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汉郡,梓潼城外,江武尸首早已变得面目全非。

    城墙上面甘宁目眦欲裂,义愤填膺,就准备领兵杀出城去,好与益州军决一死战。

    “踏踏踏!”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只见田丰气喘吁吁跑到了城墙上面,伸手拦住甘宁,说道:“兴霸将军先冷静一下,千万莫要中了敌人奸计啊。”

    甘宁猛然扬起了双臂,身上甲胄铿锵作响,咬牙切齿的说道:“贼子欺人太甚,连孝德尸体都不放过,此时还让我如何冷静?”

    聚集起来的关中士卒,亦是脸色狰狞,纷纷高呼:“我等愿意出城,与贼人决一死战,虽死无憾!”

    “决一死战,虽死无憾!”

    田丰见到被糟蹋不像样的江武尸首,亦是怒火中烧,可他终究还是强行忍住怒气,不停劝说甘宁莫要出城。

    然而无论他怎么劝说,甘宁都是一意孤行,想要出去抢回江武尸体。

    及至后来,田丰脾气也上来了,居然指着甘宁鼻子骂道:“贼众我寡,若是你能够凭借匹夫之勇、意气之争,就可以击败贼军,吾纵然与汝一同出城又有何妨?”

    说到这里,田丰跌足顿首,喝道:“可是眼前之事明显是个圈套,现在出城作战不仅没有办法抢回孝德尸首,恐怕这些跟随你出城的士卒,也都会枉死此地!”

    “将不因怒而兴兵,汝身为关中大将、三军主帅,又怎能因为一时义愤,而将三军置于危险境地?”

    田丰此时声色俱厉,说起话来嘴边胡子一翘一翘,吐沫横飞。

    他本来就是那种刚正不阿,敢直言劝谏之人,有时候哪怕面对文昭,激动起来也会出言相斥,更何况是甘宁乎?

    甘宁被田丰骂了一阵,心中怒气忽然消减了许多,可还是有些愤愤的说道;“贼军所作所为太过下作,不报此仇,吾心难安!”

    见甘宁言语之间有所松动,田丰才常常舒了一口气。

    继而他脸色一沉,说道:“兴霸暂且放心,他们一定会为今日所作所为,付出惨重代价!”

    说这话的时候,田丰遥望城外杨怀、高沛两人,微微眯起的眼睛之中,不停闪烁着点点寒光。

    这一次,哪怕稳如田元皓,也动了真怒!

    不要以为田丰乃名士就会虚怀若谷,无论遇到什么事情都可以隐藏自己情绪。

    与之相反,田丰脾气之恶劣天下少有,只不过他修养极好,故此很少发怒罢了。可是只要田丰发怒,关中并无一人胆敢继续与他争论。

    如今杨怀、高沛触怒了田丰,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强行压住心中怒火,田丰遥望着城下的益州军,忽然对甘宁说道:“兴霸可曾看见张任旗帜?”

    甘宁定眼看了一阵,摇头说道:“张任好像没有在城下。”

    捋了捋胡须,田丰道:“吾素闻张任为人正直,光明磊落,想来不至于做出此等下作之事。”

    “而且以张任之才能,不见得猜不到这种雕虫小技,根本无法诱我军出城。”

    “想来必是高沛、杨怀二人,因为不忿前番被我军所败,这才一意孤行出此下策,意欲诱我军出城破之,以报当日之耻。”

    甘宁觉得田丰之言大有道理,眼中当即闪烁着寒光,说道:“高沛、杨怀二人,留他们不得!”

    田丰没有说话,只是眯起了眼睛,而后微微颔首。

    夕阳西下,将天际染成了红色;狂风呼啸,偶尔还能卷起一大片落叶,在天空之中飞舞。

    天色渐渐昏暗下来,杨怀、高沛见没有办法激关中军出城,却是悻悻而回。

    停留在营寨之内的张任,不用询问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若田丰、甘宁果真如此轻易被激出城,他们岂不成了名不副实之辈?”

