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心情大好,拉着丞相田蚡又说了好一会儿话。

    趁着这个机会,田蚡提出了一个问题。“陛下,对于梁啸,臣有一些不安。”

    天子斜睨着田蚡,眼神中闪出一丝轻蔑。“是么,丞相也关注梁啸?”

    田蚡微恼,却装作没听出来。“陛下,我汉军主力将休屠王堵在山谷之中,派人袭击匈奴人的辎重并不奇怪,只是按照陛下的诏书,梁啸是裨将,这样的战事当由他来完成,何以却由主将李广出击?”

    天子微微眯起眼睛。“丞相究竟想说什么?”

    “陛下,臣以为,梁啸有争功之嫌。李广轻躁,身为主将,却被梁啸玩弄于股掌之上。若不是休屠王实力强劲,只怕斩杀休屠王的功劳又要落在梁啸的手中。年轻人争名好利,本不是坏事,可若是因此影响了陛下的声誉,那就不好了。”

    “影响我的声誉?”天子的语气渐冷,露出几分不善。

    “李广上次未能封侯,梁啸因出使西域封一千八百户,民间已经流言四起,说陛下不用宿将,偏爱少年。如果这次李广这个主将的功劳反不如身为裨将的梁啸……”

    田蚡拖长了声音,没有再说下去。他瞅了一眼天子,见天子脸上一丝笑意也无,心中暗自得意,连忙装出一副不安的样子,躬身一拜。“臣唐突。臣告退。”

    天子一动不动,看着田蚡消失在殿外,嘴角微挑,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瞥了严助一眼。

    “丞相的担心有道理吗?”

    严助摇摇头,轻笑一声:“陛下,臣担心的倒不是梁啸争功,臣担心的是梁啸不争功。”

    “哦?”天子露出几分惊讶。

    “丞相说梁啸少年,可是臣却觉得梁啸过于老成了。如果他真要争功,休屠王的首级此刻恐怕已经悬在北阙,何必等到李广荡平休屠王的辎重归来。依臣看来,梁啸这分明是要成全李广,让功于他。”

    天子眼珠转了转,微微颌首。

    “所以,臣不担心他会影响陛下的声誉。”严助顿了顿,又道:“陛下,臣担心的是梁啸信奉黄老。梁啸一直对淮南翁主有意,只是因为身份悬殊,才不敢提亲。如今他已是列侯,有资格迎娶淮南翁主。如果他向淮南王府提亲,陛下如之奈何?”

    天子沉默不语,眉宇间闪过一丝不安。太皇太后虽然逝世,可是朝野信奉黄老之道的人并不少,特别是淮南王刘安,虽然他最近没有发表什么言论,但是淮南翁主刘陵在长安接连举办宴会,影响力不仅不见弱,反而大有增强之意。考虑到梁啸和刘陵的关系,这背后一定有梁啸的影子。

    再联想到梁啸对董仲舒的不屑,天子心中隐忧顿生。如果自己最信任的少年英俊居然是个黄老信徒,那岂不是对那些老朽的变相鼓励?

    “严助,你与淮南王父女多有交情,可要留心些,看看他们究竟在想什么。”

    严助连忙躬身领命。“唯!”

    ——

    田蚡出了未央宫东门,本想直接回府,心里却突然有些不安,转身又去了长乐宫。

    王太后在渐台,正与馆陶长公主观鱼,一群宫女提着灯,灯光映在水面上,不时有鱼跃出水面,吐着泡泡。两人一边将手中的鱼食抛进水中,一边低声说笑,神情亲密,一如当年。

    田蚡暗自笑了一声,快步上前行礼。馆陶长公主笑盈盈地还礼。“武安侯心情不错啊。”

    田蚡笑道:“陇右大捷,自然高兴。”

    馆陶长公主一愣,和王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陇右大捷?”

    “是的,李广、梁啸在陇右全歼休屠王部两万精骑,生俘休屠王。这可是我朝对匈奴作战以来,难得的大胜仗啊。”

    馆陶长公主的脸上闪过一丝失落,随即又强笑道:“的确是难得的大捷,难怪武安侯如此高兴。陇右大捷,武安侯身为丞相,居中调度,也是有功之人啊。只可惜……”

    田蚡瞅了王太后一眼,欲言又止。王太后嘴角微挑,沉默不语。馆陶长公主正自失落,倒也没注意到他们姊弟的神色。她说了两句客套话,匆匆告辞。

    送走了馆陶长公主,王太后笑了起来。“原来没有那些功臣世家,天子也能打胜仗,这的确是个好消息。”

    “对天子来说,这的确是个好消息。可是对我来说,这却不见得是个好消息。”田蚡收起了笑容,怒形于色。“姊姊,我是百官之首的丞相,却要等到陇右大捷才能收到消息,颜面何在?”

