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阴天笑道,若论做官敛财的本事,下官可得要拜他为师啊。

    闵秋叶端起酒杯把玩,说到底大家同州为官,能互相帮衬就多帮衬点,远亲不如近邻嘛,大家都在眼皮子底下,谁犯点事儿,能帮忙遮掩就遮掩一番,不是嘛?

    包阴天皮笑肉不笑,大人这里哪里话,咱们食君俸禄,为君分忧,做官为民,此乃本分。

    闵秋叶放下酒杯,包大人这里案子多,我们也就不打扰了。对了,前不久府上查杨大人的时候,不小心查到了包大人曾跟杨大人一起去青楼喝过花酒,这事儿可如何是好?

    包阴天说,大家都是读书人,喝酒狎妓,作诗唱合,行的都是雅事,闵大人不会因为此事就治包某的罪吧?

    闵秋叶说这个自然不会,做官不为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当官不嫖娼,不如回家卖生姜。不过,据我所知你们去青楼喝花酒,给你们买单的是前蜀王的大管家,包大人,你来教教我,我该在奏折上怎么落笔呢?

    如今川内,可谓谈蜀王色变。去年蜀王造反案后,朝廷对官场一整年的清洗,各个衙门可都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唯恐与蜀王扯上什么关系。

    听到此言,包阴天脸色大变,扑腾跪在地下,下官愿为闵大人效犬马之劳。闵秋叶连忙将他搀扶起来,包大人这可使不得,今日本官来可不是兴师问罪的。

    包阴天问道,大人是想?

    闵秋叶呵呵一笑,杨知县一案,本官掌握的证据,将他革职治罪,已经足够,不过念在他多年为官,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他一次。你是他的座上恩师,你的话他能听进去。所以本官想找你做一回说客,让他把金牛县三万多两的粮仓亏空给补上。

    包阴天说,下官尽量一试。

    闵秋叶冷冷道,试试可不行,这事儿办也得办成,办不成也得办成。

    这忽冷忽热,忽亲忽远的火候,对包阴天,闵秋叶又哄又吓,火候拿捏的刚好,看来已深得为官奥义了。

    包阴天饭也不吃了,连忙吩咐下人收拾东西,准备跟我们回成都府。出来后,我说老闵,既然证据确凿,为何不把那杨下水法办了?

    闵秋叶叹道,我何尝不想如此,从知府、同知到各班房都与这杨下水纠缠不清,真逼急了,他来个鱼死网破,把那些破事儿都秃噜出来,那蜀中恐怕又要乱起来了。

    我说过,查粮仓一事,为的是把亏空补上,给各仓补上新粮。过段时间,各州县新粮未下,旧粮不足,朝廷还指望这些粮草来开仓放粮呢。也正是因为此,章知府、丁大人都让我放手去做,若我真的借此在官场上整出什么动静,恐怕第一个饶不了我的就是这两位大人。

