杪冬 作者:有时下猪

    后每次都失望且奇怪地发现,他的脸上从来是淡淡的,什么表情都没有。

    然而直到多年以后我才知道,其实那样静静等待的姿势本身就是一种表情。

    一种寂寞的,渴望得到爱的表情。

    可是这样的答案已经不再是仅仅满足我那无聊的好奇心了,它变成一根刺,扎得我的胸口尖锐地疼痛。

    在那三个月里漫长的守候中,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如果周皇后推开门走出来,给他一个温暖的拥抱,他会不会就不再这样继续毫无意义地守候下去?

    这种想象在无数次的失望中等成了期待,最后又变成埋怨与愤怒。

    在这个皇宫中不是只有你会抱他关心他吗?不是只有你会对他笑吗?不是只有你会哄着他睡觉为他唱歌吗?

    为什么不出来看一眼呢?

    如果出来看一眼……你一定会心疼的,因为,连我这个冷眼旁观的人,心里都有那么一点点难受……

    这种令我越来越难以忍耐的守候总算在他六岁生辰的前一日结束,我在心底稍稍松了口气。

    他与二殿下的生辰是同一天,所以两个人的生辰宴是一同举办的。而在这场生辰宴上,我算是彻底了解到他究竟不受宠到何种程度。

    恶作剧的二皇子和三皇子偷偷往他茶杯里下药的时候,首位上的帝王正好不经意间往这边瞥了一眼,然后他又漫不经心地转过头去,视而不见。

    我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去提醒殿下,可是师傅万般强调的话却一直在耳边回响。

    师傅说:“上面布置下来的任务,你要一丝不苟地完成;上面没有吩咐的事,千万不要自作聪明,擅作主张。”

    他说:“一旦你踏出暗宫规定的路线,就只有死路一条。”

    暗宫对待背叛者的残忍是外人所无法想象的,我思量了一阵子,最终决定不去冒这个险。

    毕竟,像是保护太子殿下这种任务,上面自始至终就没有提到过。

    他喝下那杯茶之后,开始剧烈地呕吐。

    那种撕心裂肺的反呕声听得我心里发毛,我偏开头去,看见其余皇子在一边窃笑,而帝王却露出了厌恶及不耐的眼神。

    “太子如果不舒服的话,”帝王冷冷地说,“那就回去休息。”

    他勉强答了句“是”,然后转身离开。跟着一道离开的我,看见他的指尖惨白惨白,没有一丝血色。

    心里莫名其妙的,就开始痛起来。

    他回去后就睡下了,我躲在房梁上等了许久。

    他睡得并不安稳,翻来覆去的好像一直在做噩梦,直到华灯初上的时候,才总算从梦中惊醒过来。

    他坐起身,茫然地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时,我又开始怀疑,他是否真的已经从梦魇中清醒。

    他看向前方的眼神陌生得令人害怕,就像这空气中到处隐藏着伺机而动的妖魔鬼怪。我生生打了个寒战,开始考虑要不要出去敲敲门,好让他从这种诡异的恐惧中逃脱出来。

    然而还没等我行动,他就已经跳下床,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深远的长廊曲曲折折,看不到尽头。

    我听着他的脚步声孤零零地在长廊上空回荡,看着他打开一扇又一扇房门,忽然间领悟过来他是在寻找什么。

    然后心底慢慢生出一种陌生的感情。

    陌生到……我自己都无法形容。

    直到宫人告诉他皇后娘娘还没回来,他才结束这没有尽头的奔跑与寻找。

    虽然太子已经走了,甫子昱的生辰宴却还在热热闹闹地继续着,我远远地看着那座灯火通明的宫殿,忽然对这象征着权势地位的皇宫无比厌恶。

    他小心避开侍卫,一步一步接近那些将他排除在外的欢歌笑语。

    在一扇开了一点缝透气的窗户前,他默默伫立良久。

    我顺着他的视线往里看,看见周皇后正笑着,将一面价值不凡的玉佩系在甫子昱脖子上。

    一边系的时候,她一边说:“保佑子昱身体健康,平平安安。”

