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东流[重生] 作者:江一水

    禤景宸面圣多次,自然记得这深刻的美貌。

    眼前穿着布衣的少年,面容稚嫩,虽然比不上艳压天下的皇帝,却自有一番清俊美感。或许是太过瘦弱,又或者是那张沾着黑灰的白皙小脸透着柔软,禤景宸竟有一种我见犹怜之感。

    只是恍惚了一瞬,禤景宸没有注意到马下的少年眉头皱了一瞬。

    少年背对着一庙的将士和难民,看着马上银甲将军,问道:“阁下何人?”

    少年清越的声音如银铃,落在禤景宸耳边拉回了她的心绪。她恍然想起对方的身份,利落的翻身下马,半伏在地,行了武士礼道:“臣禤景宸,见过太子殿下。”

    她说着,仰起头,直勾勾地望着眼前清无双的昭明太子。钟离朔垂眸,看着跪在身前一身银甲的大将军,凝视着对方温婉的面容,愣在了原地。

    钟离朔端着碗,看着身前的禤景宸,忽而看到随着她而来的将士全都利落的跪在地上,一言不发。

    “罪臣救驾来迟,还望殿下恕罪,特此恭迎殿下回朝。”

    大将军的话语响在耳边,随即,身后的将士们高呼:“恭迎殿下回朝!”

    破庙前的众人将目光落在了钟离朔身上,后知后觉地跪在地上,诚惶诚恐。

    破庙前一片鸦雀无声,钟离朔望着跪在周围一片黑压压的人影,心想这一天还是来了。

    她看着身前的禤景宸,勾出了一个苦涩的笑容,旋即托着药碗,半跪在禤景宸面前,凝眸道:“久闻将军大名,将军乃我楚国福星,今日得见将军,草民便是死都无憾了。”

    “只不过将军认错了,在下不过区区一平头百姓,不是什么太子殿下。”

    “冒充皇亲国戚乃是重罪,草民不敢,还望将军查明,放过草民吧。”

    她说着,放下药碗,全膝着地,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朝对面的年轻将军行了一个全拜大礼。

    禤景宸望着跪在身前的年轻太子,愣在原地。

    这一刻,她忽然明白了这位太子分明活着,却在全天下人都知道她是太子,整个猿猴都在寻她时,却躲在太一门医治伤患根本不露脸是何缘由了。

    竟原来,是这么一个不欲皇权加身的人吗?

    作者有话要说:  钟离朔的上辈子:影帝的自我修养。

    哎,这两天觉得很绝望。

    只能说,珍惜还能写百合的我们吗?

    如果哪一天只能写言情了,也是迫不得已的事情。

    第86章 朔景 二

    皇帝的车驾自源州而来,不过半月将到达云州。

    她们已经找到了太子,可对着一个不愿承担自己身份的太子,乐正颍还是十分忧心自己的好友。

    一连数日,禤景宸多次去请钟离朔归朝,皆无功而返。

    面对这么样的一个太子,怎么能够让禤景宸向皇帝交差。乐正颍知道,在皇帝到达云州之前,她们必须让钟离朔穿上那身早就备好的衮服。

    为了好友着想,乐正颍每日都催促禤景宸去庙里请那尊大神。

    对此,钟离朔采取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策略,一连推拒冷待对方数日,这日白天里钟离朔再也没有见到对方。

    却不曾想,夜里禤景宸还是来了。

    云州的瘟疫闹了月余,今日又有一批挨不过去前往归墟了。钟离朔随着太一门人到河边为亡灵送行,夜幕降临才返回庙中。

    这次瘟疫来势汹汹,云州城又多是刚回到家园的百姓,与帮着重建的士兵。那些沾上瘟疫的人,就被赶到城中角落里医治。

    这破庙里,多是沾染了瘟疫的伤患病人。

    钟离朔自逃出中州王的爪牙后,便被云州城中一太一道观庇护,在这乱世中随着太一观的医者在街头为百姓救治,逐渐成为了一个普通的太一门人。

    可那日禤景宸在庙前一跪,彻底将她粉饰出来的平常给掀开了。即便她抗拒着不认,在观中医治的病患和道人看她的眼神都带着若有似无的尊崇。

    更因着禤景宸安排在此,守卫着她的士兵而畏惧。

    钟离朔一直以为,八岁那年到了云州,她的一生就此开始了。她从没想过会有可以返回源州的那一天,就好像她从来没有想过中州王会反,将盖在楚国上方那件名为盛世的彩衣给剥下来。

