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于十七岁 作者:傅愚

    第 21 章

    ‘小点声,别吵着孩子了。’母亲低声说着,她只当丈夫喝多,她对即将到来的危险并无预感。她回头看着她的丈夫,只见丈夫眼神清明,并无醉态。只是他的眼眸里,燃烧着炽热的火焰,那是一种接近于癫狂的反常。

    母亲愣住了,下意识的护住孩子。丈夫并没有做什么,只是缓慢的走过来,他注视着他的妻子,生育的历练使她饱满而丰腴,岁月的琼浆洗涤着她柔顺的长发,时光的消逝使她明澈的眼眸拥有了洞明一切的魔力。女人抱着孩子坐在昏黄的灯光下,就像神像里的圣母。他什么也没做,只是走到女人妻子身后,拥抱着女人莹润的躯体,抚摸着女人柔顺的长发。

    她太美了,美的令人发疯。

    美丽是女人的原罪,她们的祖先从蒙昧中苏醒,看到了自己的美丽。这就是他们堕下天堂的开始。纯粹的美沾染了□□,就成了罪恶。在皇宫里举行的舞会上,皇帝对她一见钟情她,想让她做自己暗处的情人。

    母亲抬起头,温柔的抚摸着丈夫的脸。她的嘴角微微像是弯起,笑的就像一个孩子。她对厄运决然不知,就像对待自己的美貌一样。

    .

    就在今天的晚会上,父亲得到了皇帝的亲自接见,他惶恐万分,以为这是祖上的功勋,天大的福分。只是不曾想,光荣伟大的皇帝陛下正肖想着自己的妻子。如果换做别人,会一口应允,只是一个女人,换来金钱和权位,何乐而不为。

    只是父亲是不同的,他一直爱着怀里的这个女人,他会永远爱她,直到死,也要埋在一起。他在上帝面前许诺,他们要永远在一起。他不信神,他只相信爱。他发誓要保护这个女人一辈子,不让她受任何伤害。他做到了,只是在她短暂生命的最后一段时光,他亲手毁了她。

    他没错,只是太害怕失去她了。而她就是他的原罪,他的罪恶,也是他的福祉。命运为每个人画了一个圈,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出路,走不出去的,只是绕着圈子行走。

    .

    他端起藏在袖子里的刀,轻轻捅进了妻子的心脏。金黄色的蕾丝撕裂,尖锐的刀子撕破血脉,刺入骨骼,刺进心脏。他的眼睛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迷乱。

    家族世代相承的阴暗血脉在他年轻的血管里流淌。暗红色的罪恶在灰尘堆积的土地上开出血红色的花。他终究没逃过罪恶,他终究是亲手毁掉了爱人,毁掉了自己。

    如果有人研究了这个古老家族的族谱和先人的死因,一定会惊讶与他的发现,这个古老的家族人丁稀薄,青年男女大多殒命夭折。毒素早已刺入血脉,在骨肉下代代相传,命运在出生之前就早已注定。无论男女,都是疯狂的,都注定了为爱而生而活而死。

    妻子顿住了,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看着丈夫,眼里是无限的爱意与慈悲。她纯净的眼眸好像能看透一切,又好像能包容万千罪恶。她不怪丈夫,她直到死,都相信丈夫。

    她抬起头,捧住丈夫的脸,温柔的吻住了丈夫的嘴唇,浅浅一吻。她的意识开始逐渐涣散,她开始看不清爱人的脸。鲜血从她撕裂的伤口里喷涌而出,染红的纯白色纱裙,开出了绮丽妖艳的花,像是暗红色颜料浸染纯白的梦境。她拍着儿子的手也渐渐停了下来,留下来的,是她最后的温柔。

    她看着儒雅的丈夫沾满的血液,眼里写满的绝望和茫然无措。炽热的泪从他的眼眶里涌了出来,和炽热的血混在一起。他低声说着‘对不起。’一直重复着,好像得不到妻子的回应他就不会停下来。只是他的手里的刀更加用力的捅进了妻子的心房。

    她的眼神渐渐暗淡失神,只是她的目光依旧轻柔。她莹润的唇瓣渐渐变得苍白无力,她颤抖着嘴唇,发不出声来‘我爱你。’她已经原谅他了,好像他从没有伤害她一样。她很幸运,逃离了罪孽的苦海,含着微笑离世,得到了永生。

    .