    “意欲辱人尸首诱敌出城,不仅没有可能得逞,反而会激得敌军同仇敌忾,并且平白自降身价。”

    淡淡瞅了两人一眼,张任没有说什么,只是心中对于他们,却忽然有了一丝厌恶的感觉。

    只不过,张任并没有把这种厌恶之情表现在脸上,反而安慰两人道:“田丰、甘宁都非易与之辈,没有诱此二人出城,两位将军也莫要放在心上。”

    “只是今日贼军必定义愤难平,可能会铤而走险前来劫营。这几日夜晚两位将军还需谨慎防备,休要让关中军占到便宜。”

    见张任不但没有责怪自己两人,反而出言安慰、提醒,他们心中才好受了一些。

    长长舒了一口气,高沛说道:“将军但请放心,此计可一不可再,贼将若真敢再出城劫营,吾定要让其有来无回!”

    杨怀闻言,亦是猛然点头应和。

    梓潼城内,甘宁安抚住了愤愤不平的关中士卒,就去与田丰议事。

    “我欲出城劫营,再破益州军以泄心头之恨,不知军师以为然否?”

    田丰摇了摇头,道:“高沛、杨怀二人前番中计,此次必定防备严密;而且那张任也并非泛泛之辈,贸然出城劫营,必定有败无胜。”

    甘宁虎目圆瞪,喝道:“不能出城作战,只是死守梓潼,城池早晚都会被攻克。”

    “我等自身都难以保全,又如何能够杀得了杨怀、高沛两个贼子,为孝德报仇雪恨?”

    田丰透过房门遥望着北方,说道:“算算时间,主公应该已经率领大军进入巴郡了吧。”

    “只要大军一至,张任必定不会继续留在梓潼。那个时候,才有机会击破敌军,杀此二贼。”

    ……

    连续数日,益州军都是谨慎防备,不敢有丝毫懈怠,关中军却始终闭门死守城池,根本没有出城劫营。

    这一日,张任正率领大军攻城,忽然有信使慌慌张张跑了过来,将一封书信送了过来。

    张任急忙打开书信,看完之后当即大叫一声,居然从战马上面摔了下来,而后不省人事。

    杨怀、高沛见状尽皆大惊失色,上前将张任扶了起来,捡起地上书信仔细观看。

    “刘璝、冷苞先后战死,徐晃复夺巴郡,又以五百士卒攻克葭萌关。关中大军已至,赵云领兵五千正在攻打剑阁。”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无论是徐晃在这么短时间内复夺巴郡南部,还是以五百士卒克葭萌关,亦或是剑阁被攻打的消息,全都有些骇人听闻。

    两人惊呼过后,当即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震撼以及恐惧。

    以往他们只听闻徐晃乃是关中名将,心中却有些不以为然,今日得到了这些如同神话一般的战报,方才猛然惊醒。

    此时,两人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徐晃此人不能力敌!”

    不仅是杨怀与高沛,哪怕这个战报后来传到成都以后,刘璋麾下文武亦是觉得得不可思议,对徐晃产生了深深的忌惮之心。

    徐晃却是并不知道,自己一系列战绩威震巴蜀,由于民间传闻太过玄幻,徐晃已经被描画成了盖世大魔王,有通天彻地之能。

    此后很长一段时间,益州百姓家中但凡有小儿啼哭,大人只要喊出‘徐晃’二字,孩童当即不敢再继续哭泣。

    正在攻城的益州士卒,见到主帅无故摔落下马,全都士气一泄。杨怀、高沛也担忧张任,根本无心再战,当即下令大军撤退。

    城中甘宁见此情形,对田丰说道:“益州军中有变,此时是否可以领兵出城追杀?”

    田丰看见益州军虽然撤退,却仍旧队列齐整,毫不慌乱,当即说道:“杨怀、高沛两人乃巴蜀名将,领兵作战进退有据。”

    “将军此时若领兵追击,必败无疑。”

    甘宁也观察到了这个情况,可是这些天他心中之憋满了怒火,只想要出城杀了杨怀、高沛,这才有些失了方寸。

    听见田丰的话以后,他也没有再多说什么,就前去视察城墙、安抚士卒。

    当天晚上,有不少斥候被吊篮送出城池,前去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情。过了两个多时辰,斥候们才缓缓回来,向田丰报告了侦察到的情报。

    “公明复夺巴郡南部,再克葭萌关?”

    斥候答道:“然也!”

