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明殿中飘荡着淡淡的药草香味儿,都是各地采摘来的奇珍异草。混合在一起,没有通常的草腥味儿。内侍们闻一下,精神便有些亢奋。真不明白,为何大王整天吃这样的仙药,还是在床榻上浑浑噩噩的睡个没完没了。

    “大监,你去看看父王这里我来看着就好。”荆二出现在偏殿之中,煎药这种事情一向是千度亲自看顾。任谁也别想在他面前做手脚,先王继位三天薨逝这里面有什么样的猫腻儿,谁也说得清楚。

    千度抬头一看,原来是荆二立刻起身施礼。对于这位未来的大秦王上,千度缺乏敬意。他的主子是庄襄王,也只能是庄襄王,咸阳城外六十里外的陵寝里面,注定有一口棺木属于他。这辈子,他的命运已经与庄襄王紧密联系在一起。庄襄王死,千度死!

    “太子殿下,大王正在休息不需要老奴侍候。老奴职责所在,太子吩咐恕老奴不能遵从。”千度笑眯眯的回绝了荆二,虽然不用给未来领导面子。但毕竟现任领导的合法继承人,该有的态度一定要有。

    碰了软钉子,荆二一点都不意外。千度就是这样一个人,一心只认定了庄襄王。对人,根本不加理睬。能够这样对待自己,已经算是给面子了。

    “父王刚刚醒转过来,我来看看药食。大监常年在父王身边,自然懂得父王心思。大监还是去父王身边侍奉妥当一些!”果然,荆二祭出这一法宝威力绝伦。听到庄襄王苏醒,千度立刻便冲出偏殿,向着主殿去了。只要庄襄王清醒,他一定会侍奉在身旁,从无懈怠。

    刚刚进入主殿,便见到一名小内侍迎面走来。

    “大监,刚刚太子似乎……似乎动用了大王的印信。”小内侍悄声说道。

    “哦,太子动用了印信?有没有看到,太子用印信干了什么?”千度有些吃惊,不过对于这些事情他并不放在心上,因为这并不是他应该操心的事。现在他操心的是,能不能让庄襄王好起来。最近太医令似乎改进了药方,大王整日昏睡一天要睡上十个时辰。不过脸色似乎有些好,病情好像也没那么沉重。再也没有人如千度一般希望庄襄王好起来,谁又不怕死呢!

    “当时正逢大王苏醒,小人正带人照顾大王。其实小人也没看见太子动用印信,只是装印信的盒子有些歪,所以……小人只是猜测。”

    “混蛋!这样的事情你也敢猜,老夫看你是活够了。还有谁知道这事?”千度抬手就给了小内侍一巴掌,妄议太子这可是五马分尸的罪。

    “只有小的知道,小的也是看着太子在案头查看公文。后来发现装印信的盒子歪了,这才怀疑。”小内侍低垂着头,联想到可怕后果,浑身哆嗦后悔冒冒失失前来向千度禀报。

    “想活着,就把嘴巴闭严了。若是再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事儿,小心你的小命!”千度威胁了一下小内侍,便向里面走。一个小内侍的猜测而已,不必放在心上。只要不危及庄襄王性命,千度才懒得管。

    荆二在偏殿里面看着火炉,两名小内侍战战兢兢的看着炭火。据说这里面是给大王煎的仙药,可不敢马虎大意了。两个小内侍都是千度的心腹,对这汤药看得可不是一般的严。

    “咳……!汤药还有多久会熬好?”荆二心里有些发虚,对着两个小内侍声音居然有些颤抖起来。不知为何,嗓子干得厉害,不咳一下很可能就说不出话来。

    “回禀太子殿下,还差最后一味药。三碗水煎成一碗,就可以了!”小内侍小心的回答,并不是所有人都要跟随庄襄王去殉葬。对于未来领导,小内侍们还是不敢大意。尽量在未来的大秦王上面前留下好印象,或许下一个大监就是自己也说不定。

    “哦,将药草拿来我看。”

