攻城之战,而是玩失踪一般被埋在废墟里两天,但从整个战略层面上来说,杨璟才是真正改变大局的人,即便宁西军是首功之臣,没有杨璟,便没有胜利,这是深知此战内幕的所有人,都公认的不争事实!

    当吴克敌和陈铸等人收到杨璟平安归来的消息之后,这些人都来到了知州衙门,带着各种礼物来探望杨璟。

    而鹿白鱼等杨璟的一众亲信们,也都有惊无险地从战场上生存下来,虽然各有损伤,但终究是庆幸地活了下来。

    孙二娘和鹿白鱼见得杨璟的龙鳞蛊竟然全部都死去剥落,杨璟身上有些部位,仍旧残留着干涸的死皮,也不由诧异万分。

    龙鳞蛊是她们联手配制的,即便没有续药,也能够保护杨璟的烧伤三五天左右,可杨璟才过了一天一夜,龙鳞蛊竟然全都死了,实在出乎她们的意料。

    好在杨璟的烧伤经过龙鳞蛊这段时间的修复,已经愈合了大部分,避免了二次感染的危险,不过让她们感到疑惑的是,杨璟如何都不肯说出详情,只是含糊其辞,她们见得杨璟有些心神不宁,也不好多问,这事情也就暂时放下了。

    杨璟这才刚准备休息,便有人来通禀,说是矩州通判来求见,杨璟不由皱了眉头,因为他对这个通判实在没什么太大的好感。

    通判在大宋朝算是比较奇葩的一个官职,作为州府二把手,通判有着辅佐知州等主官的职责,但由于通判是皇帝直接任命,又有着监管地方官场,直接向皇帝打小报告的职权,以致于通判成为了实际上地方官场的一把手。

    官场上也曾经有过一个小典故,说是六部某位员外郎准备下放到地方任职,朋友问他喜欢到什么地方为官,因为他喜欢吃螃蟹,所以他就回答说,希望有螃蟹却没有通判的地方。

    从这小典故也可以看出,通判这样的官儿,实在让人生不出好感来。

    而魏无敌化名魏潜,伪装成唯唯诺诺软弱无为的矩州知州,这位矩州通判本该大权在握,可他的存在感竟然比魏潜还要低!

    当初贵州城陷落之时,林勋带领着诸多有气节的官员逃离贵州城,却没有这位通判大人的影子,这位通判大人选择留下来继续为韦镇仙管理州府衙门的事务。

    如今宁西军入城,指挥使竟然又将地方政务交给了这位通判,甚至将城池的战后事宜,全权交由这位通判负责!

    虽然在理法上说得过去,毕竟军队只负责打仗,不得插手地方政务,而缺少知州之时,通判当仁不让要扛起大局,听起来也没什么问题。

    但这位通判曾经投降过韦镇仙,眼下还没处理干净他的事情,朝廷方面也并没有来得及做出决定,宁西军指挥使为何还敢将地方政务交给他?

    这位通判到底何德何能,又到底是什么来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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