    “主公已经领兵抵达巴郡,正派遣子龙攻打剑阁?”

    斥候再次言之凿凿的答道:“的确如此。”

    哪怕与徐晃相交莫逆的甘宁,听到这个消息后,也觉得有些不相信,他第一时间就想到,这可能是益州军传递的假消息。

    田丰却只是皱眉不语,抬头望着益州军营寨的方向。

    却说张任连续昏迷了五天,益州军都没有继续攻城,关中军亦是没有趁机出城劫营,只是死守城池。

    益州军营寨之内,张任双手捧着剑阁最新战报,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说道:“邓贤将军果真没有让我失望,死死守住了剑阁。”

    “赵云若想以五千骑兵攻破剑阁,未免也太过目中无人了。”

    杨怀说道:“关中大军尚未完全抵达,剑阁暂时无忧,可是将军佯装昏迷五天,都未曾引甘宁出城劫营,却该如何是好?”

    张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有些无奈的说道:“吾起初亦不过是灵机一动,想要佯装昏迷引诱关中军出城,却不想他们居然如此警惕。”

    高沛道:“既然如此,我等明日还是领军强攻梓潼吧。”

    张任又摇了摇头,说道:“主公信使应该已将快来了吧,攻打梓潼这件事情,可能不会继续落在我身上了。”

    杨怀、高沛两人闻言,惊叫道:“将军何出此言?”

    张任正准备答话,忽然听见门口亲兵喝道:“将军,主公派遣使者过来了。”

    无奈摊了摊手,张任说道:“此事尔等稍后便知!”

    须臾,使者就向张任传达命令:“今葭萌关已失,剑阁危在旦夕。主公有命,责令张任将军即日起便领兵两万,前往剑阁驻守,不得有误!”

    原来,刘璋得知徐晃一系列壮举以后,当即骇然失色。

    他惧怕剑阁再被关中军攻克,就派使者星夜兼程前来,让张任过去防守剑阁。

    杨怀、高沛却是说道:“剑阁乃天下雄关,又有邓贤将军领兵驻守,贼军轻易之间根本无法攻克。”

    “若今日不先拔除梓潼这颗钉子,日后往剑阁运输粮草都将不甚方便,稍有不慎,都会引来大祸,还请使者三思啊。”

    甘宁与田丰太难对付了,杨怀、高沛觉得,益州除了张任以外,短时间内再无一人能够攻克这座城池。

    现在将张任调开,也就意味着剑阁很有可能会两面受敌,就连粮草运输路线都不甚安全。

    而且他们当初被关中军所破,心中多少留下了一些阴影,对于田丰、甘宁有了一丝畏惧之心。

    故此,听闻刘璋命令张任前去驻守剑阁之后,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使者冷哼两声,道:“葭萌关如此险关都被攻克,更何况是剑阁乎?若剑阁果真城破,你二人可承担得起后果!”

    “况且,纵然张任将军带走两万兵马前往剑阁,此地尚有四万之众,主公更会派遣其余良将领兵前来相助。”

    “莫非两位将军以为,除了张任将军以外,就没有其他人能够攻克梓潼?还是你们自己,已经被关中军吓破了胆!”

    杨怀、高沛闻言,当即对那位使者怒目而视,他们正要发怒,却被张任阻止了。

    张任上前一步,对使者躬身一礼,说道:“臣,领命!”

    梓潼城内,甘宁来到田丰身旁,惊奇的说道:“果真如同军师所料,那张任居然是诈作昏迷;而且今日凌晨时分,张任已经领兵前去剑阁了。”

    田丰脸上慢慢露出了笑容,说道:“时机已经成熟,为孝德报仇之日不远矣。”

    随后,他来到甘宁身旁,小声说道:“将军可如此,如此,如此。”

    甘宁闻言却是皱起了眉头,说道:“军师此计未免也太过冒险了,稍有不慎,我军都可能会全军覆没啊。”

    田丰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若是错过这个良机,再想破敌难如登天!”

    本来沉稳的田丰,此时也想要兵行险招,这次奇袭广汉郡,若是他不能有惊人之举,真的无颜面见陈旭了。

    而且,益州军对江武尸体的羞辱,也使得田丰怒火中烧,想要让杨怀、高配二人付出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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