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为期 作者:闵然

    小柳怔了两秒,八卦之心熊熊燃烧。因为过于隐私,她不敢问夏之瑾和时星的关系,但还是忍住脱口问了她的另一个疑惑:“那之瑾你入行怎么不考虑签星光娱乐呢?”

    能住在时家,显然是不一般的关系。坦白说,星光是这两年发展迅速、运作成熟的大公司,背靠时星集团,显然资源渠道各方面都会比她们工作室更好。再加上夏之瑾与时家的渊源,只要星光愿意推她,干干净净轻轻松松她就可以走出一条星光大道。

    为什么呢?夏之瑾微微阖眸,在心底里问自己。

    满满也问过她这个问题。

    她放置在双腿之上的手稍稍收拢,半晌,半是认真半是玩笑地回答道:“因为想试着靠自己,看看能走多远啊。”

    这句话,她也回答过时满,但是时满不明白她的想法。明明有资源可以用,为什么要浪费,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她不忍心告诉时满,也不可能告诉别人,她心底最深的最脆弱的渴望。

    她想要不依靠时家,想要靠自己堂堂正正地挣得一片天,想要有一天能够以夏之瑾的身份站在时满身边,而不是,提起夏之瑾,就只能想到时家、时满的附属品。

    小柳没有在意,只当她是有钱人家小孩的通病。不能好好唱歌、好好演戏,就要回家继承家产这种有钱人的烦恼,她不是很懂。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候真是要认命,有些人就是赢在了起跑线上,并且,这个起跑线的距离是你一生都无法逾越的距离。

    出乎夏之瑾意料的是,午夜回到时家,她忐忑地拖着行李摸黑走上二楼,想要去寻找爱人,才发现时满居然不在家。

    卧室的门大开着,里面空空荡荡的。最后的期待也落空了,夏之瑾的心,在一瞬间也变得空空荡荡了。

    她在黑暗中苦笑了一声,难受地揉了一下自己的额头,把行李推到门边,从里面翻出了小面包和药,扯开口罩,转身下楼。

    她开了灯,接了水,意思性地吃了几口小面包咽下,而后,就仰头把手中的药一口全吞下了。她回到了一楼大厅的沙发上静静坐着,等待着时满的回来。明明满身的疲惫,在飞机上甚至都要昏睡过去了,此刻,她脑海里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越坐越清醒。

    快两点的时候,寂静的夜里终于响起了汽车行驶的细微摩擦声,有两束光,透过大大的落地窗投了进来。

    夏之瑾立时站起了身子,晃了一下有些昏沉的脑袋,稳住身子快步往门外走去,一把拉开了厚重的木质大门。

    果然,是时满回来了。

    陈芷艰难地扶着一身酒气、步履轻浮的时满往房子走来,司机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陈芷嘴里隐约在嘟喃着:“都让你别喝那么多了,我真是信了你的鬼话才相信你千杯不醉。”她抬起头,突然发现了前方在光亮里站立着的美丽女人,像是发现了大救星一般,遥遥地开心呼唤道:“啊,之瑾姐你回来了!快来快来帮帮我,满满喝醉了,我要累死了。”

    看到是陈芷在时满的身边,夏之瑾心里稍稍松了一口气。她眼神流连在快两个月没见的时满身上,神色渐渐柔和了下来。她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陈芷身边,搂过了时满,半抱着她往里走。

    “之瑾。”时满还是有意识的,看见夏之瑾自然地亲昵靠上去,在她颈窝里呢喃着。

    “呼……”陈芷卸了一大半的重量,如释重负。

    她这才有时间仔细打量身边的夏之瑾,暗暗赞叹道:果然是要出道当明星的人了,之瑾姐现在整个人的气场好像和之前都不太一样了。说不出具体哪里不一样了,但就是更引人注目,像是在人群中会发光的那种。不过好像,ji,ng神有点不太好?

    “之瑾姐,你是不是生病了?看起来脸好红,眼睛也好红啊。”

    “没事,一点小感冒。”夏之瑾笑了笑,不以为意地回应她。

    帮着夏之瑾一起把时满扶到了沙发上,陈芷就识趣道:“之瑾姐,那我先回去了。”

    夏之瑾目色温柔地摸了摸时满潮红的小脸,侧头挽留陈芷道:“谢谢你送满满回来,这么晚了,在这里休息一晚吧。”

    陈芷玩笑道:“不用啦,我和我爸妈说了回去的,要是半夜起来发现我还没有回来,怕是要打断我的腿了。”其实她本来打算留下来照顾时满的,但既然夏之瑾回来了,自然就没她什么事了。

    夏之瑾轻轻地笑了一声,见她坚持,也不好强人所难。她站起身,让陈芷稍等一下,脱下身上的外套轻柔地盖在时满身上,而后上楼取了一件外套下来,递给陈芷:“半夜天冷,别着凉了。”

    陈芷穿上外套,不由地感慨,今晚,真是实名羡慕林羡和时满了。夏之瑾送她到门口,她就让她不要送了,司机就在外面,没事的。转身要离开时,陈芷想了想,还是好心地告诉夏之瑾道:“之瑾姐,满满今天看起来好像特别不开心,等她醒了以后,你要不要和她好好聊聊。”

    夏之瑾眼眸沉了一下,叹息了一声,点头道:“好,我会的。”

    送走了陈芷,回到大厅里,夏之瑾看见时满像是有些清醒了,睁着一双被酒意染得绯红的桃花眼灼灼地盯着她。她摸了摸时满的头,温声问她:“难受吗?”

    时满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扶你上楼吧。”夏之瑾伸手搂她,时满没有拒绝,听话地配合着她艰难起身。

    “你回来了。”女孩有些含糊地咕哝,像是有些委屈的意味在里面。

    “恩,我回来了。”夏之瑾柔声哄她。

    平日里不长的一段路,身体不适的夏之瑾出了一身的汗,才艰难地把时满送到了房间。她帮时满脱了外套,盖上被子,坐在床边拨了拨她凌乱挡着眼睛的刘海就要起身:“我去帮你泡杯醒酒茶。”

    时满却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声音低落道:“你还没和我说新年快乐。”

    夏之瑾唇边有宠溺的笑意流露,俯身在时满额头亲了一下,低柔道:“满满,新年快乐。”

    时满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看着她,眼圈慢慢地红了。

    夏之瑾咬了咬唇,像是想起了什么,用没有被时满扣着的另一只手伸入放在一旁的外套的口袋里,从中取出了一个小盒子,送到时满的面前,满目柔情哄她道:“新年礼物,打开看看。”这是她用领到的拍摄合同头期款给时满买的。她想,时满一定会喜欢的。