    立刻有一名小内侍在旁边的柜子上,捧起一个陶罐,想必里面装得就是那所谓的可以起死回生的神仙药草。

    荆二接过罐子检查了一下,忽然大叫道:“混蛋,这里面居然有虫子。你们这些该死的,居然让大王吃虫子。”两名小内侍立刻吓得魂飞天外,赶忙跪伏在地叩头不止。嘴里不住的哀求,只见荆二从罐子里拿出一个东西厌恶的扔进炭盆里,“噼啪”两声燃起一朵小火苗。

    “太子殿下饶命,饶命啊!”小内侍见此情形,裤子都快吓尿了。这数九寒冬哪里来的虫子,可太子明明拿出了虫子扔进炭盆里。

    “你们两个狗才,好好挑拣。若是这罐子里再有一个虫子,就将这盆碳都塞进你们嘴里。”荆二一脸的愤怒,两名小内侍慌忙接过陶盆,以大米里面挑小米的精神,仔细挑拣罐子里的东西。

    翻检了半天,罐子里也没有找到一个虫子。眼看火候已到,小内侍赶忙让荆二看过。便将罐子里的草药一股脑儿的倒进了药罐子里,沸腾的药罐子立时便平静下来。一股药香在偏殿之中弥漫开来。

    “千度,孤又睡了多久?”庄襄王睡眼惺忪,浑身没有一丝力气。不过还好,身上似乎不再痛楚。尽管精神还是十分萎靡,但总算不用再遭受病痛的折磨。

    “大王已经睡了差不多十个时辰了,老奴算着时间还有一阵子才会醒。没想到,今天醒来这么早。”

    “哎……一天天的成了瞌睡虫,多少事情都耽搁了。相邦来了没有,政儿呢?政儿在哪里?”庄襄王举目四望,发现只有千度带着几个小内侍在这里。

    “中午时分相邦大人前来探望过,见大王还在睡着便走了。太子殿下现下在偏殿之中,正为大王监管煎药。”

    “还算这孩子有心,五个公子就这一个还算是孝顺。从成矯开始,没一个长心的。整天里人影不见,都忘了孤这个父王。哼……!”庄襄王对自己的孩子们似乎很不满,嬴政去煎药似乎可以原谅。可那几个小的,居然没有一个在床前侍奉。

    “公子们年纪小还不懂事,假以时日定然……”

    “不懂事?哼!别人说小还行,成矯已经十岁难道还小?小孩子不懂事,难道大人也不懂事?孤一个个的给她们抬高位份,到头来床前连个孝子都没有。传令,宫内的公子公主还有他们的娘亲都来承明殿前跪着。孤还没死,就这样目中无人。得好好消一消他们的懒怠!”

    庄襄王完全没有休息过后的欢愉,心中不知为何无名火起。要将自己的老婆们,还有子女们统统拉到承明殿前罚跪。

    “父王,弟弟妹妹们还小。父王就饶了他们这一遭,孩儿闲暇时代父王去训斥他们就好。”荆二从外面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两名小内侍。其中一名小内侍手里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正是冒着热气的汤药。

    “政儿乖,也只有你能让父王宽心。来,到父王身边来。”庄襄王看到儿子,心怀大慰对着荆二招了招手。

    荆二乖巧的走到塌前,跪坐在庄襄王身前。

    “吾儿长大了,想当年为父不为你祖父所喜。像你这般年纪,就被打发到赵国去做质子。当年秦赵开战,赵王将为父绑缚在城门之上。羽箭如蝗一般在为父身旁飞过,那场景真是……九死一生啊!”庄襄王伸手摸了摸荆二的脸蛋儿。眼角有泪涌出!

    “父王……”

    “你在赵国吃苦了,都是父王不好。当年你与你娘亲在后院小憩,吕相慌慌张张跑进来。告知赵王要杀我!没有办法,这才丢下你们娘俩儿。父王愧对你,愧对你的娘亲……”

    苍白干枯的手在荆二脸上摩挲,荆二只觉得这双手冰凉冰凉,上面的皮肤干燥得好像老树皮。联想起意气风发的庄襄王,在咸阳的点点滴滴,对自己的无限疼爱,眼泪也不由自主流了下来。

    “大王莫要悲伤,太医令最近的药方似乎很有效。大王的脸色好多了,只要按时服药应该很快便能康愈。大王还是趁热将药喝了,不然一会儿凉了药力便不如此时。”

