曰军日夜掘沟,从堡垒上眺望,晴天尘雾弥漫,雨天也没停息。♀,

    昝居润与武将们一起观察了几天,确定曰军掘沟的法子是类似一个个“之”形,似乎从船只逆风航行中得到的感悟。两条相邻的横沟之间,又有许多条斜进的竖沟相连。

    但饶是如此,曰军也无法做到斜侧暴露在许军火炮之下。只不过远距离上,火炮的威胁着实小了很多。

    昝居润拿出工部官员建造土堡时的图纸、以及炮规图表对照,拿着木尺在上面比划着角度,抬头对几个文武说道:“难以避免敌兵靠近堡垒。在图上可以攻击到壕沟,但炮弹打得稍远,没法如此精准……更何况,咱们的弹药也不足以使用太多火炮。”

    张建奎道:“我部今后更得防范夜袭。”

    昝居润听罢看了他一眼,点头称是,用木尺指着上面的黑线,估计别的武将看不懂,但昝居润认为张建奎能懂,“张指挥所言极是。在远处,角度不佳,更何况火炮发射越远,不可能预料的偏移越大,很难正好击中壕沟;但是只要靠近角墙之后,诸位请看……”

    他拿着直尺一指,“无论沟壕怎么挖,必有其侧背暴露在一面角墙火力之下。铜炮有准星,百步之近偏斜极小,定能对其造成有效杀伤。因此曰军的沟壕靠近之后,只能在夜里偷袭投入兵力,否则便在我炮火覆盖之下。”

    他说罢又重复了一句,“只是弹药会渐渐不足……”

    许军目前面对的窘境不是粮食,却是火炮使用的火药、铁丸的短缺!当初修建此堡,虽然配备了大量火器装备,但是铜制火炮需要的弹药太大,光靠储备消耗非常快,所以许军的火炮一直连一半威力都不能发挥出来……就是为了节省弹药。

    昝居润在卷宗里写道:臣亲身观摩六花堡之实战,以为目前之堡垒至少存在两大缺陷。其一,太赖火炮火力,而火炮耗费弹药巨大,若无增援通路,堡垒难以久持。其二,堡垒太小,极易被敌军围困,远射程的炮火也无法有效延伸方圆,挖掘沟壕可破;臣以为,要在大军围困下支撑防守,必应设外围数层工事、以火枪弥补火炮火力,增大防卫距离。

    结果果然如昝居润所料,曰军将沟壕抵近堡垒外围后,虽也在炮火下冒死掘沟,但并不进攻。一到晚上,便有小股人马袭扰,专用弓箭射杀许军。

    袭扰不能对许军造成太大破坏,但是许军也拿他们没办法,每日夜都有兵员和弹药在逐渐消耗。

    ……一个月后,连普通士卒都感觉到了情况的不妙。许军火炮极少轰鸣了,有人说火药炮弹已快消耗殆尽。

    因为重武器火力不足,到了晚上,曰军开始时不时地用木梯攻城。而且隐隐之中,远处敌军大营似乎正在赶造云梯。

    许军将士轮番值守,每天吃饭睡觉的时间只有四个时辰,而且四周十分嘈杂。

    伤兵营里有个士卒的右臂要砍掉,郎中通知十将俞良去商议此事。许军将士受伤后,郎中会清洗并处理伤口,避免化脓;但依旧不能完全避免一些人化脓。一旦比较深的伤口化脓,如果是躯干必死无疑,若是四肢,只能砍掉,不然好不了!

    俞良虽是武将,却是读书人,在伤兵营亲眼看到砍手臂的场面,震撼很大……而且后来那人还是死了。

    俞良好几次休息时辰都睡不好,脑子里一直闪过那伤兵的脸庞,心情十分压抑。

    嘈杂的环境,近三十个汉子挤在一栋房子里,从围困之前开始,大伙儿已经憋在这里好几个月了,洗澡也不方便,里面的气味相当了得。

    俞良躺在木床的毛毡垫子上,眼睛盯着灰黑的屋顶,一动不动。

    这时有人问:“俞十将,上头有没有说援兵啥时候来?”

    俞良没好气地说道:“谁知道?以前听说江宁船坊在建造木兰舰,那大船排水数千料,能装载几百人,但这么大的船建造缓慢,没个一年两年怕是难成!”

    那人失望地应了一声,又道:“不是说高丽人和俺们一伙的,会在海上增援俺们?”

    俞良冷笑道:“孰不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人愣道:“啥意思?”

    俞良依旧看着房顶,不用转头瞧,就听出说话的人是张大,这厮斗大字不识一箩筐。俞良这才无趣地解释道:“意思便是,对高丽人没多少好处的事,别人凭啥卖命帮你?”