    这个载歌载舞,一片欢欣的楚国,不知道从哪一日开始就变了。

    太一门的香火越发鼎盛,盛京越发繁华,云州城中一片欢歌。可逃出纸醉金迷的城中,她看到的却是一片萧条。

    土地荒芜,房屋倾塌,百姓的脸麻木不堪,只有面对神明的时候才有一些彩色。

    十四岁的钟离朔,一直生活在一个强盛的楚国中。十四岁之后,钟离朔才知道这样的楚国时被伪装起来的梦。

    她听人说官绅土豪欺压百姓,她听人说有人可以拿钱买官,她听人说几年前因着朝廷给不出钱粮,镇上的校舍都关了。

    这一切,都是因为皇帝身边的大司命荏苒。不为百姓着想,反而日日大肆祭祀,祈求神灵,挥金如土。

    因此,中州王反了。

    中州王反之前,百姓尚可靠着一亩三分地活下去。中州王反后,那样贫瘠的土地什么人都养不活。

    因此,中州王反后,他占据的三州被征了许多的青壮男女,赋税加重,越发民不聊生。

    这就是乱世,苦的都是底下的百姓。上头打的你死我活,哪管底下人死活。

    每逢征战世道,太一观总要下山为枉死的百姓送行,钟离朔送得多了,也就越发体会到挣扎着活着是多么的无奈。

    哀民生之多艰。

    没有一点喘息之地与色彩的生命是如此的令人绝望。

    这样的世道,死去反而是解脱。

    可人还是要怀揣着梦想的。

    生命是东皇的恩赐,没有谁生于人世会是来受苦的,只是世道如此艰险,又怎么能快活地过下去?

    钟离朔不止一次的想起母亲说的话,生而为人,就应该尊严的活下去。这个尊严,包括了自由的活在世上与体面的离开人世。

    可是想想死在她面前的人,又有哪一个足够体面呢?

    她是楚国皇室的人,是东皇的子孙,这天下万民都是她的同胞。可你看看,她就算沦落街头两年,却一点苦头都不算吃得。

    可她的同胞,却生活在了水深火热中。

    这天下分明是众人的天下,为何各自境遇如此不同。只因她的王公贵族,她们便是青草履孑吗

    可分明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啊。

    楚国的朝政乱了,上位者不清明,下位者举着欺压百姓。钟离朔知道自己身为皇子,只要还活着就会回到源州城。可是回到源州城中,她又应该如何做呢?

    糜烂了根基的楚国,凭她一己之力会好起来吗?

    是埋首街头做一个充耳不闻的普通人,还是回到源州凭借手中之力拔起腐朽的根呢?

    这个选择,钟离朔纠结了许久。

    她是个没接受过正统教育的皇子,对水深火热的朝堂一无所知。她还是个怯懦的人,对于渺茫的前路充满担忧。

    皇帝下诏封她为太子之后,她就知道自己会有被找到的一天。可直到遇见了禤景宸,钟离朔还是没有抉择。

    这一天,禤景宸没有来找她。被困扰了数日的钟离朔,终于可以好好做个选择了。

    这是个无月之夜,摆满人的庙中点着晦暗的灯。夏日的虫鸣和病人们的咳嗽呻吟汇集在了一起,于夜心里造出了另一种安宁。

    钟离朔坐在庙前,背对着庙中昏暗的灯火,托着腮帮子看着黑漆漆的庙前大殿。

    她跑不掉了,钟离朔想。

    也没有颜面逃避了,因为这是她应该承担的责任。

    钟离朔举了两个条件,说服了自己。于是她起身,拍了拍手,预备回去睡上一觉,明日就拎着自己的玉佩去认祖归宗。

    转身的一刹那,幽静的马蹄声,自远即近地传到了耳中。钟离朔心头一跳,回头看见了一线灯火蔚蔚出现在眼前。

    没过一会,一匹马闯入了眼中。

    钟离朔抬眸,看到了马上坐着的禤景宸。

    禤景宸今日还是来了,这令钟离朔有些惊讶。还没有等对方开口,钟离朔就在对方下马行礼前说道:“还请将军等我片刻。”

    她没有和往常一样,朝禤景宸行礼。禤景宸立在马旁,穿着刚换上的干净衣衫,称了一句诺,静等着钟离朔归来。

    好一会,钟离朔背着个行囊走了出来。

    她背对着光,一步步走到禤景宸身前,站定身子,摊开了手掌,言道:“虽然将军确信不疑,朔却不想将军有何疑虑,这是朔的青玉……”

    话还没有说完,一股疼痛从心间涌上了头脑,钟离朔踉跄了一下身子,眼前一黑,身子栽了下去。

    啪嗒一声,青玉落在了地上。眼明手快地禤景宸将钟离朔揽入怀中,脸色巨变。

    钟离朔晕在了庙前,禤景宸唤了大夫诊治,得到一个劳累过度所致的诊断。

    想着先前钟离朔与她说的话,又考虑到这里的环境,禤景宸将太子带回了云州城中。

    于是,流落在街头的太子终于被找到了。

    次日,钟离朔悠悠醒转,就知晓自己的老毛病又犯了。她看着眼前陌生之所,知道自己到了禤景宸的地方。

    钟离朔坐在帐中,清醒了好一阵,这才唤了侍女。

    久违的被人伺候着穿戴整齐,钟离朔将自己苍白的脸揉出了一抹血色,等着禤景宸的到来。

    果不其然,没有一会,身穿银甲的禤景宸前来问安:“昨日殿下身体不适,晕了过去,微臣逾越,就将殿下接回来了。”

    钟离朔拱手行礼,“多谢将军施以援手,朔感激不尽。不知将军可曾用膳了,留下来陪朔用个膳吧。”

    她眼神恳切,禤景宸明白她或许是想让自己留下来。没有疑虑,禤景宸应了下来。

    两人一道用了早膳之后,钟离朔轻咳一声,说道:“不知将军今日可否得空,朔有一事想与将军请教。”