    于是我才认出来,那面玉佩是她在那三个月,祈福时一直紧紧握在手里的护身符。

    他面色恍惚地呆了一阵子,然后又像来时那样,悄悄地转身离开。

    在跟上他的脚步之前,我又回头看了一眼。

    微笑的皇后和微笑的甫子昱是生活在绚丽的光芒中的,那些流淌在他们之中幸福耀眼的温馨,给我一种没有人能够插进去的错觉。

    他一路跌跌撞撞地往回走,脚步虽慢却没有停顿。直到被一条突出路面的老树根拌了一跤,他才停下来,抱着膝盖坐在树底下发呆。

    我在暗处陪着他吹冷风,等到天空中开始飘起一点点雪花的时候,我听见一些细细的,像是小兽低鸣般的呜咽声。

    那些细微的呜咽断断续续,让我微微有些恍惚。

    我茫然地想着原来安静的人,连哭起来都是这样的安安静静啊。然后又想起,他不过是一个刚满六岁的孩子而已。

    为什么一个六岁的孩子,就已经学会藏起自己的难过,偷偷地哭泣?

    鬼使神差的我走到他身边,小声唤了句“殿下”。

    哭泣声戛然而止,我等了一阵子,他却始终没有抬起头来。

    “沙子……”他将脸藏在胳膊里,好半晌,才艰难地说,“沙子迷了眼睛,有点痛……”

    我胡乱地嗯了一声,紧挨着他冰冷的身子坐下来。

    那一刻我忘记了他是皇子,而我是侍卫。我满脑子想的都是帮他挡掉些风,挡掉点雪花,让他不再那样瑟瑟发抖。

    大概是我的体温给了他一点勇气,他哭泣的声音稍稍大了些,我默默地听着,学着周皇后的样子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然后不知道过了多久,他靠着我静静地睡着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他之所以会那样轻易地依赖我的怀抱,不过是发热发得有些迷糊不清。但是那又如何呢?对于我来说,那个夜晚,始终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回忆。

    就像现在我一步一步悄悄地跟在他身后,在这个褪去了喧嚣新年伊始,在这些疲倦地锁上了重重大门的街头小巷,看着他不知从何时开始习惯性将悲伤掩藏淡淡表情下的脸,心里其实是希望他哭出来的。

    我想看他哭出来,然后再把他抱进怀里。

    就像小时候那样,静静地抱着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等到他哭累了,便会渐渐地在我怀里睡着。

    第23章

    皇城里的百姓大多都睡下了,寂静的小巷里漆了红漆的大门重重紧锁,只留下守夜的长明灯还在檐角默默闪烁着幽暗的烛光,杪冬拖着长长的影子,漫无目的地走过这些满是爆竹残骸的青石小路。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更夫的声音从远处遥遥传来,木槌敲打在铜锣上的铛铛声带着空气一同震动,在这寂寥的夜色中一遍遍空荡荡地回响。

    更夫的脚步随着锣声一点点接近,杪冬停下来,抬头望向朱门边新张贴的喜庆春联。

    “天干物燥――”

    更夫的声音从拐角处转过来的时候,杪冬回过头看了一眼。

    “小、小……”

    看着那人霎时瞪大的眼睛,哆嗦着说不出话来的嘴婚,杪冬歪着头略带疑惑地朝他笑了笑,却不想那更夫忽然高喊一声“鬼啊――”,一把扔掉木槌和铜锣,转过身逃得飞快。

    看着那人瞬间消失了踪影,杪冬着实愣了一下。

    他低下头看看自己,这才发现自己身着一袭式样繁杂的浅色礼服,披着一头不知何时散落下来了的长发,在这寂静的小巷里一个人漫无目的地游荡着,确实像是鬼一样。

    杪冬低低地笑了一下,然后走到被遗弃的铜锣面前,蹲下身拾起木槌在锣面上轻轻敲了起来。

    “天干物燥――”他将下巴搁在膝盖上,微眯起眼睛,百无聊赖地小声说着,“小心火烛――”

