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同人)红楼春纤 作者:六月泽芝

    第 142 章

    “这孩子糊涂,这样的大事,怎么竟不与长辈说?”贾母且还不曾言语,王夫人已是气得面皮紫胀,恨声道:“柳家想要悔婚,那是做梦!”

    贾母却只将捻着佛珠的手搁下,淡淡道:“那柳家如何做梦?他们拼着名声不要,必要重选一门好亲,我们又能如何?便这个不提,他柳家娶了四丫头,也不生儿育女,自糟践了,我们又能如何?四丫头心里明白,方生了那些个想头。”

    说到这里,贾母口里也觉没了滋味,不觉沉沉一叹:家业无人支撑,总不过听凭欺负四个字罢了。四丫头原也是个伶俐的,明白这个道理,方干脆不言不语。想她小小年纪,哪来什么出家的想头?不过是自个想出的法子,怕是想到了妙玉,便要借着带发修行四个字,让柳家如愿,自己过两年再重择亲事。这样也免得那柳家狗急跳墙,生出些歹毒念头来。

    那边尤氏也含泪道:“正是老太太的话,四姑娘还小,春红柳绿都来不及,哪里能想到出家两字?总是这一阵病了,那柳家又几番羞辱,她人聪明,又经历了大喜大悲,方起了这么个念想。如今要没个准话,她一时想岔了,岂不是我们的罪过?可那柳家又不是一回两回,想是铁了心肠,哪儿又能有好话?我悬了一日的心,总没了法子,方来讨老太太的主意——我们家好好儿的姑娘,总不能听凭欺负了的!”

    她说得有心,贾母并王夫人想着前番劫难,如今境况,也不觉都红了眼,一时竟沉默下来。好半日过去,贾母方叹道:“你说的在理,如今凭什么也没四丫头紧要。她身子也渐渐好了,过一会我亲过去瞧瞧,也探一探她的志向。她要心里耿耿于怀,咱们就暗中行事,总将这事拦下。要是她眼明心亮,自有了主意,我便索性将这事说开了,凭她自个选去!”

    这一番话说得王夫人并尤氏都是一惊,呐呐问道:“老太太如何听凭她自个选去?素日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儿有孩子选的理儿?纵有,她一个小小的人,又不曾见过甚么风雨,也见不得外男,又如何个选法?”

    “如今我们家这等境况,原也是破落了,强撑着面皮,又有什么意思。我瞧着她们姐妹素日都是心中有数的,只个二丫头软和些罢了。四丫头她年纪小,不知外头的事,我岂能不知?只柳家这事,也是家中无能,竟坏了她的前程。现今她要不要舍了柳家,舍了后又择什么样的人家,也只合与她择取。”贾母絮絮道来,终究落了两滴老泪,道:“总与她一个想念罢了。”

    王夫人与尤氏对视一眼,已是明白过来。贾母这是知道真个悔婚后,四丫头怕是要没个着落,方与她一个念想,总好撑着一口心气。知道了这个,两人也无话可说,只觉满心酸楚:自家怎么便落到这么个田地!

    三人黯然神伤,一时无言以对,气氛便自沉寂起来。

    好半日过去,王夫人固然将宝玉之事咽下,无心再提。就是尤氏回去,也瞧着窗外花红柳绿,心中懒懒无处言说。独有贾母,伤心一阵,后晌便往惜春处过去。

    惜春正挽着头发,自取了一本《金刚经》翻着,听说贾母来,她忙要推被起身,却被贾母拦下:“好生躺着,仔细又吹了风。”说话间,自有丫鬟捧了茶碗来。鸳鸯与贾母安置坐下,又接过茶瞧了一眼,方送到贾母并惜春手边,自与旁个丫鬟皆尽退下。

    惜春与贾母已是说了几句饮食闲话,见这般情景,心里便暗暗有了思量,不等询问,竟起头儿道:“老太太可是知道了柳家的事儿?也是我糊涂,昨儿嫂子过来,她原也有心,总能觉出几分来。”

    贾母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叹道:“你这孩子,说是年轻不知事,原也知情明理。要说明白两字,怎么这样的事,竟还瞒着长辈?那柳家起了那样下流不知礼的心,你既是知道了,怎么还一意忍着不说?咱们家如今虽是败了,终究还没破落,再没得听凭欺负的道理!”

