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雨打去 作者:鹿门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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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三十张脸,仍旧在夜晚的凄冷江风里,无聊地徘徊在逐渐冷清的茶馆酒肆纱灯畔,眼望着飞蛾。

    沉沉二漏,灯烛将烬,茶馆黑魆无人声。茶博士不好请出这些人,惟作呵欠。

    而这些女人也情知自己今日恐怕是无所收获的了,只是仍旧不死心便具集在一起筹钱。

    脸上的劣质香白粉簌簌往下落,袖里的铜板银钱一枚枚地凑,用蔻红的指甲递上钱,向茶博士买烛寸许,以待迟客。

    黑魆无人的茶馆里悄无声息,外边隐隐有管弦声,但是她们围坐在烛光旁,一个个都垂着头。

    其中有一个年纪大的,怒道:“丧气甚么,一个个的,难为人家瞧得上!”说话间,她的惨白脸上的香粉还簌簌地落,露出一点又一点皮肤的黝黑本色,像是抹了霜的驴蛋。

    另一个年纪小一点的女人,摸了摸自己的枯黄稀少的发鬓,粘了一手脏呼呼的地摊头油,惨笑叫了一声:“杨姐……”

    她们互相看了看,都到底一时无言。

    终于有一个年纪最小的,还是强笑着,说:“许有迟客。”说着为鼓励,竟自娇声唱起《劈破玉》等小词:

    “要分离,除非天做了地;

    要分离,除非东做了西;

    要分离,除非官做了吏。

    你要分时分不得我,

    我要离时离不得你;

    就死在黄泉也,

    做不得分离鬼。”

    歌声伴着凄冷的江风飘出茶馆,一缕缕,若隐若现,时断时续。

    有了这个最小的带头,其他人或自相谑浪嘻笑,故作热闹,以捱过光阴。

    然而笑言哑哑声中,渐带凄楚。

    直至突然有数人喝骂:“夜深了,哪个鬼嚎,扯她去见官!”

    一群的笑语顿时戛然而止。这群浓妆艳抹的女人互相看了看,惶惶如互相取暖被打断的鹌鹑,怕被人再驱赶,只得一起沉默下来。

    夜半时分,她们不得不离去,悄然似一缕随风飘散的亡魂。

    其中唱劈破玉的那个,在夜风里缩了缩,畏惧道:“诸位姊姊,不如我们凑钱给妈妈,以免受苦挨打。”

    其他人一时没有回她。半天,一个高个的女人说:“哪来的大钱。姐妹凑一凑,怕也只够那假母宽赦一个人的。”

    老鸨凶恶,她们拉不到客,受饿、受笞,俱不可知。

    出了茶馆,离了酒肆,一路上大家都多多索索,眼睛还不时地流连,盼望能有人问一句、看一眼,她们就好蛇缠老鼠似地缠上去。街边偶有行人,也多知道她们的身份,匆匆地躲避瘟疫一样避开。

    至于跑,更不敢想。到处是人贩子,跑了,也没有出路。何况这些女子沿街觑着,那些街巷的暗处,都不时有人的影子――那是“保护”她们的人。

    此时,月光清清地照下来,

    她们满身疲惫,满脸凄惶,低头看着自己的影子。

    一路默默无语地行至蜈蚣荡口,眼见得蜈蚣荡灯火通明,她们越发惆怅,这二三十人里有人已经开始一边哽咽一边骂骂咧咧。

    忽然,最小的那一个,年纪大约有十六、七岁,白粉下的脸蜡黄蜡黄,方脸、厚嘴唇、瘦干干身子,只有一双眼睛生的好看妩媚一些,人家都叫她“黄脸”。

    黄脸低低喊道:“有人!”她指着蜈蚣荡一片最冷清的屋舍,那里灯火黯淡,一片漆黑,是她们这众姊妹的居处。隐隐绰绰,好像看见有一个人影瘫倒在墙角的隐蔽处。

    女人们面面相觑,黄脸视力最清楚,说:“好像……好像是个女人。”

    一群人里面有几个最大胆的决定去看看。

    包括黄脸在内的五六个人,就走近一看,果然是个衣衫褴褛的女人,瘦骨嶙峋,跟花子似地。头发脏成一缕一缕,皮肤黑而有茧,脸上身上都是血迹,在黑乎乎的夜里,根本看不清长相。她昏昏沉沉、嘴里胡乱嘟囔,人事不知。

    看清这女人的虚弱,其中一个比较谨慎的大姐蹲下去,在这个女人身上掏了掏,说:“反正不是良民。没有路引和别的证明,一枚铜板也摸不到。八成不是个逃奴,就是乞丐、流民。”她望了望姐妹们才凄凉地慢慢说:“也可能是个不中用了的‘邻居’。"

    蜈蚣荡里的女人,多半是没有正经身份了的,出去了,也找不到什么活路。经常就有“不中用了”的女人被鸨母命人丢到巷子外边,任其死生。

    她说话的时候,屋舍里面大概是听到了一些动静,忽然响起一声高亢的怒骂,假母似乎因为没有客人,气得厉害。这群浓妆艳抹的女人,摸摸自己手臂或者腿上的鞭痕,又看看地上昏迷不醒的女人,似乎看到自己将来的命运,不由一个个低头垂泪。

    一个不知来路的人,或许就放置不管罢。说不定明天清晨,她就消失不见了。在蜈蚣荡里,就这样消失了的女人不计其数。

    活着消失,或许是被人牙子带走了,估量姿色,典到黑市。或许是被拍花子的乞丐拐走,去给团头做牛马。

    也或许……反正没有好的结果。

    死,也并不稀奇。这样因为病饿而横死街头的乞儿流民多的是,很快就会有巡夜者把这些尸首集中到城外的义庄去,胡乱埋在乱葬岗里。

    和她们这些人的命运,何其相似。

    黄脸蹲下来,听到这个昏昏沉沉的女人嘴里无意识地喃喃:“姆妈给你吃的……撑着……撑着……姆妈给你吃的。”口音似乎是南细城北边的祈山人。祈山旱得最厉害,前几个月几波流民,都是祈山的难民。

    黄脸霎时想起自己的遭遇,不由大忪道:“众姊妹……俺……俺”她回头哀求地看着姊妹们。

    姊妹们知道黄脸的身世,她也是因为祈山大旱,被爹妈所卖,才流落于此。

    她们听到这话,也纷纷想到自家的身世,也半是哀怜半是自伤,不由都动了恻隐之心。年纪大一点的杨姐走上来,一语定乾坤:“我们虽然贱得很,但也都是人。见死不救,不是人干的事。”

    “这娘子似乎是烧着,黄脸,你院子里有空余,干净一点,妈妈也去的少。姐妹们给你打掩护,避开那些‘眼睛’,叫这娘子暂且住在你房间后边的那小屋子里面。”

    黄脸微微高兴地唉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第一更

    ☆、第51章 人间路之娼门妇(一)

    蜈蚣荡西南角落这一片低矮阴暗的屋舍叫做玉顺堂,是整日那些贩夫走卒往来的低等地方。又叫“鸟窝子”。

    一条条狭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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