俩如狼似虎的伙计一听这话,立即小心地将中年文人架到了酒桌一侧喝茶的椅子上,而后小心地关门走了。

    中年文人稍事喘息,微醺的眼睛看向了黄五,却突然闪过了一丝清醒的意味。

    “你俩去帮这位先生擦洗一下。”黄五对那俩翠莺苑的姑娘说道。

    “不用了,我自己来。”中年文人走到房间一角的脸盆架前,把手洗干净,又洗了把脸,而后又用湿毛巾把布袍的脏污处扑打了一下。

    收拾停当,又沾了点水,把凌乱的长发拾掇了一下。那时候,刚剪掉辫子,他头发披散在后面挺长。

    “请坐!”黄五见中年文人走到酒桌前,立即一伸手说道。俩姑娘挺长眼色,一个把一双新筷子放到了他面前,另一个倒了一杯酒。

    中年文人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这才对黄五点头道:“谢了!”

    “您客气。我看您这一身书卷气,逃单这事儿怕是有什么隐情吧?”黄五端起酒杯对中年文人照了照,笑道。

    中年文人没有说话,却看了俩姑娘一眼。黄五的好奇心已经起来了,立即让俩姑娘出去了。

    “我也是倒霉,吃完才发现钱袋被偷了!”中年文人见俩姑娘走了,这才开始说。

    原来,此人姓张,自称明末风水大师张储的后人,现在却是个穷酸教书先生,勉强维持温饱。这天,因为一个家底厚实的学生家里,多给了他两块大洋的酬金,一时高兴,便跑到丰盛楼来打打牙祭。不料临到算账了,却发现钱袋被偷了。

    丰盛楼的伙计哪听他说这些三四五六,吃白食的不都是这些理由么,结果是一顿胖揍。

    这黄五,久在古玩圈里混,而且偏好风水之术,一听张储这名字,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这个人不简单,是个明代的名人,他哥哥张位曾官居大学士,相传他本人堪舆医卜无一不精。

    “先生说自己的祖上,莫非是‘吾观王气在辽左’的张曼胥天师?”黄五举杯问道。

    中年文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眼前此人年纪不大,一身江湖气息,居然不仅知道张储字曼胥,而且知道“吾观王气在辽左”的典故。

    这件事儿,是黄五在一本野史中看到的。明末,张储游历辽东,归来之后无意中对一个熟人说,天下要大乱了!

    这个熟人胆儿小,连忙摆手,“先生可别乱说!”

    “吾观王气所在辽左,又观人家葬地,三十年后皆当大贵,闻巷儿童走卒往往多王侯将相!”张储随即便说出了这句话。这个熟人觉得他胡说八道,又怕生事,立即跑了。

    结果,三十年后,清兵入关了。

    这本野史中还曾指出,明末,张储曾经暗暗指点过崇祯,但是大明王气已尽,回天乏术。

    “正是!”中年文人见黄五不是一个简单的江湖中人,便点头道:“可惜,我现在成了这副德性!”

    “时局多乱,无关品行!”黄五居然从钱袋中拿出五十个大洋,“今日幸会先生,今后有没有见面的机会还不好说,这点微薄之资,算是见面礼吧!”

    不得不说,黄五虽然贪财,但也舍得花。这也是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在琉璃厂混得风生水起的原因之一。

    中年文人这时候已经对黄五感激涕零了,那点儿文人的架子如同一个屁一般一下子全都放了出去,“五爷,你在这里稍坐,我回趟寒舍,就在附近,去去就来!”

    他一个半老头子,面对五十块大洋,居然也喊起了“五爷”。不得不说,这黄五年纪轻轻,驭人之术便已初现峥嵘,若是单单五十块大洋,是不能折服这个中年文人的,结果他在一副礼贤下士的派头儿中甩出金钱镖,一举击中了人心最软弱的地方。

    中年文人果然是去去就来,回来的时候,他带了两样东西,一幅画,一本书。

    画得打开,麻烦点儿。所以,黄五先扫了一眼那本书,是一本明代曹昭所著的《格古要论》。这本书,是古玩圈的入门书,刊印很多。就算是明代的刻本,在民国年间也值不了几个钱,黄五就在这种漫不经心地态度中,打开了这幅画。

    老树昏鸦图。

    黄五一看这画儿,却立即来了精神。明代老纸,老绫子,老裱工!画面上,笔墨细秀,布局疏朗,清俊飘逸。

    这是一幅极品啊!

    伸开到落款处,黄五更是嘴巴都合不拢了。

    落款是桃花庵主,朱红的长方形小篆印章:南京解元。

    桃花庵主?黄五的双手颤抖了。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唐伯虎!

    黄五以他厮混琉璃厂多年的眼光当即下了定论,这是一幅真品!

    “先生既然有这样的藏品,何须如此安贫乐道?这画何不出手?”黄五在费了半天劲儿安定了心神之后,终于尽量镇定地说道。

    “祖上传下来的东西,哪能轻易出手?不过,今天我看五爷似乎对我先祖很是推崇,而且精通古玩之道,加上我确实不胜潦倒。而今,倒是可以出手了!”中年文人开口道。

    黄五大喜,但转而又有些失落,这中年文人虽然落拓,但一看就不是傻子。“先生,只是这画儿······我手头儿最近很吃紧哪!”黄五叹了口气。

    这是在问价儿了。他手头就算最不吃紧的时候,也买不起这幅画。

    “五爷和我萍水相逢,却如此仗义,我哪能不行方便?你看这样如何,这幅画,我收一万个大洋,至于五爷能卖多少钱,我就不管了!”中年文人这么说,算是送了一个天大的人情。

    一万大洋确实很多了,琉璃厂卖羊杂碎的老头,忙乎一天,也就是赚上一块大洋。但是,对唐伯虎的这幅画来说,那就太少了。这幅画在市面上,三万大洋出手,以黄五的手眼,那是分分钟的事儿。

    黄五没想到,这五十块大洋,居然砸出了数千倍的回报。

    正在黄五心里欢喜得瘙痒难耐的时候,中年文人却无比珍视拿起了这本《格古要论》,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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