    惜春不由沉默下来,好半日才低声道:“这样的事,原没有我说话的理儿。只现今老太太问我,我也少不得一一回明了。那柳家打发来的婆子虽有些不堪,到底也就几句话的事,外头的礼数总还齐全,我纵要说开了,旁人如何信服?说不得倒瞧着我病了,说是病重多心,竟要显得咱们家无礼起来。因此,几番我都不言不语,只瞧着他们柳家如何,方好行事。二来,家里境况已是多不如往日,又无支撑门户的,虽有二哥哥在,到底年轻,如何能跟柳家父子兄弟计较?何况齐大非偶,原是情理之中的事,倒不如由他悔婚了,省得再搅得阖家不安,长辈受累。”

    说到这里,惜春略略顿了顿,方抬头展眉,目光澄澈如水,凛凛生寒:“再说,这样不堪的人家,我也不愿委身!”

    这一句话虽大离贤良两字,可想到如今境况,贾母竟大觉安慰,因拉着她的手,又喜又叹,连声道:“素日里我虽不说,心里却知道,你们姐妹素日都是极好的。如今家里事多,越发应了我的心,也就你们姐妹齐整!你有这么个心,我也索性道明——那柳家行事不堪,原不能匹配。你要舍了也罢,只他家想要悔婚,便要背起那么个名儿!没得你好好儿的女孩儿,竟还要做个垫脚石的理儿!日后你自家婚姻要什么样的,也不须害臊,只管大方说了,我们长辈虽不中用,总还有你那些姐妹,便千万里也总与你挑个可心如意的。只那什么出家的心思,断断不能再想!”

    惜春不觉怔住,半日方呐呐唤了一声老太太。

    贾母早已挪过去,伸手搂住了她,叹道:“你只管放心,咱们家虽不如往日,总还能护住你们的。”一时祖孙皆尽沉默,好半日过去,方将这话按下不提,又絮絮说了些闲话。

    贾母方自回去,又与王夫人等商议一回,下帖子将黛玉等人请来,共商柳家之事。黛玉等人闻说柳家有意悔婚,皆有恼意,又知惜春心意,思及旧日情谊,都十分叹惋,且从贾母心意,问责柳家。

    谁知那柳家闻说此事,下晌那一等子柳芳便携子登门致歉,道是绝无悔婚之意,原是家下人等无礼,已是撵走,虽对着宝玉这样的小辈,亦是十分陈情,迥然又是另一幅模样。贾母等人见状,皆十分纳罕。翌日,那徐夫人亲自登门,也是赔礼赔罪,话里话外特特说了好几句。

    贾母等人方瞧出几分意思:那柳芳父子并无悔婚之情,倒是这徐夫人,心系长子前程,不免在心腹婆子等跟前显出几分悔婚之情。那些个下人又自作主张,方有了今日风波。

    知道是这么个缘故,贾母等人便有几分斟酌。那柳家也明白事理,几番陈词十分妥帖,且又重提结亲之日。就是惜春处,也悄悄送了一封书信,却是那柳润亲笔所书,言辞既恳切,又极妥帖。

    惜春几番细看,一时竟有些无处言说之感。

    第二百二十二章 求齐心攒金置妆奁

    却是那柳润着实诚心, 虽亦是叙了两家旧情,也是说及道义两字, 更提了先头惜春送过去的针线活儿并只言片语等细故, 徐徐道来犹如春风。可临了临了, 他也真心道明,言其母徐夫人关心则乱, 不免有些嗟叹,却绝无悔婚之念, 不为旁的,不过是一家子不愿悔婚败名, 去图那等摸不着的日后姻亲之力。

    头前种种,惜春看在眼里, 不过淡淡地一掠而过,等看到最后一条, 她方垂下眼眸, 极轻地叹息了一声。边上的彩屏原知道这书信是何处送来,早在心中打鼓,只惜春素日冷僻,便不敢轻易询问。这会儿听到叹息,彩屏一心留意, 不觉脚下踩到裙角儿, 虽不曾叫唤,端着的茶盏却喀嚓磕碰了一声,登时打破了寂静。