    “殿下但讲无妨。”禤景宸端坐在钟离朔身前,看着这个裹在锦服底下年轻貌美的君主,一脸正色。

    钟离朔强打ji,ng神,说道:“闻说陛下南下云州,不出半月便至。我少小离家,源州城中许多人事皆不清楚,不知将军可否,与我说说随行官员之事。”

    她要回源州,想谋划一番,就必须足够了解那里的人事。

    而且,眼前这位坐拥天下兵马的大将军,也是她该拉拢的对象。

    禤景宸一怔,立刻反应出了钟离朔的真正目的。虽不知这位看起来淡泊风月的殿下为何一夜之间终于想回到权利的旋涡,但禤景宸还是一一解答了钟离朔的疑惑。

    因着禤景宸还有要事,钟离朔就与她商定每日晚饭过后再来叨扰她。送走禤景宸后,来给钟离朔把脉的先生又到了。

    再一次见到青岚,钟离朔脸上难得的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我与公子说,有缘还会再见,你看这缘分不就来了吗?”青岚笑眯眯,示意钟离朔伸出手,三指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我还以为日后只会在神国与先生相见,不曾想先生竟然在禤大将军的帐中。”钟离朔在青岚的示意下收回了手,说道:“先生当年离开源州,我还失落了好一阵。先生乃方外之人,却不曾想近年辅佐大将军的司命却是先生。”

    “不知先生,可是又回到了监天司中了?”

    青岚微微一笑,回道:“是啊,为了殿下,又道监天司当差了。”

    “哦?”钟离朔惊讶,说道:“为何说是为了我?”

    青岚笑了一声,“因为殿下回来了,这让我好奇。我还好奇,殿下的楚国,会是什么样子?”

    “我不想做监天司的大司命,若果日后殿下是帝王,我倒是有兴趣做天下的大司命。”

    她含笑,轻声道:“不是早就与殿下说了嘛,殿下是一个会回到神国的孩子。”

    话音一落,钟离朔便明白,她大概拥有了第一份在朝堂上的助力。

    第87章 朔景 三

    半月后,皇帝南巡到达云州,太子钟离朔身穿冕服以跪拜大礼迎龙舟于南风渡口。

    那一日,云州旌旗蔽空章分别八年的母女见面,分外感人。

    不多日,由大将军禤景宸护驾,皇帝携太子返回源州。

    在钟离朔的印象里,她的母亲钟离尘是位生x_i,ng十分冷淡之人。除了重逢之日相见,皇帝曾于众人前失态的将她揽入怀中,其余时候对她不闻不问,仿佛已经忘了自己多出来了一个太子一般。

    只不过,从皇帝为她挑选的老师来看,皇帝对她还是很用心的。金袍卫,枢密院,弘文馆等处,都挑选了人为她的老师。就连刚返回源州,就被皇帝下旨替代荏苒成为大司命的青岚,都来指点钟离朔。换而言之,皇帝给予钟离朔的权利是历代太子都及不上的。

    监天司历来是皇子不可染指之地,皇帝不仅给了钟离朔,还扔下了一句事有大小皆可问询大司命,之后就在宫中继续做她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君王。

    自云州返回,皇帝的身体每况越下,十天半个月不上朝乃是常事。入了冬之后,皇帝下旨,令太子监国。

    还未曾在朝政历练过的年轻,面对狡猾的群臣束手无策,只得披上一副笑面孔,以退为进,让她们为了一口r_ou_争得你死我活。

    糜烂的源都,在这个冬日里越发地纸醉金迷。皇城上下一片翻新,散财无数。就算如此花费,钟离朔却惊奇地发现,国库并非她想象的空虚,可也仅仅只是勉强够用而已。

    皇帝休养生息多年,所攒银钱无数,可都不在国库里。

    面对源州这奢靡之风,钟离朔想着北方虎视眈眈的蛮族,只觉得十分忧心。

    皇帝执政多年,除了许多年前禤氏一族战死过半于望月关,之后楚国与蛮族都是小打小闹而已。贵族们安逸了许久,也就因为中州王叛乱慌了几分,但中州王叛乱蛮族都没攻过来,更令他们觉得安逸。

    加上这个冬日,蛮族新换了一位君主,许多人都觉得如今国力强盛的楚国,更加不会有战。

    只有大将军禤景宸一干人忧心忡忡,以镇守澜州边境为由,欲要率大军返回澜州。可皇帝不允,下旨令她留在了源州。

    禤景宸不得已,只好令部下乐正颍徐仁青返回澜州,镇守边关。

    明眼人都知道皇帝将禤景宸留在源州是为了什么,无非是惧她兵权在手,有反叛之心。只不过她刚打了一场漂亮的胜战,皇帝还不好卸磨杀驴。

    钟离朔瞧着这位大将军的境遇,想着她的社稷之功,又看着朝上一群谄媚的j,i,an臣,郁结在心。因此,在她监国时期,所有参禤景宸的折子,钟离朔都轻轻放了过去。

    除夕之前,皇帝的身体总算是好了许多。于是,除夕之前,皇帝上了一次朝。

    这次朝会的目光,均落在了钟离朔身上。

    太子钟离朔已经快满十六岁了,国之基石也到了大婚的年龄。礼部为她挑选了一众青年才干,好似十多年前威逼那位皇帝一样,迫着皇帝给太子赐婚。

    可如今的皇帝已然不惧这群大臣,朝殿上蹦跶的这群只会说好话的人,不过是被她养废的猪。皇帝没有接受给太子挑选皇夫的提议,而是看向了众臣,言道:“昔年先祖楚宣帝八岁继位,以年幼不得亲政为由娶了比她年长的惠文皇后,令皇后替她执政。如今我儿昭明对朝政生疏,不善国事,也应当迎娶一位年长成熟的太子妃教导她才对。至于皇夫,朕还没老到想抱孙儿的地步呢。”

