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潜,或者说白牛教的圣教主,洞察人心,工于心计,早已活成了人精,自然看得出杨璟舍不得杀他,或者说留着他比杀了他的意义更加重要。

    即便自己没有与杨璟达成任何交换协议,杨璟也不会杀了他,如果杨璟手底下有足够收复矩州的人马,杀掉魏潜或许能够打击矩州叛军的士气,但同时会彻底激怒全天下数十万白牛教的信徒,这无异于捅了个马蜂窝,到时候起义遍地开花,杨璟才是祸国殃民的最大罪人!

    也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所以魏潜并不担心杨璟会杀他,至于杨璟会不会折磨他,根本就不算问题,虽然杨璟的推测确实准确无误,他魏潜确实出身名门望族,但因为身体的先天缺陷,他只能修炼体术,从小到大都承受着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被严刑拷打折磨几下,对于心性坚韧如磐石的魏潜而言,根本就算不上一个事儿。

    杨璟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杨璟一路走来,之所以每每能够左右逢源,逢凶化吉,靠的并非他那“内外兼修”甚至内公外力和体术三修的四不像武功,而是审时度势的眼力和对大局走向的预判。

    在心术上与魏潜交锋,就如同宗云与魏潜比拼谁更扛打一般,是以此之短攻彼之长的下乘策略,杨璟自然不会这般愚蠢。

    可他仍旧做出这样的姿态来,而且旁人看来,杨璟下一刻是真的要将魏潜刺死,漫说接连围过来的吴克敌与陈铸等人,便是杨璟的心腹刘汉超李准等人,都忍不住想要站出来劝阻杨璟。

    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杨璟从一开始就没把魏潜当成攻心的对象,他知道魏潜已经油盐不进,摆出了虽然我是阶下之囚,是任人宰割的鱼肉,但你杨璟绝不会杀我的姿态,可杨璟却知道,魏潜不在乎,但有人在乎!

    杨璟攻的并非魏潜的心,而是姒锦的心!

    被五花大绑丢在地上的姒锦,见得杨璟的手术刀已经刺入魏潜右胸的皮肉,终于忍不住道:“快住手!你想要甚么,我能帮你办到!”

    听得姒锦开口,杨璟仍旧面无表情,但魏潜却轻叹了一声,朝姒锦道:“傻丫头,为父平素里是如何教你的,这情之一字,最是大害,无论亲情友情还是男女之情,终究不是好东西,迟早会成为你的软肋和破绽,此子断断不敢杀了为父,你又何必关切为父生死,反倒中了他的计!”

    魏潜虽然说得明白,但姒锦却摇了摇头,这个心狠手辣无所不用其极的女魔头,此刻双眸却显露出少有的柔情,朝魏潜道:“阿爷,锦儿比你更了解这狗官,花花也是这样认为的,他是真的动了杀心的...锦儿绝不能看着他伤害了阿爷...”

    杨璟意味深长地笑了:“没想到你这小魔女倒还有几分人性,还晓得尽一尽孝心,这可就有些不合理了...”

    姒锦没有反驳杨璟的讥讽,只是阴沉着脸道:“说吧,你想如何才能放过我阿爷!”

    杨璟把玩着手术刀,似乎的在认真考虑,而后朝姒锦道:“你觉得我想要甚么?”

    姒锦咬牙切齿,但这个问题根本就不需要思考,眼下矩州已经失陷,杨璟这狗官自然想要将矩州给夺回来了。

    “你把我放了,我进城去给你们当内应,帮你夺回贵州城,我再回来交换阿爷!”

    姒锦看似以身救父,甚至不惜毁掉白牛教和韦镇仙在矩州取得的战果,实在有些感天动地的意思,吴克敌和陈铸手下那些官兵们,见得娇小玲珑楚楚可怜的姒锦如此表态,眼中都显露出同情的眸光来。

    然而杨璟却哈哈大笑道:“你们唱什么双簧,真当我杨璟是蠢物不成!”

    姒锦有些心虚,又怒视着杨璟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杨璟哼了一声:“某在你手底下吃的亏还少么,这伤疤还没好又岂能马上忘了痛,虽然你跟圣教主配合起来,演得倒是感人肺腑,可惜啊,杨某可是不会再上你当了。”

    “把你放回去岂非纵虎归山,这会儿答应得倒是爽利,回到矩州马上就带着人马来围剿,杨某这几百号人,拿什么抵挡?”

    “你放屁!我姒锦素来说到做到,再说了,我阿爷还在你们的手里,圣母娘娘和韦都督又岂会围剿你们!”

    周围的众人听得姒锦的反驳,想起她适才感人的救父举动,顿时便信了七八分,有人竟然暗自在点头,似乎希望杨璟赶快答应姒锦的建议。

    毕竟矩州失陷,宁西军和夔州路有司都将背负不可推卸的责任,而且收复矩州的事情,第一个就要落在他们的头上,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将矩州收复了,非但不需要在提心吊胆,脑袋别在裤腰带上去打仗,更能够捞取军功,往后在军界也有了实打实的功劳,算得是建功立业了!