    时满喉头耸动了一下,眼角有泪水慢慢溢出,打shi了枕头。她突然委屈极了,呜咽出声,伸手就把面前的礼盒打落在地,发出了哐当一声的声响。寂静的夜里,声响,格外地刺耳。

    夏之瑾一瞬间挺直了身子,心像是被那一声轻响狠狠地扎了一下。

    时满捂着眼睛哽咽地控诉:“我不要不要!为什么你们就知道给我礼物,为什么你和她一样,你们根本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时满的眼泪,像是带着热度,一滴一滴地烫在夏之瑾的心上,疼得她鼻尖酸涩,委屈得她头脑发胀。她能给时满的也许在时满眼里不过都是微不足道的,但却已经是她拼尽全力能给的全部了。

    她弯下腰,捡起被时满扫落的礼物,像捡起自己那一颗无人认领的真心。她伸手帮时满擦拭着眼泪,声音里也带上了哭腔,第一次坦白地委屈问时满:“满满,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时满哭得有些喘,听到她的问话,像是越发地难过了,无意识地一迭声回答着:“我不知道,不知道。之瑾,我不知道。我觉得好累啊。”一声比一声悲戚。她有时候会觉得,夏之瑾离她很远,像是,她从未真正进入过她的内心一般。

    夏之瑾的眼神越发地苍凉。时满不知道,她怎么会知道,自己想要挺直腰板站在她身边,赢得般配二字有多么地困难;她怎么会知道,像她这样籍籍无名的人与时满在一起,就注定了这一生,都需要忍受旁人的风言风语与不尊重。

    可这不是时满的错,她又怎么能让时满来背负。或许换一个人,都应该感恩戴德地觉得知足吧?

    她与时满之间的差距,是她的原罪。她扪心自问,是不是自己做得不够,爱得不够,才让时满这样委屈。

    人穷志不穷。母亲自幼的殷殷教导,支撑着她一路倔强地从贫瘠的小山坳走到了这里。她愿意为时满献出生命,却不愿意为时满忘却自己的姓名。到底怎么样才算深爱一个人?她给不出自己答案。

    她指尖眷恋地摩挲着哭累了沉沉睡去了的时满的面颊,摇了一下疼得像是要炸开了的脑子,身心俱疲。她低头悲哀地看了一眼床头放着的没有送出去的礼物,拉开抽屉,无声无息地放到了最里面。

    她帮时满拢了拢被子,起身走出卧室,准备去洗漱,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剧烈地振动了起来。

    屏幕上显示着时间——凌晨两点半。来电人——之琦。

    这个时间,这个来电……一刹那间,夏之瑾的心脏颤了一下,不祥的预感笼罩在她的心头。

    她颤抖着指尖,划开了接听键。

    岸江市南区的林家,书房里灯火通明。周沁从十二点半准备休息时查收了邮件后,就一直僵直地坐到了现在。仿佛不死心,不愿意相信一般,周沁再一次地查看了十二点准点发来的这一封所谓“新年礼物”的邮件。

    她的神色越来越凝重,双唇紧紧地抿成了一条直线,握着鼠标的手,指尖因为过于用力,已是一片青白。

    第146章

    邮件是发送到周沁对外公开的工作邮箱上的。因为工作的原因, 每晚睡前,周沁有固定查收邮件的习惯。

    一开始, 她看见这个来自陌生邮箱发送来的命名为“新年快乐”的邮件, 周沁只当是哪个学生送来的祝福。

    没想到的是, 邮件正文里没有落款,只有一句“周老师,送你的新年礼物, 请查收”, 邮件带着一个神秘的附件。周沁没有多想, 随手下载了附件, 面带笑意地好奇打开了照片。

    下一个瞬间,她的笑容骤然凝滞在了脸上,浑身的血液仿佛在一刹那间冷却了下来, 面色渐渐苍白。

    附件里只有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 是夜拍的,像素糟糕,非常模糊,只能隐约分辨出地点是在京南大学的门口。照片是从车子斜前方的角度拍摄的, 可以看见一辆白色的汽车上坐着两个长发的女人的轮廓,其中一个坐在驾驶座上的女人侧身靠近了副驾驶座的女人, 与她脸贴着脸, 像是在亲密接吻。像素太模糊了,周沁完全看不清脸,但是, 她看清了车牌号。

    相交多年,烂熟于心——是萧菀青的车。

    如果驾驶座上的女人是萧菀青,那么,在一旁被亲的女人……是谁?

    周沁心尖在颤抖,自欺欺人地不敢深思。

    第二张、第三张照片像素清晰,风景优美,是在江海边拍摄的。一张是两个长发飘飘的女人并肩背对着坐在堤坝上,两人各自在头比划了一个半圆,拼成了一个爱心。另一张依旧是那两个女人,十指相扣走在窄窄的小巷中,年轻的女孩歪着头看向身边身姿窈窕的女人,露出了ji,ng致又柔和的侧脸线条,深情款款。

    只看发色,只看身形,自己的女儿,自己近二十年的朋友,周沁怎么可能认不出那是她们的背影。后两张照片看起来像是国庆节她们一起出去旅游的时候拍的。

    如果只单单看后面这两张照片,周沁即使觉得第三张照片林羡隐约流露出来的情感有些过分温柔、气氛有些过分暧昧了,她一定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想。可是加上第一张照片,周沁就不得不多联想了。

    兴许第一张照片只是角度问题?周沁艰难地自我开解。

    可她的脑海里却开始渐渐浮现起过往,浮现起林羡每次说起萧菀青时非同一般的温柔,想起林羡与萧菀青之间非比寻常的亲昵互动,想起在萧菀青家那曾发现的成双成对的物品,更想起了林羡突然改变了主意执意不肯出国、在家里神神秘秘地打电话、几次试探她关于不结婚、同性恋的情况……

    往事一幕幕串联起来,拼凑出一个让人心惊的答案。萧菀青当年究竟为什么和父母闹翻、这些年为什么从不曾听到她谈起感情生活的事?隐隐压在心底里多年的疑惑,好像突然有了解释。

    周沁心咯噔一声沉到了底,握着鼠标的指尖在轻颤着,心底里的怀疑与忐忑,像吹了气的气球一般,越胀越大,就要爆炸了。

    不会的,不可能,周沁死死盯着屏幕上的照片,紧紧地咬着牙,有些喘不过气。萧菀青就算是同性恋,她的秉性与为人,也不可能、不应该对羡羡下手啊!羡羡才几岁,羡羡是她侄女,她那样信任她,亲手把林羡交到她手上的,她不可能这么对自己的。

    难以置信、忐忑、害怕、恼火、惊怒交织在一起,冲昏了她的头脑,让她甚至来不及思考,发邮件人是谁,意图何为。

    她用力地合上了笔记本,握着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手心也浑然不觉。她脚步匆匆地离开了书房跑向了卧室,顾不得林霑已经睡下了,“啪嗒”一声打开了卧室的大灯,三步并作两步地来到了床边,大动作地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哗啦啦”地翻找着抽屉里的东西。

    “大半夜的你不睡觉干什么啊。”林霑不可避免地被吵醒了,半睡半醒地叹气着抱怨。

    “你记得小菀之前给我的她家备用钥匙我放哪了吗?”周沁声线紧绷地急促问道。

    林霑侧头看她,奇怪道:“你无缘无故这时候找它做什么?”