    “不……”荆二说了一个字,又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昨日吕不韦说得对,下岗的太子没有好下场。下岗的大王更加没有好下场。若是让事情如此发展下去,一旦庄襄王殡天。谁还能救得了自己,一个被架空的王,一般被攫取走了权利,等待的只有死路一条。

    “呃……政儿侍奉父王喝药!”荆二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这笑容比哭还要难看。千度看了那两名小内侍一眼,见两名小内侍齐齐点头,便放下心来。只道是荆二担心父亲的病情,心中悲伤而已。

    “好,好,还是好!孤这个太子没有立错。”庄襄王欣慰的笑了。

    荆二手指碰触到药碗的时候,忽然不自然的抖了一下。陶碗中汤药洒出来,浇在指尖儿钻心的疼。

    巨大的痛楚使得荆二冷静下来,在自己与父亲的性命面前。荆二毅然选择了前者,银质汤勺一勺勺将汤药喂进了庄襄王的嘴里。死神一点儿一点儿的走近这位大秦之主,一碗汤药喝完。庄襄王已经剩不了几个时辰了。

    喂食完了一碗汤药,荆二觉得自己的每个汗毛孔里都在向外冒着汗水。两只手湿漉漉的,里衣湿漉漉的贴在身上非常难受。

    “父王……”荆二想借口走开,他实在无法面对庄襄王那张苍白的脸。他是那么疼爱自己,一笔一划的教自己写字。一板一眼的教自己练剑,曾经有几分怕他,心里也有过巴不得他早些死了的想法。可事到临头,却是无尽的哀伤。为何脑子里都是这个人的好,为何自己居然心痛不已。

    良心的拷问,让荆二几乎崩溃。庄襄王柔和慈爱的眼神好像两柄匕首,直直插进荆二的心里。再也承受不了这样的煎熬,再待上哪怕一秒钟荆二觉得自己都会崩溃。

    “政儿……!孤有事要跟你说!”庄襄王喝下药之后,精神似乎好了许多。

    “父王,孩儿还有功课要做。这便告退!”荆二觉得眼前有些发黑,脑袋昏沉沉的,似乎还有一些眩晕。

    “别忙着走,父王还有事情要交代你。千度,去将那个盒子拿过来。”庄襄王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指了指放在床榻不远处的一个黑漆木匣!

    千度愣了一下,没有说话恭敬的捧起木匣递给荆二。

    “这是……”荆二不明所以,愣愣的接过木匣。

    “政儿这是我大秦虎符柜的钥匙,有了它你就可以调动大秦各路兵马。孤的身子怕是不成了,记住这个匣子只能留在大秦之主的手里。不能够给他人,除非……除非你要死了。”

    庄襄王脸色潮红,呼吸慢慢变得急促起来。鼻尖儿满是汗水,指尖儿抖得好像风中的落叶。

    “父王……!”荆二,大叫一声眼泪奔涌而出。一瞬间他看懂了庄襄王的心思,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

    “噗……!”一口鲜血从庄襄王的嘴里喷出来,喷了荆二一身一脸。庄襄王张着带血的嘴仍然在微笑,“传太医!”不知道谁叫了一声,承明殿中鸡飞狗跳乱成一片。

    “六国称我大秦性如豺狼,孤便是大秦的狼王。哈哈哈!天地为炉,造化为工。阴阳为碳,万物为铜。所有的人都在这个世间,受着煎熬。孤受够了,不想再受这份煎熬!政儿,谢谢你!”

    庄襄王一边说,嘴里的鲜血一边向外喷涌。黑红色的血喷溅了荆二一身,干枯的手紧紧抓着荆二的袍袖。

    千度跪在地上,大声的哀嚎。两只手几乎要扣进地板里,抓碎的指甲在地上留下根根爪痕,有如恶鬼索命。

    “我走了……!”最后微弱的已经没了声音,晶亮的目光开始黯淡。握着荆二袖子的手越抓越紧,猛然间一些都静止了。那只苍白枯瘦的手滑落下来,无力的垂在榻上。

    大秦之主,庄襄王赢异人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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