    冷淡的皇帝笑了一声,目光里的寒刃令朝殿上的臣子战战兢兢的俯身称诺。于是,为钟离朔挑选一名太子妃的事宜,便落在了礼部和监天司身上。

    年长于太子,又要ji,ng通政务,大臣们望着迟迟未北归的大将军,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皇帝舍不得这么一位将才,又不欲兵权旁落,那么就只能让大将军嫁给太子了。

    聪明如钟离朔,怎么会不明白皇帝的心思,散朝之后她忧心忡忡地去找了青岚。

    对此,青岚微微一笑道:“殿下担忧什么?你是国之基石,未来的一国之君。这天下的男女,有谁是你娶不得的。”

    她身份尊贵,什么姻缘都会有。

    钟离朔轻叹一声,“就算是天下之主,有些女子你也是娶不到的。要不然,文康帝为何终生不娶呢?”

    姻缘,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情。它不是交易,是交心。

    青岚讶异,“原来殿下还真的想过迎娶禤将军?”

    钟离朔哑口无言,思索了片刻,言道:“禤将军这样的大英雄,应当嫁一位与她一般英雄豪杰的人物,而不是嫁给我这种活一天算一天的病秧子。”

    “殿下切莫妄自菲薄了,不是与你说了嘛,殿下好好调养,至少能活过四十岁的。”青岚肃目,望着她严肃道。

    钟离朔哈哈一笑,“那就借先生吉言吧。”

    青岚笑笑,又问道:“暂且不说陛下的心思,我想问问殿下,觉得禤将军此人如何呢?”

    “这话我此前问过先生了,怎么今日先生反而来问我了。”钟离讶然,望着眼前的青岚,回道:“禤氏一族镇守边关,世代忠良。禤将军系忠门之后,爱民如子,忠心耿耿,自当是国之栋梁。”

    青岚叹了一声,说道:“殿下对将军的评价倒是甚高,只如今朝中大臣都传言禤将军拥兵自重,有反臣之心啊。”

    “还请先生慎言。”钟离朔肃目,望着青岚满目的不赞同。

    青岚释然一笑,与钟离朔言道:“难道殿下就不担心,大将军会反吗?”

    “好端端地,她反什么?再说了,她反了吗?”

    青岚讶然,迎上了钟离朔和煦的笑容,愣了一瞬,与她相视一笑,按下此话不谈。

    她看清了钟离朔眼里的意思,就算禤景宸真的反了,又与她何干?这糜烂奢侈的朝廷,早就被蛀得千疮百孔了。

    除夕过后,便是元宵佳节,皇帝于鱼龙阁大宴群臣。

    彼时,太子刚过完生辰。刚过了十六岁的太子,穿着厚重的冕服,坐在皇帝的下首。在她的右手边,是皇帝特意安排的禤景宸。

    莲叶台上的司命们跳着东皇踏元宵,欢欣中带着些许的哀伤令皇帝凝眸。皇帝望着被东皇揽入怀中的女巫,忽而转首,看向了身旁的太子。

    年轻的太子与她有着九成相似的面容,只不过一个冷艳十分,一个稚嫩青葱。皇帝凝视着那张熟悉的脸,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问道:“你还记得怎么吹尺八吗?”

    钟离朔一愣,回道:“记得的。”

    皇帝颔首,命人拿了一管尺八给太子。看着太子接了,皇帝伸出手,牵住了她,朝着阁中的莲叶台上走去。

    群臣高呼间,皇帝言说君臣同乐。她让太子吹了一首见月,自己伴着悠扬的尺八,踏了一曲灵犀。

    明亮的月色从楼阁上方泄了进来,钟离朔跽坐在月色之下,望着身前衣袂蹁跹的母亲,一丝丝暖意从融化了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寒凉。

    钟离朔的尺八,曾响彻云州,还混得一个“见鹿公子”的雅称。可是这一夜之后,许多人都知道这位善尺八的太子,便是云州的“见鹿公子”。并且,因她一曲令皇帝开怀,还将她的尺八称为了御龙之音。

    许多人都知道太子的尺八动听,却没有人知晓,皇帝的尺八更甚,只是皇帝再也没有一个可以听她尺八的人。

    一曲见月后,皇帝望着下首的禤将军言道:“听闻将军枪法极妙,不若孤为将军击鼓,将军为孤来一曲枪舞如何?”