    王太后愣了一下。“你事先不知道?”

    “如今天子有什么事,都是与严助等人商议,有了结果才告诉我,不过是让丞相府发布公文。”田蚡叫道:“姊姊,大汉立国以来,哪一任丞相被如此轻视?我还不如像窦婴一样赋闲呢。”

    王太后斥道:“你小声点,真要像窦婴一样,恐怕你就笑不出来了。”

    田蚡愤愤不平的嘀咕了两句。“姊姊,梁啸又立了功,我怕他这次回来就要去淮南王府求婚了。你可得帮我想想办法,要不然,我可真是没脸做这个丞相了。”

    王太后蛾眉轻蹙,沉默不语。

    ——

    休屠泽,士气高涨的汉军结束了奔袭河南地之前的最后一次休整。

    生擒休屠王及其两万精骑兵,休屠部已经对汉军敞开了怀抱,予取予求。时隔两年,李广再次率军横扫休屠地。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汉军来了就不打算走了。按照事先的计划,汉军要将休屠泽以南的土地全部收入囊中。

    因此,谁随主力骑兵出征,谁率步卒留守这片新得的土地,就成了一个问题。

    按照大汉的军功制度,斩首才能立功,立功才有机会封侯,留守的人是没什么机会立功的。哪怕你将休屠地打造得固若金汤,也不可能立功封侯。

    所以,上至李广、李息,下至普通士卒,都争着要出征。只有如此,他们才有机会立功。为了争夺这个机会,连一向不怎么说话的李息都按捺不住,差点与李广翻脸。

    梁啸本来是打算把机会让给他们,自己留守的。在他看来,他已经封了侯,加上擒获休屠王的战功,益封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没必要再去和别人争功。可是看到这个场景,他打消了这个主意。

    倒不是被诸将激起了热血,而是怕他们因争功而内讧。他是看出来了,从李广、李息算起,这些家伙没一个是省油的灯,没一个是谦谦君子。没有利益冲突的时候,可以你好我好大家好,一旦有了利益冲突,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跳出来,甚至不惜拔刀相向。

    他很担心,如果他不与行,李广、李息迟早会打一架。得到了匈奴人的三万匹战马后,汉军现在总共有一万五千骑,实力不弱,但还没有强到没有对手的地步。一旦发生内讧,很可能会遭致惨败。

    为了保证这一战不会出意外,他必须随行居中调停,免得这帮武夫闹得不可收拾。

    在梁啸的斡旋下,最终达成了一致协议:李广、梁啸、李息都随军出征,李淑留下,统领步卒以及民伕,抓紧时间筑城。可想而知,匈奴人很快就会大举反击,没有城池,汉军很难对付蜂拥而至的匈奴骑兵。

    对李淑来说,这当然有点不公平。可是考虑到李当户已经封侯,李广封侯也是板上钉钉的事,李家一门两侯,如果再与别人争功,未免贪心不足。而且让他留守,也算是独当一面。按照朝廷的习惯,将来镇守此地的可能性很大,也算是一个难得的机会。

    协调好了利益之后,大家的注意力再次集中到战事上来。李广、李息和十几个校尉聚在一起,商量着即将到来的战事。离开休屠泽之后,他们就要深入大漠,随时都有可能遇到匈奴人,大战一触即发。

    “伯鸣,你把安排再说一遍,所有人都仔细听着。”李广扫了一眼众人,目光灼灼。“到了战场上,别再来问东问西的,横生枝节。”

    众人连连点头,用同样热烈的目光看向梁啸。特别是李息,如果不是梁啸从中说合,留守休屠地的任务有极大可能会落在他的身上。

    梁啸咳嗽一声,笑道:“诸君,这次是加官进爵的好机会,我想不用我多说了。”

    众人大笑,心情欢畅。这一次,他们不仅生擒了休屠王,将休屠部一网打尽,还要以一万五千骑的强大实力奔袭河南地。朝廷安排的三路大军中,他们是绝对的主力,想不立功都难。

    “不过,我希望诸君要认清一个问题,我们的实力还不足以横扫草原。因此,要想活着立功受赏,就要牢牢的抱成一团,不给匈奴人各个击破的机会。”

    “伯鸣,你说得对。”李息大声说道:“大军作战,不是单打独斗,仅凭个人武勇是不行的。”

    李广扫了李息一眼,哼了一声。

    梁啸连忙打断了他们。“既然大家都懂这个道理,那我就不多嘴了。三天之后,我们将作为大汉出击匈奴的第一拳,狠狠地敲碎白羊王、楼烦王的脑袋。”

    众人轰然应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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