    “你别问!你就告诉我你知道在哪吗?!”周沁突如其来的烦躁,提高了音量强势恼火道。“问路问到哑巴了,你能知道什么,你睡你的吧。”周沁不耐烦地转身要去别的地方找。

    林霑莫名其妙被吵醒,然后又被挖苦了一通,也有些生气了,低沉道:“周沁你好好说话,在书房书桌的抽屉里。你要干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周沁微不可觉地抖了声音,转过身看了丈夫一眼,艰涩道:“最好什么事都没有。等我去小菀家一趟,回来再告诉你。你睡吧。”

    “你还不睡吗?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半夜三更的,你也不可能现在就过去找小菀吧?”

    周沁的脚步顿了一下,是啊,怎么都要等到天亮吧……最好,最好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她现在闯进去,该怎么解释?

    可是,想到林羡,想到林羡与萧菀青可能有的荒唐关系,现在的每分每秒对她来说,都太过煎熬了,她一刻都等不了了。

    周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扔下了一句话给林霑:“你睡吧。”而后,她回书房取了钥匙,去衣帽间随意地换了衣服,带上了她备下的本打算过几天再给萧菀青送去的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新年礼物,匆匆忙忙地就出了门。

    安谧的夜色中,她盯着那一把钥匙,面色冷峻地驶向了萧菀青的家。

    “姐,n_a_ai……n_a_ai快不行了。”夏之琦带着哭腔的声音从手机那端传来。

    夏之瑾身子一软,走动的步子踉跄了一下,险些跪倒在地。

    她扶着墙稳住身子,指尖用力地发白,勉力让自己声线平稳下来:“别哭,之琦,好好说,怎么了。”

    夏之琦是跟着急救车来的,她孤零零地坐在县医院抢救室外的椅子上,听见姐姐让人安心的声音的一瞬间,哭得越发狼狈,上气不接下气。“姐……n_a_ai,n_a_ai脑溢血,现在正在县医院抢救。”她之前就给夏之瑾打了好多通电话了,可是一直是关机状态的。

    一瞬间,夏之瑾全身的力量像被什么抽空了一样,撑在墙上的手慢慢地滑了下去,脑子嗡嗡作响,泪流满面。但现实没有时间给她脆弱,她很快就吸了吸鼻子,顾不得难受困乏得就像是就要昏过去了的身体,站直了身子,一边快步地往楼下跑去,一边安慰妹妹道:“之琦,别怕,我马上就过去,你看着n_a_ai的情况,等等我。”

    她提了手包,取了车钥匙,来不及和正在睡的时满打个招呼,就慌慌张张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时家大宅。

    一路上,她开出了生平最快的车速,甚至不在意是否有探头拍摄下她的超速行驶,风驰电掣地赶到了医院。

    医院里,n_a_ai还在抢救室里抢救。妹妹独自一人在门口坐着,瘦小的身姿蜷缩成一团,低着头抱着自己的双臂在呜咽。

    只一眼,夏之瑾的心就像是被刀子狠狠地剜着,眼泪再次不受控制地汹涌地溢出。

    之琦才十五岁,别人还在享受着父母的宠爱之时,她就已经没了爸爸没了妈妈,现在,连一直依靠着的n_a_ai也出事了,天都塌了,她一个人该有多害怕啊。

    她上前抱住了夏之琦,让女孩靠在她的怀里,哽咽地安抚她:“之琦,姐姐来了,对不起,姐姐来晚了……”

    夏之琦抱住夏之瑾,放声哭了出来,泣不成声道歉道:“姐,是我不好,我早该发现的,n_a_ai念叨头疼了好几天了,我居然一点警觉都没有……姐,我是不是特别不孝顺,是我关心不够,是我不好……”

    夏之瑾喉头哽地快要喘不过气了,她紧紧抱着女孩,拍着她的背,声音颤抖地安慰她:“没有,不是你的错,之琦,你做的很好了。是我的错,是我没照顾好n_a_ai,也没照顾好你。”

    从她上高中后,她就没有多少时间陪在她们身边,是之琦小小年纪就担负起了照顾n_a_ai的责任。上大学后,她忙碌着工作,忙碌着自己的学习与感情生活,与她们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这次,她都已经快半年都没有见过n_a_ai和之琦了。n_a_ai的病,不可能是突如其来的,可她却一点都不知情。夏之瑾万分自责,内疚与羞愧吞没了她的心扉。

    抢救室的门终于打开了,面色灰白的老人被推了出来,夏之瑾和夏之琦立时都站起了身子,含泪迎了上去。

    医生问:“谁是病人的监护人?”

    夏之瑾低哑应道:“是我。”她拍了拍夏之琦的手,让夏之琦跟着n_a_ai的病床走,自己跟着医生去了办公室。

    医生说:“人是救回来了,但是,送来的太晚了,情况还是很不好,还没有完全脱离危险。可能,很难醒过来了。”

    夏之瑾如遭雷击,浑身抖瑟了一下,整个人都僵住了。

    医生看多了这样的事情,神情麻木地继续冷静宣告道:“病人年龄也比较大,手术风险太大了,只能保守治疗,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你先去缴费吧。”眼前的女孩很年轻,他担心一时之间她会承受不住,没有把话说分明。如果后续情况不好的话,医院将会建议放弃抢救,以免人财两空。

    “医生,求求你,救救她,多少钱我都愿意。”经历过妈妈的离去,她清楚,医生说这种话后面的潜台词是什么了。夏之瑾身子摇摇欲坠,喉咙发紧地无助恳求道。

    医生叹了一口气,指了一条依旧希望渺茫但却是唯一的出路给她道:“县医院条件毕竟有限,有条件的话,转院试试吧。”

    夏之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机械走出医生办公室,走到n_a_ai的重症监护室外的。她透过玻璃看着里面毫无生气、再也不会用那双浑浊却慈爱的眼神看着自己的老人,心如刀割。