    惜春回头望了一眼, 见彩屏微微红着脸,双目却正瞧着自己,心里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因道:“什么茶?”彩屏忙笑道:“是才得的新茶。”却并不提什么茶叶,惜春就知是寻常茶叶,彩屏口里遮掩,免得惹来自己想到先头兴盛如今衰败的酸痛。

    若是探春,许是有这等念想,可惜春原早瞧破了这些,哪里理会。只她也不愿多说,点一点头,道:“搁在这里罢。”彩屏见她形容淡淡,心里踟蹰了片刻,到底问了一句:“姑娘,那柳家究竟怎么说?”

    惜春原懒怠说,只见她双目灼灼,竟是入画去了后少有的,又想到东府那边早已风流云散,不觉有些没意思,口里就随口道:“能说甚么,不过是些由头罢了。只他倒也说得实诚,并不专说些搪塞无用的。”

    话虽淡淡的,彩屏却知惜春素日性情,她能说出这么几句,可见心内并非全无所动的。只大约还有些旁的缘故,这方没有显出来。也是,那柳家头前做得忒过,要是撵个人说几句好话就抹了过去,内里却是哄人而已。后头姑娘嫁过去,那可怎么办?

    这原是极紧要的一辈子的大事,自然不能轻忽。

    想到这里,彩屏也不敢再多说,只道:“姑娘心里有数就好。现今老太太、太太并几位姑娘都一心向着姑娘,凡百事情自然也就成了。”

    惜春瞟了她一眼,并不言语,心里却想:这一件事,二姐姐她们倒还罢了。这家里剩下的,就是老太太,未必真个全心,更不提旁的了。现今自己事情一出,各人都瞧见了独个儿的难为之处,方有些齐心起来罢了。实说来,要说真心却难。只这世间,哪来那许多真心实意?竟不过是各自保各自的,能伸出手帮衬一把,已是极难得了。

    想着这些,惜春便觉得索然无味,一时又想着旧日之事,不觉渐渐出神起来。因此,虽有这柳润之书,惜春却依旧没有言语。黛玉等人留意几日,见总无消息,又素知惜春为人,便约好了一道过来,探问她的心意。

    这一片心思,惜春自知,一时叙了温寒,说了几句闲话,她也便直入正题,因道:“柳家送信来,道也说得明白,叙了世交旧情,也说了道义名声,更直言慈母心切,我们家又遭逢大变,方有些言语不妥,又有那一起子小人作祟,方有那么一件事,实无旁心。”

    众女皆是心明眼亮,就是迎春,亦是经历了些事,比头前更知事,此时一听,就知道那柳家已是实诚。说着也是,京中人家谁不知道谁的底细?那柳家悔婚之后,凭那趋炎附势的名声,又能寻到甚么得力姻亲不成?更何况,素来便有嫁女嫁高,娶妇娶低的老话。不然,旧日也不会谁个都没料到柳家造次之事,由着她们往惜春跟前问好,却不留心在意。

    念及此处,迎春先便欢喜起来,连声道:“阿弥陀佛,这样就好了。我便说柳家原是世交老亲,怎么会做出这等事来。这仆役欺上瞒下,原是常有的事,说开了竟也就好了。”她这般欢喜,湘云却只摇头:“依我看来,未必有这样的好儿。他家的事,自家才知道,谁知真假?便是真情,那徐夫人也是心头扎着一根刺,如今又落了脸面,未必不怨恨的。万一她存着日后磋磨的心,四妹妹岂不是入了火坑狼窝?”