    禤景宸无法推辞,但见皇帝脱掉了厚重的大氅,一身锦袍立在了场中。

    鼓声急急,将军枪出如龙,君臣之间像是在交战一般,令众人看得酣畅淋漓。

    最后一击,鼓锤重重砸在了鼓面上,皇帝抬眸,喘息着,以狼一样的眼睛望着身前的晚辈,见她枪指鱼龙,面对着一众喝彩的百官,神情凌厉又倔强。

    这是个好孩子,皇帝想。

    就因为是个好孩子,所以皇帝才放心。皇帝挪了一下目光,看到了不远处满目惊艳地女儿,难得的弯唇微笑。

    她抬眸,喘息着,看着收了武器半跪在身前的女子,朝着鱼龙阁上的众臣言道:“禤大将军文武双全,英雄了得,果真是世间一等一俊杰。如此人物,也只有孤的太子能配了。”

    她哈哈一笑,指着身前的女子说道:“来人啊,给大将军上酒。”

    她不顾百官惊讶,眸光定定地望着身前的女子,透着沧桑。

    楚国早晚都要亡,如果命中注定是眼前这个人夺得江山,她为什么不选一个更好的方式呢。

    她答应过妹妹,也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那么,就让她为朔儿铺好路,再平平安安走下此后的几十年。

    第88章 朔景 四

    鱼龙阁一宴后,太子妃的人选昭然若揭。

    自云州归来,被皇帝下旨困在源州的禤景宸,已经隐约猜到了皇帝的意图,因此对于皇帝在鱼龙阁说的那番话并没有什么震动。

    她已经知晓自己的归宿,只一颗忠心朝明月,坦荡地走下去。

    可钟离朔却被皇帝的那番话惊到了,一连好几日在朝堂上都极力避开禤景宸。

    兴许是鱼龙阁那一曲,勾起了皇帝心底的温情。整个桃花盛开的季节以来,皇帝都带着钟离朔在御书房处理政务。不知道是不是钟离朔的错觉,偶有与皇帝对视的时刻,她总能在那双过于凉薄的双眼里看到一丝丝慈爱。

    仅是少许的关怀,却令钟离朔觉得,如果皇帝一直这样,或许大楚的劣根能被拔起来也说不定。或许,前路没有那么辛苦也说不定。

    某一日晚间,钟离朔陪着皇帝用了晚膳过后,母女二人就在朝晖殿看着今日还未看完的奏折。朝晖殿的地龙烧得比去年还要高,只套着一件薄薄外袍的皇帝,在翻动着手里一份奏章时,若有所思地抬眸,看向了殿下裹着厚重玄袍的太子,沉吟了片刻,说道:“太子,看看这份奏折。”

    钟离朔仰头,称了声诺,起身来到皇帝案前,接过她方才看的奏章,仔仔细细地看了起来。

    这是兵部侍郎上的奏折,说是年关已过,各州刺史与返京述职的官员皆已回到驻地。大将军禤景宸镇守澜州边境多年,如今却在源州停驻半年,恐边境不稳,望陛下能让大将军即可返回驻地镇守边关。

    钟离朔看完这份奏章,皱起了眉头,“陛下,兵部侍郎言之有理,蛮族觊觎我大楚多年,现如今的蛮族大君又是野心勃勃的好事君王。此刻边境,还需大将军镇守,不宜令她在源州过多逗留。”

    皇帝仰头,看向了身前稚嫩的太子,言道:“自云州一战后,天下无人不识大将军。太子,那禤景宸就是一头猛虎,一头雄狮,若她回到澜州,你认为还可能令她返回源州吗?”

    “大将军拥兵千万,军中早无我钟离家的人手。来年,她若是狼子野心,你如何自处?”

    钟离朔抿唇,言道:“禤氏一族世代效忠皇室,且我在云州时,观禤大将军治军严谨,爱民如子,瞧着是个不欲生战乱之人。更何况如今陛下圣明,我楚国海晏河清,想来为了万民她也不会起反叛之心的。”

    皇帝轻笑了一声,说道:“你真是这样想的。”

    “是。”钟离朔拱手,又忍不住替禤景宸说多了几句好话,“我在大将军军中时,观其许久,将军心中自有君臣之道,有一颗浩浩忠心,绝不会拥兵自重。陛下,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您若真不信她,何苦留她在源州,找个由头收了她的兵符不就好了?”

    皇帝笑,“收了她的兵符,谁来接啊?”

    钟离朔应她,“自然是想收的人来接。”

    她话里藏着的意思十分露骨,只差没说是有人觊觎军权,因此编排禤景宸这样的忠臣了。

    皇帝听出了她话语里的维护之意,心中觉得好笑,嘴上却不饶人,“你倒是替她说尽了好话,那孤就更加不能让她回澜州了。”

    “陛下……”

    “这兵权不能旁落,我钟离氏无一人能接手兵权,只能留她。”皇帝叹了一声,看着钟离朔,眼底带着戏谑,“太子啊……”

    “儿臣听着。”

    “这禤景宸,忠君爱国,带得一手好兵,处理事务能力也强,孤瞧着挺好的,不若给你做太子妃如何?”