    之琦还在忐忑期待地看着她,她咬着唇,不敢让自己哭出来。她忍住了泪水,摸了摸夏之琦的脑袋艰难地安慰她道:“没事的,会没事的,之琦你别怕。这里有姐姐,你去睡一会吧。”

    “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看着n_a_ai……”女孩眼睛红红地不舍盯着里面的老人。“以前你也是这么和我说的,然后,我睡了一觉起来,妈妈就没了。”

    字字扎心,夏之瑾来不及掩饰,泪水就从眼角滑了下来。她狼狈地转过了头,怕被妹妹看见,低哑道:“那你在这里等一等,姐姐去联系一下转院的事情。”

    她像是逃跑一般,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脚步飞快地跑出了夏之琦的视线,跑到了转角处,靠着墙,慢慢地无力瘫软了下去,哭得无声无息,撕心裂肺。

    她哪里有什么渠道,又哪里有什么积蓄可以供重症监护室这样花钱如流水的治疗。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无能,这样的时刻,她第一时间能想到的,能依靠的,只有时满了。

    可是,当她拿出手机,放下所有的自尊与矜持,无助狼狈地给时满拨了两通求助电话,等待她的,却依旧是那无情的机械女声:“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惨白的灯光映照下,夏之瑾脸色苍白如纸,又透着不寻常的潮红,眼睛满是血丝。她尝到了自己泪水的咸涩味道,低低地苦笑出声,心灰意冷。

    第147章

    时惊澜公寓的客房里, 只留着床头一盏小夜灯。温桐撩了一下刚吹干的头发,半靠在床上, 有些懊恼地叹了一口气。

    时惊澜简直是工作狂, 谁会在跨年夜的凌晨看完演唱会后回到家里就马上进书房加班?

    刚刚温桐洗完澡吹了头发在房间里坐等右等都没见到时惊澜的身影, 忍不住去亮着灯的书房,带着隐隐的期待与暗示问她:“还不睡觉吗?”

    时惊澜从工作中分神出来,抬眸扫视了一眼美人出浴、秀色可餐的温桐, 不为所动回答她道:“你先去睡吧, 客房的东西都齐全的, 我有点工作要急着处理。”

    温桐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惊诧和失望本能地表现得太明显了, 以至于下一秒,她就分明地从时惊澜琥珀色的双眸中看到了玩味的意味。温桐一刹那间冷静了下来,收回了所有流露出来的情绪, 换上了大方无所谓的表情, 不动声色回应她道:“好,那我去睡了,晚安。”说罢,她就转过了身子, 脚步匆忙地往书房外走去了。

    温桐拧了一下被子,扶额后悔:自己究竟是为什么又跟着时惊澜上楼了?!又是为什么居然还想入非非想要发生点什么?!明明也不是没有吃素过, 怎么和时惊澜开了两次荤后就控制不住了?!

    “哗啦”一声, 温桐气恼的倒下了身子准备安心睡觉。她在心底里暗暗地告诫自己:对于时惊澜这样传闻中逢场作戏床1伴无数的人来说,自己这样分不清邀请还是拒绝的不识趣表现怕是分外可笑吧?

    可笑她出社会这么多年了,居然真会有看走眼分不清的时候。明天早点起床, 早点离开,以后还是识趣些不要再来了。

    然而,她刚刚躺下没有两秒钟,房门外忽然响起了轻微而有节奏的敲门声。继而,是时惊澜那低缓磁性的嗓音:“睡了吗?”

    温桐蹙着眉头盯着房门口,双手抓着身上的被子,只听着声音,就不由地咽了一下口水。不得不承认,时惊澜的声音,十分地合她的胃口。特别是,情1动的时候……

    不行,时惊澜不知道又在打什么主意。她都下定决心算了,还是装作没听到吧?温桐理智想着。

    久久没等到她的回应,门外安静了下来。温桐心里莫名地有些失望,还以为时惊澜离开了。

    下一秒,房门却是直接被打开了。

    借着微弱地灯光,温桐可以看见女人放下了本是盘起的头发,长发秀丽地洒落于肩头,穿着单薄的睡裙,在夜色中勾勒出一个好看的剪影。她静静地站在门口,昏暗中ji,ng准地捕捉到了她的目光,与她四目相对。

    “你还没睡。”这是一个肯定句。

    温桐无可奈何,稍稍坐起了一点身子,冷淡地回应她道:“本来马上就要睡了。有事?”

    时惊澜隐约发出了一声低低的气声轻笑,径直推开门走了进来。她坐在床边掀起温桐被子的一角,低头看着她气定神闲道:“我被子有点凉,你被子暖好了吗?”

    轻薄的睡衣把时惊澜玲珑有致的身形勾勒地若隐若现,温桐甚至可以看出来时惊澜的睡衣里是真空状态的。

    她的喉头滑动了一下,藏在被子底下的双手微微地收握了一下,阖上双眸妥协道:“进来吧。”进到被窝里来。

    时惊澜却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般,唇边流露出了一抹浅笑。她盯着温桐暧昧地重复了一遍:“进来?”她动作悠然地上了床,笔直光1裸的大腿伸进了被子里,冰凉的双脚靠着了温桐暖和的小腿轻轻的蹭了一下,俯身在温桐耳边低低道:“恩?温经理是想要我进到哪里?”语调轻扬带着丝丝魅惑。

    温桐难以置信地看了一眼用着一本正经的表情问着这种色1气满满的话的时惊澜,浑身的血液一瞬间沸腾了起来。这个变态!温桐骤然整个坐起了身子,转过身子,整个人坐到了时惊澜的双腿之上,近身把时惊澜压制在了床背板之上。

    “你要做什么?”时惊澜明知故问,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温桐,眼里满是细碎的晶亮笑意。

    “做让你暖和起来的事。”温桐低下头,吻着她的唇角低柔回答道。她双手从时惊澜的裙角缓缓伸入,撩人地把玩着她的纤腰。

    一切正渐入佳境,时惊澜放置在床头的手机却忽然疯狂震动了起来。时惊澜下意识地转头要去看,温桐轻咬了一下有些走神的时惊澜,霸道要求道:“不要管。”这个时候,一般都是垃圾电话吧。

    然而,工作狂时惊澜想的却和她完全不一样。越是不同寻常的时间打来的电话,就越有可能是非常紧要的电话。她躲开了温桐的唇,伸手去取手机。

    屏幕上显示的来电人让她的心头一紧。

    温桐却是不满,狡黠地报复性地轻咬了一下时惊澜身前的小可爱,咬完又轻柔地舔了舔。时惊澜猝不及防,本能地娇柔轻哼了一声,下一刻,她咬着唇闷住了自己的声音,隐含温柔地无奈推开了温桐的头。

