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青在长安城的西北角租了一个小院,征贰搬了过去,和卫青相守。不过,除了作为质子的哥哥征侧,她在长安没什么朋友,所以她一有空就来茂陵看望师父桓远和小姊妹们。今天是梁啸的女儿百日,她自然要来凑个热闹。

    卫青也是常客,不过卫陶却是第一次登门,梁媌不愿失礼,很客气的请他入座。

    卫陶是卫青的表弟,是真正的卫姓。不过他和卫青很亲近。征贰搬家,他出了不少力,从征侧口中听说了桓远和钟离期。他是长安城里的一个游侠儿,不好读书,最好武艺,遇到桓远和钟离期这样的高手,自然要亲近亲近。

    他的目的就是来拜访桓远的。和梁媌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凑到了桓远身边。

    卫青没有离开,他向梁媌转达了一些朝廷的近况。在东方朔西行之后,他就成了天子与梁家之间的联系纽带,有时候还代天子向桓远请教一些问题。

    “陛下派李当户等人西行,助梁啸一臂之力。又派李将军转陇西太守,择机出击。如果可行,应该能牵制一部分匈奴人的兵力,阿啸在西域的压力又小一些。”卫青有些拘谨的笑道:“陛下虽不能大举出师,可为了阿啸,也是用了心的。”

    “我儿得遇明主,是他的造化。”梁媌感慨。“天下有此明君,也是百姓的造化。”

    “夫人所言甚是。李舒昀奉阿啸之命回报朝廷,已经升了职。只等阿啸回来,赏赐自是免不掉的。夫人若是有什么难处,不妨告诉我,我可以转告陛下,尽可能的为夫人解忧。”

    梁媌目光一闪,沉吟了片刻,微微转身,却不是向卫青,而是向东南方向。那里正是长安城的方向。“多谢陛下垂怜。不过,老妇有良田百亩,衣食无忧,还请陛下放心。”

    卫青舔了舔嘴唇,欲言又止。

    梁媌见状,又道:“卫君可知淮南翁主的近况?自从断了来往,可有些日子没听到她的消息了。”

    “淮南翁主还在长安,不过深居简出,很少见客,就连宫里也不怎么常去了。”卫青犹豫着,有些不太自然的笑道:“除了太皇太后相招,她现在是谁也不见,就连窦太主那里也是不去的。”

    梁媌心领神会地笑了,不动声色的说道:“窦太主府的门槛太高,是不太容易进。家累万金,奴婢衣锦,赏赐却是手紧得很,连贡奉都赚不回来呢。能不去,还是不去的好。”

    卫青如释重负,连连点头。

    ——

    淮南王邸。

    天子负着手,慢吞吞的走进了中庭。得到消息的刘陵已经赶了出来,在阶下相候。天子走到她的面前,侧着头,打量了刘陵片刻,笑了起来。

    “妹妹白了些,也瘦了些,可是心里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或人?”

    刘陵抿嘴一笑。“当然有。上有君父,下有苍生。外有天地,内有大道,哪一样是能放得下的。”

    “难怪妹妹如此清瘦,这关心的事也太多了。”天子哈哈大笑。“妹妹能否与我说说,看看我能不能为妹妹分忧。”

    “陛下愿意帮忙,我求之不得。不知陛下想知道一些什么呢。”

    天子眨了眨眼睛。“听说梁啸不远万里,给你带了一部据说来自西夷圣贤的奇书。妹妹何不说说这部书?”

    刘陵眼角一扬。“怎么,陛下不知道这部书?”

    天子哼了一声,含笑瞥了刘陵一眼。“妹妹莫非不知道,放眼整个大汉,这书只有一部?”

    刘陵掩着嘴,咯咯地笑了起来,眉眼飞动。“陛下,我们做个交易吧。我手抄一部这书给你,你将那大宛来的骏马赏一匹给我。如何?”

    “你要骏马干什么,去西域么?”天子说着,忍不住放声大笑,颇为自己的戏谑而得意。刘陵也跟着笑,眼神灼灼的看着天子。“陛下这是应了,还是不应?”

    “应了,应了。”天子连连点头。“现在,妹妹可以将书拿了来了吧。”

    “那是自然。陛下请。”刘陵转身,将天子请到书房。书房里到处都是东西,几乎没有落脚之地。刘陵紧急收拾了一番,才将天子请到案前。刘陵取出一幅帛书,摊在案上。帛书上写满了字,虽然工整如刻,却略嫌拘谨,书法水平很一般。在字里行间,有好几幅图,有圆有方。

    “这就是那西夷圣贤之书?”天子有些意外。他虽然还没看细节,但是看到这几幅图,他却有些眼熟,和建筑宫殿用的图样有些相似,只不过更简单,总之看起来不像什么有内涵的东西。

    “没错。陛下请坐,待我为陛下讲解。此书看似简易,实则极为高明,我研究了这么久,还不敢说得其中三昧,正想请教高明。陛下愿意帮忙,我真是求之不得。”

    刘陵说着,铺开帛书,给天子讲解起来。天子听了一会儿,就没了兴趣。他摆摆手,打断了刘陵。“妹妹,你可知道这希腊为何而亡?那亚历山大少年英雄,又怎么会暴毙,偌大的帝国转眼间就分崩离析?”