    小巷里忽然扬起一阵风沙,杪冬闭了下眼,待到风停沙散,再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铜锣的对面多了一双紫金蟠龙靴。

    那是一双做工极其精致的蟠龙靴,深紫色的靴面不知是用什么材料缝制的,看上去柔软舒适而又光洁亮丽,靴面上的龙是用金线穿了细碎的紫金石一针一针细细缝上去的,璀璨的龙身优雅华丽地向上蔓延,最终消失在那一片如火焰般红艳的衣摆之中。

    杪冬低头看着蟠龙靴发呆,然后他感觉到有什么人蹲下身来,将他额前凌乱的刘海轻柔地扫到一边。

    那个人的掌心贴着他冰冷的额,在这暮冬凛冽的寒风中带来些许暖意。

    温热的掌心沿着他的额角慢慢下滑,最后停留在颊边,流连不去。

    “回去吧?”

    顺帝低头看着杪冬默默低垂的睫毛,缓了缓呼吸,轻轻地,像是怕惊吓到什么一般低声问:“回去了好不好?”

    杪冬抿着唇角,沉默不语。

    掌心下是少年细嫩到让人不忍放手的肌肤,顺帝的视线滑过杪冬虽然苍白却无法掩饰的令人窒息的精美的容颜,心里升起难以言表的苦涩。

    杪冬偏了偏头,避开顺帝的手。

    他起身退开一步,淡淡地说了句“好”,然后转过身,并不去看顺帝,径自朝向皇宫的方向走去。

    他不知道被自己留在身后的顺帝面上是怎样的表情,也不知道那人会不会为自己的不敬而发怒。

    但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那个人是否会发怒是否又会惩处自己,从来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自己以前不在乎,现在更不会在乎。

    一路躲过侍卫的巡查,杪冬回到阔别已久的千尘宫。

    推开门的那一瞬间,房间里的火烛忽然燃烧起来,橙色的火光驱逐开黑暗,让整个房间遍布柔软温润的光泽。

    杪冬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顺帝一眼,又接着往里走。

    杪冬掀开内室的门帘,从暗格中取出颜泥,调了些许药酒,一点一点仔细配着颜色。

    在外间等了一阵子的顺帝亦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一眼看见杪冬手上的动作,他变了变脸色,猛然出手抓住杪冬的手腕。

    杪冬被吓了一跳,手中的颜泥盒子因为那人过大的力道而被甩了出去,哐当一声碎了一地。

    杪冬侧头看着那一地沾染着颜泥的墨瓷碎片,垂下了眼眸。

    “……已经不需要了,”顺帝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略微涩哑地说,“不用再将脸藏起来了。”

    “……可是”少年微微蹙起眉,平淡的语调里透出些许为难,“要怎么向大家解释?这个样子出去的话,似乎有些麻烦。”

    “杪冬不用担心。”顺帝弯了弯嘴角,大概想勾出个安抚的微笑,可是那笑容一摆出来,连他自己都觉得太过生硬。

    “我会处理的。”顺帝说。

    杪冬抬起头,清澈的眼眸静静地看了顺帝一阵子。

    他歪起脑袋,似乎开始为什么事情烦恼,思虑了好一会儿,才迟疑着开口说:“等会儿的祭天地仪式,我不想以左使的身份参加了。”

    顺帝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答话。

    “还是让甫子昱去吧,他之前不是练习了很长时间吗?应该不会出什么差错。”

    顺帝依旧沉默不语,杪冬被他看不出情绪的眼睛盯得有些难受

    恋耽美

章节目录

杪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np只为原作者有时下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有时下猪并收藏杪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