    她怕温桐捣乱,顾不上寒冷,光1裸着身子下了床走了几步,到了温桐触碰不到的地方才停住了脚步接起了电话。

    “是我,时阿姨。”一道熟悉的女声在手机那端响起,女孩那向来清亮此刻却透着沙哑和疲倦。

    时惊澜无意识地紧绷了声音,问她:“我知道,什么事?”自从夏之瑾和时满在一起后,她已经很久没能够再收到夏之瑾特意打来的电话了。

    女孩在电话那端沉默了片刻,才深呼吸了一口气,哑着声地艰涩解释。时惊澜听得认真,红唇渐渐抿成了一条直线。

    温桐见她接的电话真是有要事,怕她光着会着凉,从床边取了自己的外套,下了床给她披上。

    不一会儿,时惊澜就挂了电话。她拢了拢身上的外套,回过头眼眸沉沉地给温桐解释道:“我有事现在要出去一下,你睡吧。”

    现在?温桐惊诧,这都几点了。她伸手去取衣服,下意识难得体贴道:“去哪?我送你过去吧。”

    “不用了。”时惊澜拒绝道。夏之瑾怕是不会想要在这种示弱的难堪时候多一个陌生人见证的。可让温桐大半夜不睡觉在外面干等,她又有些不忍心。“你睡吧,我自己开车过去就好了。”说完,她毫不犹豫地大步流星走出了房间。

    真是,非常无情了。温桐舔了一下唇,望着时惊澜离去的方向,不自觉地失落苦笑了一声。

    午夜时分,周沁一路上一直在回想过去萧菀青与林羡相处的种种细节,她的心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疯狂地掐架,一个告诉她相信事实吧,一个告诉她,不可能的。尽管一切都在告诉着她,很可能,真相是真,但她还是忍不住自欺欺人地想:不会的,她们认识这么多年了,萧菀青不是这样的人,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她一刻都无法多等的,气势汹汹杀到了萧菀青的门口,最终,却在钥匙即将伸入钥匙孔的那一瞬间,停了下来。

    半夜三更这样悄无声息地闯进去算什么?她们这时候应该都睡了,她又能问出什么?又或者,她还要偷偷摸摸地去开她们的房门吗?周沁的教养与理智让她做不出这种事。

    她收回了钥匙,紧紧握在手掌中,因过于用力,钥匙扎在掌心之中,留下了深深的印记,可她却浑然无觉。她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气,靠在了防盗门上,疲倦地蹲下了身子,睁着眼睛,在门口静静地等着。

    林霑给她打了两个电话,她都没接,只回了他一条短信:“等我回去再和你说。”

    每分每秒,都像是被无限拉长了一般。周沁在心里无数次祈祷,天快点亮,或者,噩梦快点醒。她甚至不敢深想,如果,如果一切都是真的,那她该情何以堪。

    是她误了林羡,所托非人啊。是她亲手把林羡交到萧菀青手上的啊。

    天色终于慢慢地亮了起来,七点半,周沁终于咬着后槽牙忐忑地用钥匙打开了门,进入了萧菀青的家。

    房子里静悄悄的,屋里的人和这座城市一般,还在沉睡中。周沁把礼物在客厅放好,第一时间轻手轻脚地走向了林羡的卧房。

    走到过道里,只一眼,她就看见林羡的房门是开着的……周沁心里登时就咯噔了一下。如她所料,林羡的床上空荡荡的……周沁心凉了一半。

    显然,林羡和萧菀青是一起睡的。

    同性一起睡一点都不奇怪,但林羡一直是一个比较独立的孩子,粘着长辈一起睡这件事就有点奇怪了。周沁稳住心神,拼命地劝慰自己,不要多想。

    可是,这一次,当她带着不一样的眼光再次看待萧菀青家里的摆设时,她发现,大大小小成双成对的情侣用品也太多了吧。

    周沁心思沉重地在沙发上坐上,垂下眼睑有些失神。不经意间,余光像是扫到了什么,她猛然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

    茶几下面,散落着两件内衣,一件黑色蕾丝成熟一点的,一件白色的——她陪林羡一起去买的。萧菀青这样爱整洁有条理的人,什么样的情况,才可能让内衣散落在这里没有收起,更是什么样的情况,才可能让她们两件内衣一起遗落在这里。

    周沁不敢想。

    她侧过头,看见垃圾桶里扔着几片小小的长方形粉红色外包装,不由地僵了一下。她蹲下身子,颤抖着手,从垃圾桶里拾起了一片指套包装,看见上面明晃晃地写着的les,周沁整个身子都软了,脑子像是一下子彻底炸开了。

    她再也无法顾忌所谓的教养与礼貌了,脸色铁青,双唇都在颤抖,转过身就快步地冲向萧菀青的卧房,用力地拧开了萧菀青的房门把手,大力地推开了房门。

    房门因为开合幅度过大,直接撞在了墙上,发出了砰的一声巨响。

    昨晚林羡心满意足地闹到了半夜才放过萧菀青的,此刻两人都还睡得香甜,骤然听到巨响,两人受到惊吓,都条件反s,he地抖了一下身子,瞬间醒了过来。

    “怎么了?”林羡茫然疑惑地问道,是她在做梦吗?

    萧菀青被林羡抱在怀里,刚刚醒过来,整个人也是迷迷糊糊的。她摇了摇头,下意识地就从林羡怀里挣脱了出来,坐起身子想要看看什么情况。

    睡裙是吊带款的,随着她的起身,她的肩膀与身前大半的肌肤都暴露于空气之中,身上星星点点的暧昧痕迹,触目惊心。

    再也没有办法自欺欺人了。周沁站在门边,在看清她们暧昧的睡姿与萧菀青身上的吻痕之时,气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脑袋嗡嗡作响,目呲欲裂。

    萧菀青摸着额头,一坐起来就陡然看见了斜对面的门外直直望着她们难以置信的周沁。一瞬间,她惶然地血色褪尽,面色苍白如纸。

    周沁晃了一下身子,怒火攻心地瞪着萧菀青,一步一步艰难地朝着她们走近,颤抖着声咬牙切齿道:“你很好……很好。萧菀青,你就是这样帮我照顾女儿的?!”

    林羡本来还抱着萧菀青的腰撒娇,听到声音,她身子僵了一下,后知后觉地从床上弹了起来。看清来人,她惊慌叫道:“妈?!你怎么在这里?!”