    儿子的梦很甜,母亲忍受着疼痛保护着他最后的安睡。鲜血涌了出来,涌到他洁白的脸上,渐渐变得冰凉。他感受到了冰凉的触觉,苏醒过来。

    他揉着惺忪睡眼,抬起头看着眼前的炼狱图景。不像是真实,到像是一场噩梦。鲜红色血液渐染了母亲洁白的裙子,也浸透了母亲纯洁的肉体,无暇的灵魂。鲜红色血液燃起火焰焚烧着温暖和煦的家庭画卷,也撕裂了安静祥和的生活。

    只是这终究是真实。只是就像一场噩梦,梦中人永无法醒来。只能一场接着一场的做着连续不断的梦。

    他看着平日里慈祥的父亲,他低下头怯弱的哭泣。那把银质的刀依旧握在他手上不肯松开。父亲成了儿子梦中的恶魔。儿子看到了那把刀,是它,是父亲,是他撕裂了美好甜蜜的梦境。

    他从床上起身,拿起桌上果盘里那把刀,回到了床边。脸上是冷漠与残忍,他像是丧失了人类情感的野兽,朝着父亲扑过去。只是不曾想到,尖锐的刀子划破了父亲的喉咙。鲜血喷涌。

    父亲愣住了,好像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会亲手杀了自己。就像母亲也不可能想到深爱自己的丈夫会亲手杀了自己一样。死了,死了也好,就像睡着了一样。父亲浅浅的微笑起来,他的鲜血已经洗清了他的罪恶。他可以在温热的泥土中长眠,以死亡这种方式来换得生命的永恒,从此和自己的妻子永远在一起,再不分离。

    留给父亲的时间不多,鲜血流尽了,他的气管撕裂了发出呜呜的风声吹起血泡,他想说什么,只是再也说不出口。

    罪恶在血脉之间代代相传,古老家族的罪恶在儿子年幼的血脉中开出了纤弱而妖异的恶之花。

    善在恶中消弭。而所谓的恶,只能在更大的恶中泯灭。父戮妻,子弑父。这就是世代相承的罪恶,人类的原罪。

    完美的家庭就像是精美的瓷器,即使是小心翼翼束之高阁,也会被嫉意打碎。神不允许完美的存在,神说众生平等。每一个生命都平等的享有欢欣和苦难。而当一种只有欢欣没有苦难的失衡逃过了神的磨盘出现在人间,神就会拨动命运的磨盘,亲手将他磨碎,磨成粉末,随风消散,再不见存在过的痕迹。

    .

    就像是一场噩梦,他想闭上眼睛从头再来,再做一次,是不是一切都会完好如初,父亲和母亲依旧温柔的站在眼前

    哥哥冲进房间将他从噩梦一般的血泊中抱了出来。夏洛特是不了解情况的,他绝不会相信,是他的父亲亲手杀了母亲,弟弟亲手杀了父亲。他以为是仇家的凶杀,他带着弟弟连夜出逃,仓皇离开巴黎。

    哥哥好像在那一瞬间就长大成人了,他必须担起生活的重担。他必须守护着弟弟,并为父母报仇雪恨,光复古老家族的荣耀。只是他一直信仰的东西其实并不存在,他想要光复的荣耀不过是个笑话,他要报的仇也永远报不了,即使知道了真像,他也无法杀了弟弟。他的余生活成了一个可悲的笑话。

    就像蝴蝶震动翅膀掀起山谷的飓风。谁也不会知道只是微小的欲求与变化,能够改变多少人的命运。

    床头夏洛特亲手编的捕梦网还在夜风中飘摇。太阳还会照常升起,不知是不是如传说一般,太阳升起的那刻,噩梦会随着阳光一同消弭。只是那阳光也会照亮满屋的血海,却终究无法照进炼狱,照进绝望。