    钟离尘柔和的看着眼前的孩子,瞧着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怔然,心中泛起些许涩意。

    钟离朔愣在原地,好一会才找回声音,说道:“陛下……”

    “怎么,她不美吗?”钟离朔满含笑意,温声言道:“我钟离氏,从未出现过一个貌丑之人。大将军虽长于行伍,可孤瞧她的容貌在源州贵女中也是一等一的。她做你的太子妃,日后便是你的皇后,挺般配。”

    “你应当知道,做你的太子妃,才能保住这位大将军。不然,就是朕,也是护不住她。”皇帝落下这句话,收起了脸上的笑容,定定地看向了钟离朔。

    钟离朔都明白的事情,皇帝怎么可能不明白呢?她并不惧禤景宸功高震主,只是禤景宸手中的兵权太惹人眼红。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那些蠢蠢欲动之人,多得是手段给禤景宸下绊子。更何况,皇帝本来就没有什么坚定的意思保下禤景宸,她想要做的不过是给阿朔找个能护着她的太子妃罢了。

    钟离朔沉吟一番,看向皇帝,说道:“只能如此吗?”

    皇帝没有回话,只笑着道,“难道太子不欢喜她吗?不欢喜那孤再给你谋个太子妃?”

    她眼睛里透着几许看透人世的凉薄,仿佛方才对着钟离朔温柔以待的人根本不是她一般。对于皇帝的喜怒无常,钟离朔已经深有体会。她甚至能理解透皇帝那句话的意思,如果禤景宸不是她的太子妃,那么等着禤景宸的不是死亡就是被囚禁在源州城做个碌碌无为之人。

    钟离朔勉强的点点头,回道:“欢喜的。”

    她这样的回话,令皇帝十分满意。接下来两人没有就禤景宸一事继续说下去,但钟离朔却郁结了好一段时间。

    待桃花散尽,已经迎来百花绽放的时节,禤景宸仍旧待在源州。

    百官见皇帝迟迟没有安排禤景宸的去处,又开始瞎折腾。直到东宫樱花盛开的时节,皇帝在某一日散朝后,留下了禤景宸与太子。

    “当年禤老将军战死望月关,令孤十分痛心。幸而虎父无犬女,如今禤卿继承了大将军衣钵,亦成了我楚国肱骨重臣,孤心甚慰。”

    “只边境苦寒,孤舍不得故人之后受苦。孤闻说将军还有两个妹妹在澜州,这样吧,孤下旨,将那两个孩子接到源州。爱卿,便在源州落地生根了如何?”

    皇帝话音一落,候在一旁的钟离朔脸色微变。她下意识地看向了禤景宸,却见那人早已躬身,温声言道:“陛下体恤微臣,令臣一家得以团圆,臣,谢主隆恩。”

    禤景宸很识趣,在皇帝表明自己的意思之后,忍了下来。皇帝得到满意的答案,挥挥手令太子与太将军二人退下。

    出了朝晖殿,一袭紫色官服的禤景宸迎着明媚的春光朝宫外走去。没走几步,身后传来了一声清越的呼唤,“大将军请留步。”

    禤景宸听出了钟离朔的声音,停下了脚步,转头看向朝她走来的年轻太子,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她不问钟离朔唤她何事,行礼之后就静静等着钟离朔自己说出来。

    钟离朔在她身前站定,看着眼前瞧着比她娇小许多的武官,犹豫了一会,以一双黝黑的双眸凝望着她,“近日东宫樱花绽放得很好,今日春光也甚是明媚,若是将军不忙,不知可能随我到东宫的樱林走走?”

    眼前之人分明是她的君主,可说这话的时候,却带着几分忐忑。禤景宸只思索了一瞬,点点头应道:“有幸得殿下相邀,臣求之不得。”

    钟离朔松了神色,“那还请将军随我来。”

    这么说着,领着禤景宸前往了东宫樱林,一路无话。

    此刻正是春日最盛的时节,只在远处一望,就能瞧见被粉色的花海遮蔽住的东宫。那样浓烈的色彩,在明媚的春光底下冲击着禤景宸的脑海,看着这样鲜活的颜色,心情都好上了几分。

    钟离朔领着禤景宸穿过樱林,春风拂过,那些粉色的花瓣如落英般飘飘洒洒。花瓣落在了禤景宸的衣上,肩上,还有发上。

    钟离朔看着她那张在樱色衬托下越发娇嫩的容颜,只觉得被春风迷了双眼,弯着眼眸道:“我听人说,今年的樱花乃是近年来开得最艳烈的一次,尤其是樱林深处那棵百年樱树,开得甚为红火。”

    禤景宸闻言,将目光落在了年轻的太子身上。

    钟离朔弯唇一笑,“我命人备了春酒与差点,如蒙将军不嫌,待会陪我喝一些?”

    那样的笑容太令人亲近,令人无法拒绝。禤景宸点点头,又应承多了一些。两人走到了那棵百年樱树下,望着遮天蔽日樱花,看着她垂下来的樱条,钟离朔伸手,轻轻抚上了娇嫩的花朵,“樱花艳烈,炙热又纯洁。我初见将军时,就觉得将军向这樱一般,高洁十分。”

    她转头,毫不掩饰自己对禤景宸的欣赏。

    禤景宸垂眸,抿唇应道:“殿下谬赞。”

    钟离朔摇摇头,言道:“非也非也,将军盖世无双,乃是世间难得的俊才,有将军是我楚国大幸。”

    “只如今,佞臣当道,朝中党争纷乱,竟累得将军至此。”

    “今日陛下下旨,令将军一家在源州团圆,亦是无奈之举。”

