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隆隆……”巨大的马蹄声中,呐喊声嗡嗡弥漫其间。两侧全是起伏涌动的铁盔,铁盔上的红缨成片飘动,仿佛长在钢铁洪流上的红花。

    前方野辞部的马兵身处这样的环境中,人们再也不愿意再往里面冲!回头看时,便见党项大阵后方散架了,大量的马群正在调头往东跑,侧翼的党项兵也在后退。野辞部哪还愿意上前送死?将士纷纷勒住了战马。

    不多时,雁形阵中央底部的铁骑已冲近。迎面旌旗如云,刀枪林立,一个个恐怖的方阵直奔而来,没有片刻要停顿的迹象!

    野辞氏起先说好的是从敌军中部击破雁形阵!但眼前的景象,没有人相信能从正面击破,那是一堵厚厚的如移动的铜墙铁壁!

    “砰砰……”党项人纷纷拉弓放箭,空中箭矢飞舞。箭矢仿佛点燃油桶的火星一般,前方立刻沸腾起来,一个个方阵加速飞奔。

    高速飞奔的一匹战马厮鸣着冲入野辞氏的人群里,那战马害怕刀枪在鸣叫,但根本停下来。“扑!”许军骑士手中的铁枪撞进了一个党项人的胸膛,惨叫之中,那铁枪径直洞穿人的躯干,刹那间枪头就从背上传出来,上面还挂着血淋淋的皮肉!

    许军骑士松手,连人带马从旁边掠过,只留下战马上还没倒下去的党项人,躯干上插着一枝铁枪。

    “唰!”许军骑士想也不想立刻从背上拔出马刀来,刀刃向前、横在侧面,忽然一声惊惧打大叫传来,骑士还没看清楚怎么回事,身边便传来一声惨叫,手上仿佛没猛力抓扯了一下虎口发麻,手背上感觉滚热的鲜血溅了一手。

    接着坐下战马嘶叫了一声,忽然前蹄跪地。骑士仿佛从马背上推了出去,砰地摔在地上,在草地上滚起来,无数的马蹄正在周围践踏……

    许军冲进党项人阵营,双方混战一团,早已散乱不堪。

    但这时,后面成队列的一个个骑兵方阵继续冲上来了!许军骑兵姿势动作都几乎一致,先是用右手抓着斜上的樱枪,手臂夹住稳住姿势,左手抓着马缰骑马奔跑;等加速冲锋时,所有人都将樱枪双手端起,卖命地往前闷头就冲!

    他们全都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而且要干的事非常简单,没有犹豫、没有选择,是否恐惧已不重要,大批奔腾的铁蹄战马停不下来,后面的巨大马蹄轰鸣和喊叫都仿佛在驱逐着所有人向前冲锋。

    党项武将看着前方来势汹汹的阵仗,大声对野辞首领道:“咱们撤罢,这仗没甚好打……”周围的喧嚣如雷,那人的声音很快被淹没,后半句都被掩盖在巨大的轰鸣声中。

    起伏的草原上,弥漫的许军铁骑如同飓风掠过,党项军大溃。一场仓促的大战,如同一阵雷雨、一场风暴,迅速过去,吹散所有。

    ……惶恐的追杀之路,从上午一直到下午。李彝殷往北边的沙漠上逃,等没有许军追来时,身边只剩下十几人了。

    一行人垂头丧气,时不时传来叹息声。

    头上太阳耀眼,晒得人脸上生疼,下面的沙子让马匹走起来深一脚浅一脚的。李彝殷忽然勒住了马,人从马上爬了下来,仰头站在一望无际的沙漠之中。

    “汗王……”有人喊了一声,大伙儿也渐渐停止了前行。人们默默地注视着他,一时间无话可说。

    李彝殷站在太阳底下良久,只觉得嗓子眼冒烟,脑袋被晒得发昏。

    终于有人劝道:“汗王,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李彝殷睁开眼道:“如何还能逃生?”

    随从将士顿时回顾左右,四下里都是沙子,十分荒凉。一个披头散发的党项汉子道:“上午大战的地方离丰安旧城(隋唐时的县城,已荒废,大致在现代的中卫市)不远了,后来咱们往北跑进了大漠。现在大概就在丰安旧城北边。”

    大伙儿听罢纷纷附和,认可那汉子的说法。

    党项汉子又道:“要说水源粮草,往南是最好的。丰安那片地方水草丰腴,靠黄河,有几条河流和湖泊,本来是党项部落在那里,可是冯继业一来,大部都向西回避了……现在在许军手里,咱们急着南下必定会被抓住。”

    他又看了一眼太阳的方向,“往北全是沙子,不过只要能坚持走下去,一过大吊坡,倒是有一条小河,尚有些党项牧民在那边。”

    李彝殷有气无力地开口道:“那条路我走过,继续往北就是贺兰山。贺兰山东边是灵州草原,是许军的地盘;只能从贺兰山西边走,这条道能通北方大辽国。不过容易迷路,沿途大部分地方是荒漠,十分难走……咱们失去夏州后,只有这条路能北通辽国了,没有选择。”

    部下问道:“汗王打算北上辽国?”