    黛玉在旁听着,总不如心意,再瞧着宝钗坐在一侧不言语,略略思量半晌,便也道:“真假难辨,事又紧要,竟是难办。只这些竟还是其次,头一条儿,总要四妹妹心中如意。”宝钗听这话大有深意,也不觉微微点头,应道:“是,这却要紧,那柳家如何,使人漫天遍地打探去,就是深宅内院里,到底亲故人家一条藤儿,总能查访七八分的。只四妹妹心意如何,总是头一件。”

    两人虽说着同一件,心里却大为不同。黛玉想着惜春顺心如意,宝钗却思量若惜春心存疑虑,咋咋然嫁了过去,必也不圆满。惜春原极敏锐,一听便有七分觉悟,当下微微抿了抿唇,半晌没有言语。她一个女孩儿,先前说及柳润书信,已是十分为难,只不得以而为之罢了。现要她提及婚事,总不自在,也不是礼数。

    她不言语,迎春却听着这些话不自在,便先道:“悔婚弃约,总不是好事儿。纵四妹妹有理,经了外人的嘴,姑娘家也是没脸。若柳家真个是仆妇欺瞒,那柳家自个儿理亏,四妹妹过去便占了理,自然是好的。旁的又有什么可说?”她素日里温顺软和,纵然有了些个经历,遇事待人也极谦和。这会儿说出这话,却是真心。

    可惜春却与她绝不相同。

    先前众女相问,惜春一时有些羞于言语,但听到迎春这话,她却不由挺直了背,双目清亮:“我的事,竟多让姐姐们担心了。原这样的事,我一个女孩儿家本一个字也不好说的。只老太太也好,姐姐们也好,都是紧着我的心意,想我能顺心如意。若我还一个字不说,竟辜负了这样的心意。”

    说到这里,惜春手指微曲,绞住手里的纱帕,淡淡道:“柳家也罢,旁人家也好,又有哪个能说得尽心尽意,十全十美?素日我们这样人家,样样都有规矩,大面儿总能过得去。何况今番闹出这么一件事,他家不管是真是假,已是落入人眼了。我瞧着,竟只管慢慢来就是。”

    虽惜春素日孤介冷僻,众女也料不得这般大事,她依旧能淡然处之,一时皆是默然。好半晌过去,宝钗才头一个叹道:“竟还是四妹妹沉得住。这样的事,果然还是静待其变最合宜。那柳家是真情,自然会表白。若是假意,多半也会急中生错。又蔓延许久,旁人也能听说,一时传扬开来,不管现今还是日后,总是占住一个理字了。”

    “那柳家岂有不恼的?”迎春听得心头微跳,忙问道。

    “那又如何!”黛玉与湘云齐声应了一句。对视一眼,黛玉便冷笑:“横竖他家起头儿。”湘云也偏过脸去:“四妹妹还病着呢,多几日又如何?”

    几句话说得迎春怔了半晌,又瞧着惜春坐在一侧不言语,她也只得道:“也好,就是打探也须得时日呢。”一时说罢,众女不免往贾母处坐一坐,略说两句话,见她亦是有意拖延,心底便越发松快:老太太虽年老,为人处世却极精到,又是留心在意了的,总不会走了大褶的。

    一时贾府竟只默默,柳家那头瞧着这般光景,也皆尽无法,只得越发陪着小心。就是徐夫人,常日里出去走动,亲故跟前听人打探劝说,生人处又被指点几句,不出一个月,她心里着实悔恨。

    由此忽忽两月过去,贾母等实将柳家细细查访明白,惜春亦是斟酌良久,又有迎春等相劝,到底答应了柳家明岁的鸾盟之约。贾母十分欢喜,且笑道:“四丫头好事多磨,总归一件大事,她又最小,如今家里虽不如往日,嫁妆却不能差了分毫。你们病的病,弱的弱,凤姐儿又有丫头小子须得照料,竟还是我来置办罢。”

    经了惜春这一件事,又有贾母弹压,王夫人等都已瞧见自家为人所欺的局势,又想现今好歹一大家子都如此,要真个闹得人心不齐,岂不听人欺负?念及这个,邢夫人都收了先前的混不吝,王夫人也暗暗忍气吞声,竟又重拾了旧日光景。独独一个李纨,面上虽也如旧,心里实在煎熬,偏贾母早有论断,她也实有些辩驳不得,只得咬牙且将读书一件搁下,又令贾兰勤习弓马,以待日后。

    第 14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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