    刘陵眨眨眼睛。“这倒不清楚,还请陛下解惑。”

    “这希腊国原本也是一个强国。不过,这个国家却有个奇怪的规矩。他们不循天命,既不讲父死子继,也不讲兄终弟及,竟然搞什么选举。那些愚民能知道什么,他们往往被眼前的小利所诱,忘了真正的治国之道。你争我夺,各作机心,岂能不乱?是故内讧不已,往往为外敌所趁。”

    刘陵的眉毛微挑,沉吟不语。

    “这亚历山大么,也着实是个英雄。不过,他的英雄只是在战场上,对如何治国,他却一窍不通。曝师数年,征伐不休,却不知道巩固根本。空有万里江山,身死而瓦解。”天子斜睨着刘陵,伸手轻拍案上的帛书。“蛮夷就是蛮夷,虽然知道些奇技淫巧,终究不登大雅之堂。妹妹,你说是不是?”

    刘陵无声地笑了起来。“如此看来,这希腊国国祚不永也是有道理的。国家大事,哪能如此荒疏。且不说王道,便是霸道也谈不上。亚历山大也算不上什么英雄,最多是个豪杰罢了。”

    天子的眼神闪了一下,含笑点头。

    “王道乃是至道,非圣人在世不可得。霸道么,却有法可循,哪怕是齐桓公那样的中才,只要有管仲这样的贤相辅佐,也能成就霸业。若与孔子这样道通天地的圣人相佐,就算是王道也是可期的。”

    刘陵想了想,突然笑了起来。“孔子么,学问自是有的,道通天地,怕是当不起。”

    “妹妹连孔子都不放在眼里,那你觉得,能称得上道通天地的人又是谁?老子?”

    “我不知道。”刘陵收起案上的笔墨。“理不辩不明。不能与老孔并论,读其书而不见其人,焉知其道能否通达天地?口耳相传,附会增益,就连他们的书是不是本来面目都不敢说,遑论其它?”

    “妹妹,你对儒者的偏见颇深啊。”

    “不敢,只是不敢轻信罢了。”刘陵转身从案上抽出一卷简策,摊在天子面前。“陛下,这是我所制的千里眼原理图。虽是小技,亦有不可思议之道。其中道理,至今不能窥其全貌。陛下身边人才济济,不知能否请哪一位为我解惑?”

    天子接过来简策,仔细看了看,欲言又止。他将简策收了起来。“好,我找人问问。”

    “多谢陛下。”

    ——

    天子回到宫中,卫青也回来了,汇报了梁家之行的结果。天子听了,微微点头。

    “这梁媌是个识大体的,知道分寸。传诏,赏百金。人穷则易为财所诱,位卑则易为势所制。如今梁啸未归,尚不能封爵,就先赏些钱财吧。待梁啸归来,朝廷自有封赏,让她毋须担心。”

    “唯!”

    天子又叫来严助、枚皋等人,将从刘陵处带回来的简策交给他们。“你们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大道理。淮南王父女乃是道门拥趸,如果连这点小技都解不开,还怎么说服他们。”

    “唯!”严助接过,看了一眼,又递给枚皋。“陛下,既是儒道之争,何不请些大儒来与淮南翁主理论?”

    天子眼珠转了转,连连点头。“你看谁比较合适?”

    “博士吕步舒,乃是先帝时博士,广川大儒董仲舒的弟子,学问渊博,曾代师授课多年。”

    天子想了想。“是那个习《公羊春秋》的董仲舒?”

    “正是。”

    天子犹豫了片刻。“那好,你找机会问问他。不过,先不要大肆宣扬,免得东宫(太皇太后)不喜,又坏了他的性命。”

    “唯!”严助应了一声,退了下去。枚皋看完简策,递给身边的吾丘寿王,沉思不语。天子看看他,笑了一声:“少孺,你怎么了?”

    枚皋皱了皱眉。“臣倒是觉得,这副图怕不是儒者能解得开的。淮南翁主最近着力较多的是墨家学说,不如找几个通晓墨家的人来问问。”

    天子还没说话,严助就笑了一声:“墨家杂学,不登大雅之堂。再者,淮南王府颇有墨家门徒,若是能解,何须等到今日。陛下,依臣之见,还是儒者为妙。”

    枚皋欲言又止。

    天子权衡片刻,点头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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