    李彝殷不置可否,只道:“咱们的水不多了,先找水源再做计较。”

    ……

    黄河北岸草场,夕阳正悬在远方隐约的山影之上,光辉渐渐黯淡。李处耘与一群人策马奔来,逐渐让马匹慢下来,他正在眺望眼前的光景。草原上到处都是尸|体,一些无人骑着的战马还在旷野之中乱跑,许军将士牵着马在四下游荡,拾着地上的东西。

    枢密副使魏仁浦转头道:“派人去找史彦超,让他来回禀。令派传令兵去见冯继业,告知开国公与河西军主力已到,让他来见面。”

    “得令!”

    李处耘已得知,许军骑兵大获全胜,不过也没什么惊喜之感,早在他的意料中。就凭西边这些临时拼凑起来的党项部落军,如果能打过史彦超率领的禁军精骑?那是大许最精锐的人马,如果这种仗都打不过,大许王朝也不必开疆拓土了,根本没那实力!

    “吁!吁……”李处耘轻轻拉动缰绳,让战马停下来,他遥指东边道:“沿着黄河过去,应该是丰安旧地罢?”

    魏仁浦道:“正是,老夫谏言,明日大军可去丰安扎营,那可是片好地方。”

    魏仁浦说到这里兴致很高,仿佛亲自去过一样,侃侃而谈:“此地河流、湖泊水源丰富,天气凉爽,草木繁茂。灵州平原到河西之间土地,其丰美无出其右。不仅能畜牧,连庄稼都可以种,只是偶有冰雹破坏庄稼……但是这样的好地方不必种田,有更大用处:饲养战马!

    华夏要重回北方,骑兵必不可少。既要养马,在中原、江淮,远不如在北地边陲。”

    李处耘耐心地听完,说道:“魏公与老夫英雄所见略同,便以此计。”

    魏仁浦似乎说到了兴头上,颇有些感叹地说道:“秦汉时就是咱们的地盘,可惜最近几十年完全荒废了,咱们在西北能保住一处灵州,也实属不易。”

    李处耘沉声道:“魏公,河西极其以东,全是大许之地!”

    就在这时,便见一队马兵从远处奔跑过来,板甲在夕阳下亮铮铮地发光。等那些骑士靠近,当前身躯魁梧巨大的史彦超在马背上便抱拳做了个荒疏的军礼,应付了事……主帅李处耘和魏仁浦都不愿计较,史彦超能对他们执礼已经算很给面子了。

    史彦超大声道:“党项蛮夷不堪一击。娘|的,人跑得到处都是,追起来费劲!”

    李处耘却好言道:“史前锋又立新功,可喜可贺。”

    史彦超哼哼了一声,一脸无趣的样子,似乎觉得今日的大战没什么劲。

    李处耘便又道:“此战必让西边党项诸部震慑畏惧,他们很长时间再也不敢聚集人马与许军为敌,我部便可从容收拾黄河沿岸大片土地,史将军立功不小。”

    史彦超依旧板着脸,不过似乎听得很受用,嘴上却道:“抓获的俘虏说李彝殷在党项军中,可惜没逮住。”

    李处耘道:“不必理会他,也不用再追溃兵。收拢人马先歇一夜,明日东去丰安旧城。”

    当夜,李处耘与中军大员商议方略,决定先停留在丰安,筑一个六花堡……并非为了屯军,若是要屯驻数万步骑的堡垒,得修很大、时间花的太长;李处耘决定在这里筑堡,主要为了屯粮。灵州近年转运囤积了大量军粮,可以沿黄河南下运送到丰安堡,以供朝廷大军所需。

    几个大员密议,怂恿冯继业继续袭|扰党项牧场,逼迫他们迁徙离开黄河沿岸,避免党项人袭扰大军粮道。

    李处耘的目标不是找党项部落算账……如果朝廷耗费无算动员几万精锐征讨、只了惩治党项人劫掠战|马之罪,那简直是极其愚蠢的作为。李处耘很清楚皇帝的打算,郭绍要的是整个河西!

    郭绍赌上成千上万将士的命,从曰本国大老远弄银钱回来;这些钱大笔投到西征军上,绝不是白花的,自己必须给皇帝足够的回报!

    不过李处耘很淡定,心道:凉爽高原上水草丰腴的大片良田,应该值得起那些铜银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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