    “今日来邀将军前来,是昭明有一事欲告知将军。”

    禤景宸定定地立在她身旁,看着身边这位长相比樱花还明媚的太子,“太子但讲无妨。”

    “实不相瞒,是陛下欲指将军为我太子妃。”钟离朔叹了一声,勉强笑了一下,“昭明何德何能,能娶得将军如此惊才艳艳的妻子。这怕成了我太子妃,怕是委屈将军了。”

    禤景宸双手握拳,不发一语,又听钟离朔说道:“将军一身文才武功,埋没于宫闱着实可惜。昭明惜将军英才,不愿将军无用武之地。只望将军日后还能握好兵权,待昭明能主事,必会令将军大展雄图。”

    她目光诚挚,明晃晃地写着重视与欣赏。禤景宸触动了一瞬,望着她说道:“殿下……”

    “将军乃肱股之臣,昭明甚惜。”

    禤景宸松开了手,像是释然了一般说道:“殿下今日既然与我说了这番话,那么必然也晓得,若是陛下存了这番心思,那就很难更改。殿下如今,是臣唯一的选择了。”

    聪慧如禤景宸,早已经决定好自己路。情爱一事,她从不关心,如果嫁给钟离朔对谁都会好,那么她为什么不选择钟离朔?

    她说钟离朔是她唯一的选择,那么就证明她不会做其他的抉择了。

    钟离朔抿唇,垂眸低低说道:“我非良人,只怕配不上将军。”

    她仰头,看着这一株盛开到极致的樱花,说道:“东宫的樱花开得真好,我想这个时节皇城外的景色会更加美。大将军若是嫁给我,这辈子能看的就只有这一园的樱花。将军,就算是这样,也愿意嫁给我吗?”

    禤景宸反倒是笑了,轻快地说道:“太子殿下多虑了,殿下在我眼里,是个良人。”

    第89章 朔景 五

    樱花谢后,皇帝下旨,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与太子赐婚。监天司大司命为太子与将军二人测算星盘,定下了八月初一这个良辰吉日。

    楚国皇室好些年没有c,ao办过这样的盛世了,自圣旨落下,礼部与监天司忙得脚不沾地。兴许是唯一的孩子的大婚,皇帝对此事尤为上心。大到宴会流程宾客安顿,小至礼服配饰,皇帝都亲力亲为。

    钟离尘向来不太c,ao心朝政的,如今见她c,ao办太子的婚礼,大臣们多半是觉得她兴致又起来了。相比皇帝的上心,作为当事人的钟离朔与禤景宸反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这一日尚衣司将新改的礼服又送了过来,原本在书房用功读书的钟离朔,接到皇帝的传唤,又赶到乾元殿中试了一次礼服。

    皇帝坐在案前,看着殿下被侍女们围着穿衣的钟离朔,拧起了眉头,言道:“婚服用红,太子穿起来瞧着还是太单薄了,不够稳重。换成冕服吧。”

    尚衣司的司正打量着皇帝的神色,欲言又止。钟离朔见到了,仰头看向了皇帝,拱手行了一礼,“陛下,不过月余便大婚了,儿臣觉得如今这身就好了。”

    皇帝拧眉,仔细地打量了她一眼,忽而笑道:“罢了罢了,单薄稚嫩些瞧着朝气,就这样吧。”

    这好一番折腾,总算是定下了婚服。诸如此类的事情还有很多,例如大婚当日太子佩剑不佩剑,例如太子妃的嫁妆,来来去去选了许多回。

    皇帝像是贪新鲜一般,将太子当做了可以随意搬弄的小孩,尽情的装扮着。钟离朔顺着她,实在是觉得没法挑了,才会提自己的意见。

    大婚将近,天气又骤然起了变化。连日来为着婚事折腾的钟离朔,在一场暴雨过后,缠绵床榻。她这一躺,昏迷了数日,在高烧中睡得深沉,仿若再也醒不过来。

    群医束手无策,日日见着坐在太子床榻前眉头皱紧的皇帝,皆是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太子高烧不退,药石无用。最后还是大司命青岚占卜,说是太子恶疾缠身,乃是恶鬼作祟,上奏皇帝令大将军禤景宸入主东宫,镇压邪祟。

    皇帝允奏,将大将军请入东宫,不过一日,太子就醒了过来。

    高烧褪去后,体虚的太子仍旧每日躺在床上,不能起身。皇帝为了太子着想,就将禤景宸一直留在东宫中。

    钟离朔多数时辰都在床上睡着,稍有清醒时就在侍人搀扶下随意走走。禤景宸就候在偏殿里,成日捧着书籍,听着殿中细碎的动静,安分地做个门神。

    皇帝时常来看钟离朔,只在钟离朔睡着后过来。每次来,皇帝都只坐在床边,沉静地看着那张稚嫩的睡颜,不发一语。

    坐在偏殿的禤景宸,每次都见她沉默地进去,又沉默地离开,期间除了自己的翻书声,再也听不到其他。

    皇帝不像别的母亲,会哀求着自己唯一的孩子快点好起来,她看起来很从容,只有眼底那逐渐增多的疼惜泄露了她的忧虑。

    大司命的占卜一向很灵验,在禤景宸入主东宫七日后,殿下的病终于开始好了。

    病愈之后,钟离朔才知晓大将军奉了旨,没日没夜守了她七天。

    对此,钟离朔感激万分。这一日,好起来的钟离朔穿了一件紫色的圆领袍,前往朝晖殿拜见皇帝。皇帝见她果真好的差不多了,又给她赐了补品,再叮嘱了几声,“过段时日就要秋凉了,你仔细些,莫再染病了。”