    “那倒也是。”张老大似乎很失落。

    俩人沉默下来,昏暗的房屋里混杂着各种奇怪的气味,空气里弥漫着呼噜声……俞良所部卫军士卒几乎都出身贫苦,这些过惯苦日子的人也挺好,完全适应这样的环境,毕竟能吃饱。但俞良就不行了,他最近面黄肌瘦。

    俞良翻了个身,见张老大还醒着。

    张大发现俞良瞧着自己,也转过头来,说道:“俺在想,幸好没让老三来,不然他新娶的媳妇连种都没留,就要守寡啦!”

    忽然冷不丁一个声音道:“都张家的,你接手不就成了。”

    房间里顿时响起压抑的憋笑,倒让这里显得没那么沉重了。

    张大道:“俺们还能活着回去?”

    没人能回答上这个问题。孤军孤悬东岛,若无增援,神仙也得耗死,何况大伙儿大多不过是庄稼汉,并非神仙!

    过了一会儿,张大又强笑道:“不过也不亏,俺们家现在房屋修葺过,又置了一些地,老三也娶妇了。俺穷命一条,换这些也值当!”

    俞良听罢,忍不住道:“你没想过自个?”

    张大愣了愣,摸了一下脑袋颇有些懊恼地说道:“那曰本小娘不该放走,现在要还在,俺掏光所有值钱的,也要去睡一宿!”

    俞良听罢感觉有些奇怪,上下打量了一眼张大,此人的真实年纪似乎也就三十出头,但看起来更老……“张大,你不会还没碰过女人罢?”

    张大不以为然道:“以前俺家饭都吃不饱,哪个妇人给弄?从军后修屋置地,给老三娶媳妇的钱还不够(卫军收入不高,几乎全靠打仗),邻村李财主家的母羊,俺倒是弄过一次……”

    话还没说完,几个人忍不住哄然大笑。

    如此尴尬之事,俞良也觉得听着不太好,但张大似乎并没有那感受,他依旧一本正经。俞良道:“老张挺有乐子的一个人。”他觉得这种人才颇有道行,便是让别人笑得肚子疼,自个却不笑。

    张大道:“就只这事儿让俺死得不太舒坦,活了娘的那么大,没尝过滋味……”

    说到这里,没睡着的几个人再度扯到了喜闻乐见的话题上。俞良这时候才觉得这些粗糙的汉子也有细致的一面,便是说起妇人时。

    “干这行着实不易。”俞良说起话,却没士卒们那么粗俗,他颇有些感叹道,“想想没啥好的,可老子为啥干到了如今?”

    俞良也说不清楚,但是总有一些难以言表的东西,让俞良很舍不得。许军整体的某种情怀,胜利与尊严带来的荣光,以及内部兄弟般的关系,比起别的行当、其它时候的军队,确实很好了。

    俞良呼出一口气,微笑着对张大道:“咱把话撂在这儿,只要咱们活着回去,我出钱让老张尝尝滋味!”

    张大听罢立刻说道:“嘿,你们几个都听到了,俞十将可得说话算数!”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道:“张指挥,张将军……”

    没睡着的几个人急忙站了起来,睡着的一些人也醒了。站着的人忙抱拳执礼。

    张建奎抬起手道:“免了。本将只是四处瞧瞧兄弟们,没别的事。”

    “日子挺苦。”张建奎一进来就明白的。他是禁军中层武将,收入很不错的,在东京时肯定过的是好日子,比俞良也不见得差。

    张建奎又道:“不过一回大许,本将包你们吃香喝辣!”

    这次的反应却完全不如之前那么热烈,大伙儿每天都亲临工事防守,再傻的人也能大概感受到战局是怎么一回事。

    张建奎见状,又道:“朝廷在造船,本将向诸位保证,援军一定会来!”

    还是没人吭声。

    张建奎在石见堡鼓舞士气的法子就只有这么两句话,重复了很多次。没别的话,但确实只有这两句话才是实实在在的,别的话再好都是扯淡。

    或许有人受了一些大义气氛的影响,但对于一个个普通士卒来说,有钱有粮改善生存才是最重要的事,所以要谈奖赏……可是有钱有粮,还得有命花,所以要谈援军。简单直接粗暴。

    就在这时,昝居润也走进这间营房了。昝居润是个文官,但与军队打交道比较多,进来也是十分直接痛快,他说道:“就算那些为国战死的兄弟,朝廷依旧会兑现赏赐,到时候论功行赏,兵部和军司会把兄弟们应得的给予你们的家眷。”手机用户请访问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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