    萧菀青条件反s,he地拉起了被子,难堪狼狈地挡在了自己的身前。她张了张嘴,想要叫周沁什么,可看见周沁难看的脸色之时,她的喉咙却像被什么掐住了一般,失去了声音。

    萧菀青身上、林羡身上遍布的红痕刺激着周沁煎熬了一夜已经脆弱到了极致的神经。她太阳x,ue突突地跳,整个人都要喘不过气了。

    她那样信任萧菀青,亲手把女儿交到她手上,她怎么可以这样?!羡羡、羡羡才多大啊。她拳头握得咯咯作响,忽然高高地扬起了手,对着萧菀青细嫩的脸庞,就是用尽全力的狠狠一巴掌,凄厉道:“萧菀青,你无耻!”

    第148章

    夜半, 寂静的医院长长的走道里,时惊澜眉目平和地端坐于椅子上, 等待着夏之瑾缴费回来。

    脚步声轻轻响起, 夏之瑾迎着惨白的灯光步履沉重地走来, 脸色苍白如纸。

    “谢谢你……”夏之瑾站定于时惊澜的跟前,垂下了向来高傲的脖颈,哑着声艰涩道。

    不论如何, 时惊澜能够在大半夜这样及时赶来, 并且帮她联系好了转院的事情, 她应该心怀感激。

    曾经有段时间, 夏之瑾对她很是亲近,她对她的信赖甚至比时满更像她的女儿。时惊澜虽没有多作回应,但心底里对她的亲近也是喜欢的。只是如今, 她们的关系怕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满满呢?”时惊澜问。

    “她喝醉了。”夏之瑾敛了一下眸, 平静道。

    时满虽然爱玩,可自从夏之瑾来了以后,夏之瑾不喜欢时满喝酒,时满便几乎不沾酒了。时惊澜把这段时期以来的事情稍一思索, 大概就能明白时满在闹什么了。

    她一脸搭在另一支腿上,看着夏之瑾的脸色, 微不可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敏锐问她道:“你是不是生病了?”

    “没什么,一点小感冒。”夏之瑾逞强得淡淡回答道。

    时惊澜发出了一声气声的“呵”,言简意赅:“你要是真的倒了, 你妹妹怕是要比现在更辛苦了。”

    夏之瑾被戳到软肋。她看着在一旁椅子上睡着了还红着眼圈的夏之琦,呼吸微微一滞,几秒后,她回答道:“我知道了。”

    时惊澜看着女孩倔强的模样,在心底里叹了一口气。她从包里取出一张银1行1卡递给她,状若随意道:“卡里有二十万,先垫付吧。”

    夏之瑾机械地转动双眸,疲倦的视线落在了时惊澜两只纤纤细指中夹着的那一张卡上。她低头看着冷着脸浑身都仿佛散发着傲慢的时惊澜,后槽牙咬得紧紧的,胸口像是被一块大石压着,沉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拒绝吗?

    夏之瑾的双拳因为抓握得过于用力,剪得平整的指尖依旧深深地陷入了掌心的皮r_ou_之中。半晌,她还是苦笑一声,出卖了自己的尊严,展开了手掌,动作艰难而迟缓地从时惊澜手中接过了那张卡,难堪又坚定地许诺道:“我给你打借条,给我一点时间,以后我一定还给你。”

    时惊澜闻言眯了眯眼睛,唇角忽然浮现了一抹讥诮的笑意。她声音沉冷地问她:“之瑾,不管你承不承认,你还是主动地利用了时家的资源,还是,依靠了时家。有些东西,可不是能用金钱来偿还的。”

    夏之瑾脸色陡然愈加惨白,在时惊澜的提醒下,连始终挺得笔直的腰肢都显露了疲态。

    时惊澜说得没错,不管她过去曾说得多么凛然,想要表现得多么铁骨铮铮,如今,证据确凿——她还是借助了时家的权势,还是接受了时惊澜的金钱。

    也许,在时惊澜眼里,她就是那种不折不扣又当又立的白莲花吧?可是,形势比人强,她看着彷徨无助睡着的妹妹,想到重症监护室里生死未卜的n_a_ai,手中的卡,怎么都无法交还回去。

    心比天高,身为下贱。

    夏之瑾喉头哽塞得发疼,眼里渐渐有濛濛的水汽氤氲。这样还在挣扎着生活的她,说爱情,谈感情,果然是太奢侈了吧。

    连自己都要看不起没骨气的自己了,凭什么要求别人看得起她啊?她抬起头眨了一下眼睛,把泪水逼了回去,哽塞地重复着承诺:“阿姨,这是借,我一定会还的。”

    时惊澜的眼神渐渐幽深。片刻后,她神色平和,语调平静地问夏之瑾:“如果你坚持是借也可以。那好,那就是借,但我的借是有条件的。”

    顿了一下,她补充道:“两个条件,你选一个。一是,你退出娱乐圈,下学期你陪时满去留学,违约金、学校申请、学费生活费,时家承担,你n_a_ai和你妹妹你也不用担心,时家照顾,你只要说动时满一起出去,照顾好她就可以。毕业后,如果你愿意,时星集团里的职位你任你挑选。二是,现在和时满分手,不要互相耽误了。”

    夏之瑾闻言浑身几不可觉地颤抖了一下,无法接受一般凝望着时惊澜。她的眼眸中闪过慌张、愤怒、悲怆,张口像是想要抗议什么,可是,最终,她却是咬着牙,凄惨苦笑,沉默了。

    退出娱乐圈,做时满身边真正的被圈养的金丝雀吗?从此,躺平认嘲是吗?从此,任人宰割是吗?她看着刚刚明明动了一下醒了过来却又忙闭上了眼睛装睡的妹妹,怎么都应不出口那一句好。她已经是这样了,之琦呢?之琦也要因为她变成这样吗?也许,当真是个人有个人的道吧。

    时惊澜对她的犹豫有些失望。她冷静道:“之瑾,你知道吗?你什么都好,但有一点,特别不好。”

    “太骄傲了,不懂变通。”时惊澜叹息。

    女孩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她太了解夏之瑾的性子了,所以,从一开始,她就一点都不看好她和时满在一起。

    时满是时星的接班人,这一生,时满都注定了不可能像其他的普通人那样,平平淡淡地生活,她身上的光环,是时家给她的,是与生俱来的。

    而夏之瑾这样的出身要和时满在一起,就注定了要承受时满身上光环给她带去的压力和伤害。这种压力和伤害,不是她给的,也会有无数的外界声音施,甚至自己本身施加的,并且,将会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持续着的。

    而夏之瑾,太优秀,太骄傲,太要强,不是这种可以甘心长时间忍受做一个没有自己姓名的人。就算没有她的刻意阻挠,热恋期刻意隐忍,日积月累,夏之瑾迟早也会崩溃离开的。

    时满和她在一起,太容易受伤了。满腔热情并不一定就能换来此志不渝。就像,她当年的一意孤行,最终也没有得到对方的不离不弃。门第,阶级,这是只有自己越过了才算真正越过了东西。