    美好家庭生活的图景被炼狱的火烧成灰烬,散了一地融在血里,太阳升起时,就会消弭不见,再没有人记得它的存在。

    夏缪沙没有忘记一切,现实不是噩梦无法消散,只是被他沉沉的压在心底。而今随着阴暗的欲望一头翻涌,冲垮了他虚构的世界,虚构的生活,虚构的幸福。

    他想起来了,而他也随着记忆的苏醒一同被毁掉了。他死了,死于十七岁。他的尸体被钉在十字架上,承受永恒的酷刑与折磨。希望和阳光再不会属于他。他已身在地狱。

    第24章 疯癫

    昏沉沉的从梦中醒来,从此再无梦可做。白昼黑夜皆是一片清明,在清醒中受难,在清醒中疼痛。

    夏缪沙感到自己从未如此清醒,也从未如此迷茫。他清楚自己是谁,也同样清楚自己背负着怎样的命运与罪恶。他同样迷茫,迷惘于无法改变的命运和迷雾重重的未来,以及他永无法赎清的罪。

    他想哭,只是连流泪的权利都被剥夺了。他睁开眼睛,撕心裂肺的痛苦嚎叫着。血从喉咙里涌了出来。他拿起床边的刀子,一刀一刀深深的划在手臂上,刀刀见血,深可见骨。他好像已经失去了痛觉,皮肉向上掀起,裸露出苍白的骨骼。鲜血如泪水一般滴滴渗出,又疯狂的喷涌。他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他的生命已不属于他自己。他就像一个狂热的宗教信徒,在自己信奉的神面前献祭着自己一无所有的生命。

    伏尔甘走了进来,他一步步走的很缓慢,带着阳光移动的轨迹。夏缪沙抬起头仰视着他,眼神近乎痴迷。他的爱人,他的天使。带着爱与救赎前来。

    在接近夏缪沙三步远的地方,伏尔甘不动了,他顿了一下,看着夏缪沙迷醉的近乎疯狂的眼神,他的嘴角勾起了不易察觉的笑意。他走上前去,坐在夏缪沙的身旁。他冰冷的手指划过夏缪沙额角的碎发,划过他的脸颊,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他的手指伸了进去,在破碎的表皮上停留,然后划了进去,落在鲜血淋漓的骨肉上。

    夏缪沙抽了一口凉气,他感受到疼痛。他感到脖子上划过一阵陌生而尖锐的疼痛,这种疼痛来的比刚才更加突兀和激烈。伏尔甘寒冰一般薄而凉的指甲镶进了他的颈,血珠丝线一般的涌了出来。

    伏尔甘白玉一般的指节上沾染了鲜红的血迹,就像是无意沾染罪恶的天使。他沾起血的手指在唇边轻轻划了一下,莹润的血落在嘴里,有一种近乎致命的诱惑。浓郁而香甜。他的嘴角勾起了残酷的微笑,就像嗜血的恶魔。

    伏尔甘低下头,靠着夏缪沙的耳朵,靠的很近,几乎就要吻上去了。他的声音很低沉,低的让人感受到一阵来自灵魂深处的凉意‘欠我的,你还没还清呢。你现在的一切,无论肉体灵魂,无论欢欣痛苦,都是属于我的,都将由我支配。’

    ‘谁允许你这样伤害自己,有权伤害你的只有我。’他尖利的牙齿刺破了夏缪沙圆润饱满的耳垂,鲜红的血液涌了出来,沾湿了他的脸。溅在他象牙一般惨白的面孔上,留下一片触目惊心的红。染红了他苍白的嘴唇,红的近乎妖异。

    夏缪沙看着伏尔甘的眼神近乎狂乱痴迷,就像死囚看着监狱的墙缝里透出唯一的光亮,就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湖面上漂浮的最后一根稻草。仿佛眼前的男人已经失去了自己的名字,他拥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爱与希望。尽管那希望本身就如此阴暗,却也无法阻止他发光,就这样他成了自己世界唯一的意义。

    .

    ‘我知道你去见过他了。他应该也和你讲了一些我和他的事,但是,不是全部。我希望从我的角度再说一次。我的身世,你已经知晓,我就从那开始讲起。我在巴黎的一切,维持我生计的财富,我的交际地位名声,我的一切都是夏洛特给我的。’伏尔甘自顾自的说了起来,他的头低下去,埋在阴影里。

    第 2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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