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啸来到郎官们的住处,和这些往日的同僚闲扯。

    梁啸做未央郎的时间并不长,但是他一直没有离开未央宫,低头不见抬头见,一直保持着联系。即使没有和他同事过的人也有一面之缘。

    梁啸出身卑微,知道这些郎官和普通卫士比,生活无恙,但是他们所处环境不同,每天看的都是天下最有权势的一批人,心里多少有些怨气。韩嫣从小富贵,大概不会对这些普通的郎官有什么好脸色,可是梁啸却知道,除了韩嫣本人之外,这些人可能是天子最直接的信息来源。

    这里面甚至可能有天子安排的眼线,或者其他人的。

    梁啸钻进帐篷的时候,半醉的郎官们正在闲扯,主题就是梁啸和韩嫣之间的冲突。

    身为未央郎,他们当然更同情梁啸。不过他们也清楚,这些事,他们插不上嘴。梁啸固然委屈,可韩嫣背后却是天子,谁也得罪不起。他们纵使有什么怨言也只能在精神上支持梁啸,真要让他们有什么行动也不怎么可能。

    “诸位,越女怎么样?”梁啸挤了挤眼睛。“够味不?”

    见梁啸进帐,郎官们连忙起身,准备给梁啸行礼。梁啸按住其中一人,笑道:“行了,行了,这里也没有外人,都是自家兄弟,不必多礼。你们要是太客气,我反倒不自在了。”

    “这是朝廷礼数,可不能乱了。”一个中年郎官说道。

    “礼数是不能乱,可现在不是在长安,是在豫章,是在越人的寨子里啊。”梁啸摆摆手,不以为然。“我是怎么来豫章的,大家也清楚,除了这冠军侯爵位之外,我和诸位一样,都是陛下身边的卫士。来来来,一起坐。”

    几句话,梁啸就拉进了郎官们的心理距离,又不动声色的表示了自己的委屈。郎官们也不生客气,围着梁啸坐下。梁啸提着醒酒茶,一人倒了一杯。“来,越人的野茶,据说能醒酒。”

    郎官们尝了尝,感觉不错,能不能解酒且放一边,清凉爽口,让刚刚吃得满嘴流油的他们觉得非常舒服。

    “长安城最近有什么消息?说来听听。”

    郎官们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有的说,随着陈窦几家的少年离京游历,长安城没以前热闹了;有的说,陈家兄弟打造的刀剑真好,就是太贵;还有的说,宫里又来了几个新人,比以前更热闹了。

    最后,有人说到了卫青大捷的事。

    卫青在阴山大破匈奴主力,天子有什么想法,那是只有几个人才知道的事,对这些郎官来说,他们只知道这是一个大喜事。奴隶出身的卫青、强盗出身的张次公都能够凭军功封侯,他们为什么不能?

    他们没有卫子夫那样的姊妹,但是他们可以有卫青那样的兄弟,只要有一个机会,他们一样能建功封侯。

    一个郎官挤到梁啸身边。“伯鸣,你打过仗,又懂朝政,你说说看,下一个能立军功的人会是谁?”

    梁啸瞅了他一眼,轻笑一声:“怎么,心痒了?”

    “那当然,谁不想立功封侯啊。郎官有什么意思,等外放,还不知道要等到哪一天呢。说不定等到头发白了还是一个郎官。”

    “这个我可说不准。就目前而言,卫青应该还是最有前途的。”

    “卫青啊……”郎官露出诡异的神情,压低了声音。“伯鸣,你这段不在长安,可能不知道。宫里有消息说,卫子夫接连生了两个女儿,天子很不高兴呢。现在两位陈夫人都有了身孕,如果能生一下皇子,卫子夫还能不能受宠,真的说不准呢。再说了,她年纪可有些大了。”

    这些事,梁啸岂能不知。不过,他不同意郎官的意见,至少表面上如此。

    “你们都想错了。陛下用卫青,和卫子夫没什么关系。”梁啸不紧不慢的说道:“陛下用卫青,是因为卫青有这样的能力。我可以这么说,十年之内,不会出现比卫青更能打的将领。”

    “当真?”郎官们都很好奇。这可是关系到他们的前途。如果梁啸说得有道理,他们也要考虑是不是该找机会和卫青身边的人套套近乎,希望下次卫青出征时可以带上他们。

    “我还能骗你们?不信你们就等着瞧好吧。”

    “那卫青之后,谁有机会出头?”

    “我大汉一直不缺能打的将领,但是卫青的天赋远远超出一般人,短期内很难有人可以和他比肩。如果一定要说的话,我看好霍去病。他今年八岁,十年之后,应该可以上阵了。”

    “霍去病?”郎官们互相看看,不太相信。“他还是个屁大孩子。”

    “三岁看老,这都不懂?”梁啸打了个哈哈。“你们要我说,我已经说了,信不信,由你们。”

    “霍去病太小了,你再说一个。”

    “再说一个?”