    她甚至怀疑,夏之瑾这样理智了,究竟有没有那么爱时满。从第一次试探开始,她就是失望的。在时满眼里,爱情大过天,可在夏之瑾眼里,第一次恩情大于时满;第二次,自尊大于时满的舒适度。第三次,自由依旧大于时满。

    时满心里,夏之瑾永远是第一位,而夏之瑾心里,除开了至亲之人,时满依旧排在其他很多事情的后面。

    既然夏之瑾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既然这样犹豫,既然无法长久,既然两人都会不快乐,伤害迟早会降临,那么,长痛不如短痛。

    “那就分手吧。”时惊澜冷冷地下了定论。

    “啪”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在清晨静谧的空间中骇然响起。

    周沁红着眼睛,几乎是用了全身最大的力气结结实实地扇在了她曾经视如亲人的萧菀青脸上。她手掌停顿在空中,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发疼发颤着。

    萧菀青猝不及防,挨了一巴掌,口腔中立时漫起了血腥味,白皙的脸上红肿浮现,触目惊心。她的耳朵嗡嗡直响,双眼有一瞬间的发黑,歪着头,红着眼,难堪羞愧地连捂的动作都不敢有。

    这是她应得的,是她对不起周沁。

    林羡从没有想到向来斯文的她妈妈居然会动手,一时不慎,没有及时反应过来。那一声巨响的巴掌声,落在萧菀青的脸上,也狠狠地落在了林羡的心上。她眼圈立刻就红了脸,一边怒吼着:“妈,你在做什么?!”一边跪坐起来,近身伸手要捧萧菀青的脸看她的伤势:“盼盼……”

    “我没事……”萧菀青在周沁眼皮底下不敢与林羡有过分亲密的动作。

    哪里能没事?林羡看见她白皙的脸上已经隐约浮现起来的红肿,心顿时像被针扎了,疼得眼角立时就有泪落下。

    她侧过头对着周沁怒目圆睁道:“妈,你太粗鲁了。你怎么能动手,你怎么……”

    她话还没有说完,又一声“啪”声,在空气中响起。

    周沁看着振振有词质问着自己的女儿,心上像是有一团火在烧,又疼又恼,悲愤交加,这一巴掌,她是要打林羡的。她从来没有动手体罚教育过林羡,可今日,愤怒已经冲昏了她的头脑,她恨不得能打醒林羡,让她看看自己都在做什么。

    可最终,她的巴掌却再次落在了反应过来护住了林羡的萧菀青侧脸与耳上。

    萧菀青搂着林羡,咬紧牙关,才克制住不让自己发出闷哼声。她的脑子,她的耳朵,像是有什么在轰鸣着,两颊火辣辣的,仿佛连空气拂过都在发疼。

    林羡错愕地看着面前拧着眉头面露痛楚的萧菀青,刹那间哭出了声,哽咽道:“萧盼盼,我不要你保护!”

    她站起了身子,挡在了萧菀青面前,攥紧了拳头,带着哭腔对着周沁吼道:“妈,你太过分了,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你有什么冲我来,和萧菀青一点关系,你凭什么打她。”

    萧菀青耳鸣得其实有些听不清林羡在说什么,但她还是立马扯住了林羡,嗫嚅叫她:“林羡,不要……”

    周沁看着面前倔强瞪着自己的林羡,看着衣冠不整苦鸳鸯姿态的林羡与萧菀青,气地浑身发抖,两眼发黑。

    “凭什么?林羡,你居然问我凭什么。”周沁喃喃道,眼里有泪水汹涌溢出。这就是她十九年来当做掌上明珠的女儿啊。

    “林羡,就凭我是你妈!我是打她了,怎么,你要帮她打回来吗?”周沁的声音里也带了凄厉的哭腔。

    “妈……”林羡哽咽叫唤道。她这是第一次看见一向要强的周沁哭了,心里也很不好受。

    “怎么?不打是不是?!不打,你就跟我回去!”周沁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道,说着,她就伸手去拉扯林羡。

    林羡拉着萧菀青,奋力挣扎:“我不走,妈,你冷静一点,我们需要好好聊一下。”

    可周沁却置若罔闻,只一个劲地拉她下床,像是要把她拉出这个魔窟一般。“没人吗好聊。”

    “姐……”萧菀青有些头晕想吐,可还是压了下来,想要缓和一下周沁和林羡之间的拉扯。

    然而,周沁看见萧菀青的动作,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一般,愈发地狂躁:“林羡,你听到了没有,我让你跟我回去!”周沁愤怒地拔高了音量。

    下一个瞬间,她头晕目眩,身子突然晃了一下,险些跌倒在地。

    林羡怔了一下,顿时也顾不上挣扎,本能地跳下了床扶住了她,紧张叫唤道:“妈,妈,你怎么了……”

    萧菀青也慌慌张张地下了床要去扶她。

    然而,只是一瞬,周沁就站稳了身子。她脸色青白,身体不适显而易见,但却像是嫌恶极了,立时就躲开了萧菀青的探寻的眼光。

    周沁用力地晃了一下脑袋,紧紧攥着林羡的手,虚弱坚持道:“林羡,你不想气死我,现在就跟我回去。”

    “妈!”林羡无奈地叫她。她看着爱人狼狈失魂落魄的样子,怎么能走开。

    萧菀青觉得周沁此刻看她憎恶眼神,像是一把锐利的尖刀,直直地cha进了她的心脏,刀刀诛心,痛得她几乎要喘不过气了。原来,被爱着的人嫌恶,是这样的感觉啊。她几乎以为,她要忘记了。

    她的唇已经被她咬出了斑斑的血迹,她看着僵直着的周沁和林羡,阖了一下眼眸,凄楚劝慰林羡道:“羡羡,先跟你妈妈回去吧。”

    第149章

    林羡心如刀割地回过头地看了一眼脸颊红肿、难堪狼狈到同样像是风中残叶的爱人, 咬着牙艰涩地坚持道:“我不走。”

    她扶着像是气昏了头而有些虚弱的周沁,眼角含泪, 眸色里满是担忧, 还是不肯松口, 极力冷静道:“妈妈,事已至此,我跟你回去也不能解决什么问题啊。你冷静一点, 我们三个人坐下来好好沟通一下好吗。”

    “你让我怎么冷静!林羡!你太让我失望了。”周沁吼道。她一把甩开了林羡的手, 身子难以自持地又晃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这几日本来就睡眠不足, 昨天又通宵未眠, 十几个小时滴水未进,太过疲倦又或者是低血糖,以至于她觉得现在整个头都在发沉, 身子发软。