    我说包大人派管家给我包了五十两,闵秋叶笑笑,这是想花小钱办大事儿啊,三观你收着就是了,我知道了。

    这就是当官的好处,大明朝规定,七品知县俸禄是二十两,地方上每年养廉银也不尽相同,如苏杭一带的知县,一年少说也百两银,但这点钱,这些当官的根本看不在眼中。

    回到成都,包阴天连夜去劝说杨下水。次日一早,杨知县便同意补齐亏空的银两,卖了宅子,又动用“私房钱”,最终凑足了两万六千多两,剩下的银子从养廉银中分十年流摊。

    闵秋叶道,官场规矩,向来讲究“查十说七办三”,官员有污,往十分里查,查完之后,往七分去说,真正追究起责任,也不过按三分来做。有杨下水为先例,估计后面就顺利多了。

    杨知县筹完银子,来成都府交差,临行之前,提出要见闵秋叶。我与闵秋叶正在书房聊天,杨知县进来,一个头磕在地上,下官来向闵大人道谢,多谢大人法外开恩。

    闵秋叶也不上去扶他,冷冷道,本官不过秉公办事,要谢得谢你自己平日烧香拜佛勤快,这次佛祖显灵保佑你杨家。今日你逃得一劫,望你回去后守好本分,莫要再被本官抓住把柄。

    杨知县怎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只是嘿嘿干笑,看了我一眼,欲言又止。

    闵秋叶问道,还有什么事?这是我兄弟,不是公门中人,但说无妨。

    杨知县叩头道,小人求闵大人救命!闵秋叶说你神通广大,我哪里救得了你。

    杨知县说,小人与大人虽无深交,但小人观大人做官行事,颇有君子之风,而且大人是外乡人,并未牵涉其内,小人思来想去,整个成都府,唯有大人能救小人于水火。

    估计被杨下水的君子之风捧得舒服,闵秋叶道,什么事,婆婆妈妈,磨磨唧唧。

    杨知县莫名其妙说了句,章知府是唐门三爷的女婿,丁大人是青城掌门的小舅子,闵大人初来乍到,做官行事倒要小心些为妙。

    闵秋叶喝道,够了,诽谤上官,你可知罪?杨知县正要辩解,闵秋叶冷哼一声,你先下去吧。说罢,端起茶杯送客。

    我说为何不听他把话讲完,闵秋叶道,这种人平日里乱嚼舌根,今日子我听他讲,明日不定他又跟别人说我什么,所以远离他们为妙。

    听得外面一阵骚乱声,闵秋叶喊道,刘能,外面怎么回事?刘能是闵秋叶配的通讯员。

    刘能道,回老爷,好像是府衙外出人命了。

    闵秋叶道,杨下水呢,还没走嘛?刘能道,身子还在,头先走了。

    啊?我与闵秋叶连来到府衙门外,只见杨知县躺在血泊之中,脑袋被人齐齐砍断,不知所踪。

    金牛知县杨下水在成都府衙门口被刺杀一案,章知府大发雷霆,宣布成都府封城,责令成都通判闵秋叶成立专案组,限十日内破案。

    朝廷命官当街被杀,此事性质极为恶劣,这已不是普通命案,而是对朝廷、对权威的挑衅。杨知县是朝廷官员,就算要杀,也应当有个体面点的死法,比如在“休假式治疗”中触电而死,身中十八刀自杀而死等等,可凶手非要来一个“身未动,头已远”,这就犯了官场大忌。

    此事由老闵牵头,我和柳清风则从江湖方面打探消息,看能否帮忙。刑房衙门、六扇门开始行动起来,四处稽查、捉拿可疑人等,并贴出告示悬赏百两寻找人头。

    下午就来了一大汉拎着个包袱前来,听说你这里悬赏百两,寻找人头?

    闵秋叶道,对啊,你可有下落?

    大汉伸手把包袱拿出,我家三姨太下午刚过世,人头还热乎着呢。

    闵秋叶说,我要找的是男人头。大汉说,我老丈人今年八十多了,今儿早上跟我聊天还说活得不耐烦了,我马上给大人去办。一来给老人尽孝,二来给大人尽忠。

    闵秋叶说了声神经病,一摆手,吩咐衙役把那大汉叉了出去。

    看他愁眉苦脸,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等晚上撒出去的兵丁衙役回来报信,再从长计议。

    还没到晚上,又有衙役来通禀,启禀大人,有人在金堂县知府衙门发现了一人头!

    闵秋叶说,快些呈上来。

    衙役从带着儒生打扮的人上来,正是包阴天的师爷公孙如厕,公孙如厕见闵秋叶,连忙下跪,见过大老爷。

    闵秋叶问,人头呢。公孙如厕递上一个盒子,打开一看,好大一颗人头!

    正是金堂知县包阴天的人头。

    闵秋叶脸都黑了,一案未平,一案又起。人头是今天中午发现的,师爷公孙如厕下午去如厕,结果在茅房门口发现一个盒子,打开一看,竟是血淋淋一颗人头,正遇到差人,连快马加鞭送到成都府。

    整个成都府震惊了,六县知县一日之内死了两个,这可算重大安全事故。章知府递了条儿,命闵秋叶两案并作一案,破案期限不变。

    我说府衙之内,一个人头,一个尸身也不是事儿啊,死者为大,入土为安,赶紧通知家属来取回去啊。

    闵秋叶说就这模样,怎么通知家属?

    刘能说老爷我有个办法。

    说来听听。

    我有个二舅,是个鞋匠,平日里也做些缝缝补补的手艺活,技术还算说得过去,要不把他找来,用哥俩好粘起来,凑成一个整儿?

    众衙役纷纷说这主意不错,也有人道,那白事儿份子钱,我们出一份儿,还是两份儿啊?废话,一具尸体当然是一份钱了。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讨论起来。

    闵秋叶一拍桌子,成何体统!众人连忙噤声。

    闵秋叶喊道,金堂、金牛二县三班衙役兵丁可曾带来?启禀大人,都在门外候着!全部传来,本官要亲自问话。

    张聋、赵唬等众衙役被带上堂来。闵秋叶喝道,金堂县,你们护卫包大人不周,导致包大人被杀,可知罪?

    众人不敢作声,闵秋叶喊道,张聋!

    张聋趴在地上,老闵一连喊了两声,赵唬用手指捅他,喂,大哥,大人喊你呢。

    闵秋叶说,马蛋,你是真聋还是假聋!

    马蛋跪着道,回老爷话,小的不聋。

    那你说说,你们老爷被害的经过。

    马蛋说道,昨儿夜里,金牛杨知县来找包大人商议事情,说的什么,小的不清楚,据张聋说他路过书房时,听到两人在里面吵了起来,还说到什么前蜀王忤逆之事,具体得问张聋了。

    闵秋叶说张聋,你来说说。

    张聋抬头,大声喊道:啊?大人,你说什么,大声点?我听不见。

    我问你听到杨知县和包知县吵架了?

    包子馅儿?回老爷,昨晚上吃素三鲜!

    闵秋叶指着张聋问马蛋,你确定是他听来的?马蛋说来的路上他跟我说的啊。

    闵秋叶道,净鬼扯,来人,拖下去打二十小板。

    闵秋叶又问众人半天,也没问出个子丑寅卯来,叹了口气,轻声道:都滚吧。

    张聋磕头,麻利儿说道,是,老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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