    可杨璟却用刀尖点了点魏潜的额头,朝姒锦道:“这天底下还有白牛教不敢做的事么,杀了魏潜这个圣教主,白观音正好完全掌控白牛教,坐分西南天下,也不需再做圣教主的傀儡,她还恨不得圣教主死在战乱之中呢,又岂会投鼠忌器不敢来围剿!”

    “你...你个狗官,可别血口喷人!”听得杨璟的话,姒锦当即忿忿地反骂,然而一旁的魏潜却皱了皱眉头,似乎在思考杨璟此话的可能性。

    虽然他工于心计,但杨璟却实实在在戳中了他最担忧的一个问题。

    所谓小隐隐于朝,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野,为了隐藏身份,为了潜伏在大宋朝廷之中,魏潜只能远离总舵,让白牛圣母来坐镇中枢,而白牛圣母利用天香圣女等人,作为白牛教的标志性人物,四处招揽信徒,此时可谓阴盛阳衰,声望和尊威早已隐约超过了魏潜。

    魏潜可不想自己以身犯险深入敌群,最终却为白观音做了嫁衣,诚如杨璟所言,他甚至可以肯定,如果放了姒锦回去,说不定白观音和韦镇仙真的会不顾他的死活,第一时间派人来围剿杨璟这支队伍!

    杨璟本来就认为无法撼动魏潜的心神,这才将目标转向了姒锦,此时见得魏潜的神色变化,杨璟也是意外的惊喜,他也没想到,竟然能通过姒锦,找到了魏潜的弱点,打开了一个突破口!

    心中思绪飞转,杨璟当下有了主意,朝姒锦呲之以鼻道:“尔等邪教凶徒早已满身染血,又何须本官血口喷你。”

    姒锦听闻此言,也是愤愤难当,却听得杨璟豪迈一笑道:“再说了,这贵州城本官会自己夺回来,还需要你当内应?”

    姒锦听得这豪气干云的回答,心头也是震惊,但扫了四周一眼,见得杨璟这边撑死了也不过五百人,拿什么去收复矩州?

    然而杨璟未等姒锦反驳,便转向魏潜,意味深长地问道:“圣教主,你不会似这小丫头这般,天真的以为我只有这几百人马吧?”

    魏潜闻言,不由心头一震,杨璟却继而问道:“难道圣教主就没有想过,我为何只让你一个人参加三堂的军议?就没想过这些宁西军的骑兵和提刑司的朴刀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二百多高手全军覆没,就没让圣教主想起什么来?”

    杨璟如此一说,魏潜的脸色就更加难看,而杨璟则成竹在胸,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态,继续反问道:“难道圣教主不觉得贵州城太容易被打下来了么?”

    “难道圣教主就真的信得过白观音和韦镇仙?即便他们不会夺走你的圣教和矩州,难道你相信他们能够守得住这一切成果?”

    杨璟接二连三的发问,果然让魏潜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杨璟也不再催促他,反而静静地等待着,直到魏潜终于睁开微闭的双眸,朝杨璟问道。

    “你想要我做甚么?”

    杨璟拍了拍魏潜的肩头,哈哈一笑道:“本官果然没有看错人,还是圣教主懂得审时度势,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本官是个爱才之人,也不忍为难圣教主,这样吧,本官只想让圣教主动用白牛教的一切力量,帮本官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就只是找一个人?!!!”魏潜深深皱了眉头,因为他已经摸到了杨璟的底细,知道杨璟绝非简单之辈,而姒锦等人则惊愕得目瞪口呆,吴克敌陈铸等人更是迷惑不解!

    宗云也有些吃惊,虽然姒锦有些信不过,但她提出的条件却是一座城,杨璟却果断地拒绝了,反而要求魏潜动用所有力量帮他找一个人,也就是说,一座城,换一个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人,能够让杨璟不惜用一座贵州城去换?

    以宗云等人对杨璟的了解,虽然杨璟时常会做出一些出人意料之事,但大家早已见惯不怪,而且正是因为越来越了解,所以在他们的印象之中,似乎并没有什么人值得杨璟用一座城的代价来交换,以让魏潜去帮忙寻找!

    吴克敌和陈铸相视一眼,不由暗自摇了摇头,陈铸毕竟是提刑司的人,与宋慈也有香火情分,对杨璟更是颇为赏识,眼下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因为杨璟居中筹谋,他们才成功取得胜利,擒住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白牛教圣教主,所以也就不好反驳杨璟的做法。

    然而吴克敌却是耿直的战将,他背负着林文忠未竟的功勋和使命,容不得杨璟随意拿大局来做个人的博弈!

    “杨大人,此事干系到矩州的存亡,又岂可如此儿戏,本官倒想知道,到底是什么人,能够换偌大的矩州!”

    吴克敌如此一说,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到了杨璟的身上,而陈铸想了想,也在一旁帮腔道:“杨大人,吴指挥所言甚是,此时当慎之又慎,权请杨大人三思而行之...”

    杨璟见得吴克敌这兴师问罪的姿态,又看了看略带尴尬的陈铸,也是苦笑一声,轻轻摇头,终究还是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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