    “是,儿臣谨记,是儿臣不孝,令母皇担忧了。”钟离朔垂眸,眼底还泛着病态的青。

    皇帝瞧了她一眼,只觉得心里疼了十分,偏生面上还不显,说道:“幸而你不日便大婚,成婚之后也有太子妃照顾好你。大婚之后,什么都好了。”

    她说最后一句话时,眼底透着无限沧桑,好似藏着一件不能说出来的事一般。

    钟离朔点点头,称了一句诺。

    皇帝瞧着她乖巧的模样,想了想,又说道:“你在病重时,多亏太子妃照料,孤赐你一些珍品,你下午往大将军府走一趟,好好谢谢她。”

    “儿臣原本就准备去了,只是大婚将近,怕是于理不合。”

    皇帝轻描淡写地看了她一眼,“我们楚人,不讲究这个虚礼,让你去你就去。”

    钟离朔这才放下心来,拱手应了一句诺。

    过了午时,钟离朔携礼登门拜访。

    在外城军营中训练的禤景宸接到家令的消息匆匆赶回,一眼就见到了端坐在正殿中的钟离朔。在这艳阳高照的午后,太子穿着比常人要厚重的紫色圆领袍,托着手里的杯盏望着澄澈的茶水若有所思。

    从盛满日光的屋外进来的禤景宸,望着映入眼睑那张白皙稚嫩的侧脸,停下了脚步。她看着钟离朔捧着茶杯的指尖,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自己的手指,垂眸打量自己的衣衫。

    一袭赤色轻纱武士袍,身上透着夏末燥热的shi痕。禤景宸摩挲着指尖,总觉得一股属于武器的铁锈味传到了鼻尖。不知为何,看着不远处坐在y影中的衣着华贵的太子,她竟有些不能再进一步。

    只是失神了一瞬,若有所觉的钟离朔抬眸,刹那间就将武士英挺的身影拽入眼中。她漾起了一抹笑,将手中的杯盏放下,笑道:“将军回来了。”

    禤景宸被那样轻柔的笑容晃了一下,慌忙找回了神识,拱手行了一礼,“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钟离朔起身,朝着禤景宸走了过去,言道:“将军不用多礼,我今日来,是答谢将军的。”

    “我在病中时,幸得将军陪护,才得以痊愈。因此,昭明今日备了些薄礼,感谢将军大恩。”

    望着越来越近的钟离朔,禤景宸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回道:“殿下言重了,守护君主乃是为臣责任。”

    钟离朔脚步微滞,连带着脸上的笑都虚化了几分,她轻咳了一声,言道:“在将军办公的时辰来打扰,是我的不是。不过既然已经来了,不知将军可愿带我到府中走走?”

    禤景宸眉头微皱,想罢点点头,言道:“如蒙殿下不弃,微臣自然陪着殿下。不过,微臣方从军中回来,一身邋遢,恐会熏着殿下。不知殿下可否允臣先去换了一套衣物再过来。”

    钟离朔错愕,她打量着眼前这位娇小美貌的女子,眉眼柔和了起来,“将军请自便。”

    禤景宸告退,返回内室换了一身浅色纱裙过来。原本就娇柔的女子,在夏末的艳阳下穿着一袭轻纱,更显窈窕玲珑。钟离朔垂眸,看着走向自己的女子,眉眼弯弯。

    待她走近,属于苏合的冷香浸飘到了鼻尖。钟离朔站在她身侧,低声问道:“将军喜欢苏合冷香吗?”

    与钟离朔身上厚重的沉香不同,这样的冷香令人觉得寒。分明是那么温柔的一个女子,为何要用这么冷冽的熏香呢?

    禤景宸微怔,回道:“是,夏日炎热,故而熏了冷香。殿下,闻不习惯吗?”

    钟离朔摇摇头,只回了一句:“挺好的。”

    禤景宸放松了下来,又听得钟离朔说道:“只是,闻着有些冷。”

    她脚步微凝,望着钟离朔身上厚重的袍子,想起了这个人畏寒。太子身体不好,自前段时日病重之时,禤景宸方才知道这件事。

    太子降生那一日,皇帝下旨杀了许多太一道人,触怒了东皇。源州城的贵族们都在说,这孽果落在了皇帝的后裔上。最直观的表现就是皇帝在位多年只有太子一个子嗣,且自太子出生后就因为身子骨弱养在了深宫里。

    在禤景宸前往东宫守着钟离朔之后,陆陆续续地听到了许多传言。有人说太子星盘太轻,活不过二十岁,有人说她身上杀孽重,威严能震得住江山。

    在禤景宸与太子婚期将近时,关于她的神武在民间传的沸沸扬扬,俨然楚国第一人。

    禤景宸不知道这是皇帝在为太子造势,还是党派们使出了捧杀的招数。这段时日里,她仍旧忠于职守,祈祷着钟离朔病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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