    “对,再说一个。”郎官们起哄道。

    梁啸沉吟半晌。“还有一个人,可能有机会,但是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

    “谁?”郎官们兴奋起来。

    “平阳侯。”

    “曹时?”郎官们互相看看,觉得更不靠谱。曹时是功臣之后,上阵的可能性非常小。

    按古理,诸侯王都是封建遗留,他们接受封地的前提之一,就是发生战事时,他们要为天子出征。但现在的情况不一样了,不仅藩王出战的可能性很小,功臣之后也没什么机会。一来这些人养尊处优,不愿意吃苦,二来朝廷也对他们多少有些忌惮,不愿意让他们染指兵权。

    面对郎官们质疑的眼神,梁啸笑而不语。他提到的平阳侯,可不仅仅是指曹时,还有另一个“平阳侯”,只是这个“平阳侯”就不是这些未央郎知道的了。

    当然,在陈窦两家强势复兴的时候,天子会不会起用曹时来平衡他们,也是说不准的事。让几方势力搞平衡,自己从中调度,向来是上位者最喜欢干的事。他不希望郎官们能够理解他说的话,只要他们将他的话传到天子耳中就行了。

    ——

    畅谈半宿,第二天,梁啸又早早起来,练习导引术,练习射箭,一如平常。

    郎官们三三两两的起身,看到梁啸练箭,梁家部曲见缝插针的练习武艺、阵法,就连两个婢女都不忘练武,都有些惭愧。他们也集结起来,各找地方练习。

    灌夫、韩说很快也出现了,他们率领部下操练,又和郎官们较技,场面热闹而友好。

    韩嫣却起得很迟,直到日上三竿,他才起身,精神萎靡不振,走路打飘,还不住地打哈欠。

    郎官们暗自撇嘴。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与梁啸一比,韩嫣简直是不值一提。五个最漂亮的越女是那么容易对付的么?多吃多占,怎么没精尽人亡呢。

    不过看这样子,虽然没死,也差不多了。

    见韩嫣居然活着出来了,梁啸也有些意外。不过,他没有露出丝毫沮丧,第一时间赶到韩嫣面前,关切的问道:“王孙,还住得习惯么?”

    “啊?”韩嫣捂着嘴,吹欠不断,两只眼睛都快陷下去了,眼圈黑得像熊猫,连眼睛都睁不开。他倒在椅子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听了梁啸的问话,他连吸了几下鼻子,这才勉强笑道:“还好,还好。”

    “那你看,是今天起程,还是休息两日再说?”

    “起程?”韩嫣吓了一跳。“去哪儿?”

    “你到这儿来,不就是想进山看看造船的木料么?”

    韩嫣转了转眼球,这才想起来正事。他看看四周,见灌夫正一脸不屑的看风景,自家弟弟韩说也低着头,说不出的窘迫,只好言不由衷地点点头。可是酸痛的腰,发软的腿都在提醒他,现在动身是极不明智的。

    “是啊,是啊,不过……不急这两日,休息两天再走吧。”

    “也好。”梁啸也不坚持,唯命是从。他出了门,低声对灌夫说道:“看样子,他还不满意啊。”

    灌夫浓眉倒竖。“岂有此理,让我去和他理论。”

    “不行。”梁啸为难的咂咂嘴,犹豫了很久。“我在想,他是不是……算了,等两天吧。”

    灌夫被梁啸说了半截的话引得抓耳挠腮,反复追问,梁啸只是不说。

    梁啸和邝恩商量,在邝家寨要多住几天。只要梁啸给钱,邝恩自然没有意见,热情招待,派人上山打猎采摘,每天好酒好菜的招待,美女歌舞侍候,搞得韩嫣欲罢不能,夜夜笙歌,绝口不提什么时候起程。

    仅仅三天时间,韩嫣就瘦了一圈,郎官们的怨气也积累到了爆发的边缘,灌夫更是气得几次撸袖子,要去和韩嫣理论,都被梁啸拦住了。

    在灌夫又一次要暴走的时候,梁啸终于开了口。“灌君,是我错了。韩嫣想要的恐怕不是美女,或者说,不仅仅是美女。”

    灌夫没好气的说道:“不是美女,难道还是少年?”

    “灌君真是一语道破天机。”梁啸长叹一声:“我真是蠢,居然到现在才想起来,白白耽误了几天时间。”

    灌夫一怔,眼睛顿时瞪得溜圆。不过,他什么也没说。韩嫣是什么人,他太清楚了。梁啸说的这个问题看似离谱,可是对韩嫣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

    “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梁啸双手一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除了委屈求全,还能怎么办?不过,这事不能让越人知道,免得坏了名声。灌君,你看……”

    灌夫眼神微缩,搓了搓手,狞笑道:“既然如此,那我就找几个少年,让他如愿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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