    她双目发红地看着面前好似坚贞不屈的女儿和好友, 忽然自嘲一般低低地笑出了声,越笑越凄厉。“算了,算了,我管不了了是吧?林羡, 就当我白养了你十几年吧。以后,你好自为之吧。”她脸上满是不顾仪态的泪水, 死心一般地蹒跚转身决定离开。

    周沁话里的意思, 萧菀青和林羡都听得分明。

    林羡站在周沁的身后,目视着母亲的身影,双拳紧紧攥着, 泪水簌簌地下落。她张口想要哀伤想要挽留妈妈,伸手想要拉住她让她不要说这样狠心的话,可是,最后她喉头耸动,哭到气喘吁吁,也只无声地哽咽叫了一声“妈妈”。她伸出的手,没有触碰到周沁,到底又慢慢地收回来了。

    她相信她妈妈现在说的一定都是气话,血浓于水,冷静下来,她们总归还是可以取得谅解的。她妈妈,虽说严格,但是,自小到大,她对自己的爱与宠溺,林羡也都一清二楚,感怀在心。

    也因为这样,她看着从未有过这样崩溃状态的周沁,她心里像是被细细密密地针扎着一般,自责内疚地快要喘不过气了。

    但萧盼盼受过一次这样被放弃的伤了,她怎么能舍得在这样抉择的时候,再一次让她成为被放弃的人。

    周沁现在的身体状态好像不太好,林羡不放心她这样一个人回去。她抽泣着张口想要告诉已经走到房门口的周沁,等一等,她让爸爸过来接她。

    可她话还没有出口,萧菀青拉住了她的手。

    林羡低下头,看见心爱的人跪坐在她的身后,仰着头看着她,shi润的水眸里有点点晶莹的泪花在闪烁,唇边绽放了一抹温柔的浅笑。

    林羡忍住的眼泪一下子又滑落了下来。她抬起双手,轻柔地捧住萧菀青受了伤的脸颊,用大拇指帮她擦拭着眼泪,双唇颤抖地哽咽道:“对不起,萧盼盼,我没有保护好你。我没有做到,对不起……”

    萧菀青抽了一下鼻子,强打起ji,ng神忍住哭意,摇了摇头宽慰她:“没有,羡羡。”她伸手缓缓地抱住了林羡,像是抱住了自己即将失去的珍宝一样留恋与珍重。她把没有受伤的那一边脸颊,贴在林羡的心口,听着爱人为自己跳动着的心跳声,泪水渐渐打shi了林羡的衣襟。她轻喃道:“已经可以了,林羡。谢谢你这么坚定,谢谢你这么爱我,谢谢你让我知道,我没有选择错。”

    林羡回抱住她,泪水滴落在她的秀发之上。她想,对不起,对不起妈妈,她真的不可以,不能够放开她啊。

    可萧菀青却慢慢地抬起头,放开了她,眼底是温柔的体贴,坚持道:“羡羡,先送你妈妈回去吧。”

    林羡俯视着萧菀青,神色间是痛楚与挣扎,最终,她还是撇开头,声音沙哑地狠心道:“算了,盼盼。”

    她说:“盼盼,也许这一步的妥协之后,就将会是步步的妥协。我们不能退。”

    萧菀青凝视着年轻坚定的爱人,目色如水。她摇了摇头,沙哑地柔声道:“羡羡,父母不是我们的敌人,妥协不是投降,是互相的爱意的一种表达。爱和理解是相互的,也许这样拉锯的时间会长一点,但时间终究会化解一切的,我们不要逞一时之勇。”她看着执着的林羡,就像看到了当初义无反顾的自己,她心疼、心暖,又害怕。

    人生中太多的事情,你永远预想不到。就像,当年的她怎么会想到,那一日她拖着行李从家里离开,那一转身,竟真的就是诀别。

    就像是往昔重现,她听着周沁决绝的话语,看着林羡为她而坚持的倔强,心在发颤。

    她微阖了一下眼眸,认真承诺道:“羡羡,我没事,你不要顾虑我。今天你先送你妈妈回去吧。你别怕,等我们都冷静一点了,我会去接你的。”

    林羡咬着唇,眼圈通红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羡羡,如果今天你妈妈出了什么事,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的,你也害怕不是吗?”萧菀青难过道。“羡羡,答应我,缓和一点,和他们好好沟通。”

    林羡喉头耸动,拳头渐渐攥紧。

    萧菀青含泪露出了一抹大大的笑,近身亲了一下林羡的唇,下了床拾起床旁的呢大衣外套披在林羡身上,拉着她的手要带着她往外走。

    林羡依旧站在原地,大大的眼里蓄满了泪水,看着她,一动不动。

    亲手送她的爱人离开,奔赴一个未知的未来,萧菀青心像是被撕成了一片一片,鲜血淋漓。可是,她怎么能够允许自己自私地占有,怎么能够狠心让林羡有后悔遗憾的可能。

    她情难自已,声音里有了隐约的哭腔,但还是坚定地哀求道:“羡羡,求你,一定不要有我这样的遗憾。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

    “萧盼盼……”林羡带着重重的鼻音叫她。

    “走吧。”萧菀青一手握成拳头,一手用力拉着林羡的手,哄她道:“林羡,我相信你可以给我一个被祝福的爱情,你也相信对吗?所以我们去争取吧。”

    林羡固执地与萧菀青僵持了片刻,看清了萧菀青眼中的决然,终于像是下定了决心,狠狠地抹了一下满脸的泪水,大步跨到萧菀青的面前,一把将萧菀青搂紧怀里,在她的耳边承诺道:“我相信,你也要一直相信我。萧盼盼,我永远不会退缩的,你也永远不要,答应我。脸记得拿冰块敷一下,下次不要这样傻了。”

    贴近林羡耳语的那只耳朵是受了两个耳光的耳朵,还在耳鸣,萧菀青其实没有听清林羡在说什么。她只是凭着直觉温柔蹭了蹭她的脸颊,在林羡的期待中,微微颔首。

    她送着林羡出门,听着林羡承诺她“等我回来”,含笑挥手。

    林羡一步三回头,身影终究还是渐渐消失于萧菀青的视线之中了。萧菀青眼里的光芒,随着女孩远去的身影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她看着已经空荡荡的走道,久久伫立着,忽然就像支撑不住了一般,身子一软,跪倒在了地上。委屈,绝望,愧疚,害怕,屈辱,百感交集,充斥着她千疮百孔的心。萧菀青垂下头,双手环抱住自己,泪如雨下。

    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明明昨夜她们还在欢笑嬉戏,还在规划未来,好像只要一步一个脚印,幸福就在眼前,唾手可得了。不过一夕之间,天翻地覆,所有的期许与梦想,好像都将落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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