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过去,夜里郭绍没睡好。

    次日大早,帐篷外光线朦胧、雾蒙蒙的,天气应该不会变化,那些雾是未散的硝烟在昨夜形成。

    “陛下,末将给你烧热水。”卢成勇在身后说道。

    “不必了。”郭绍把目光从帐门外收回,埋下头,双手捧起冰冷的凉水浇在脸上。“呼”地呼出一口气,他继续拿冷水洗脸。

    头脑似乎清醒了一点,他清晰地看到了手臂上的青筋、毛孔,铜色皮肤上的水珠。直起身时,旁边的一个亲兵递了棉布毛巾过来,郭绍随手擦了一下脸和手臂。

    “沙沙沙……”一个侍从正在磨墨。账外响起整齐的脚步声,两列披甲执锐的士卒走到了外面,两个小将按部就班地交接兵符。

    郭绍丢下毛巾,走到木案前坐下,提起毛笔在砚台里来回蘸了一下,便快速地在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斜斜的直角三角形,然后在中间画了一竖。

    这一竖线,如同幽州城的城墙高度。一条直角边是瞭望塔、另一条临边是瞭望塔到城内投石车阵地的地面距离。

    竖线(城墙)把大直角三角形分成了一大一小两个相似三角形。相似边成比例,初中几何知识,要估算是非常简单的事;至少对于郭绍是这样。

    如果要修一些能够看到投石车阵地的瞭望塔……首先,最近的离墙位置是二百步(约近三百米),如果太近就可能在投石车、弩炮等重型守城武器的射程内,会成为固定的活靶子。其次,城墙高三丈(约十米),按照三角形边长比例,如果瞭望塔高达六丈,也只能看到城里面距离城墙二百步以外的景物。

    也就是证明,修瞭望塔完全不可能看到城内的军械阵地……辽军不可能把投石车摆到离城墙二百步远的地方,这样只能打自己人。

    就在这时,空中响起了“呜……呜……”的号角声,长短不一,声调十分枯燥单调。

    郭绍抬头搁下毛笔,抬头观察了一下外面的光线度。天发亮了,但太阳要升起似乎还需要一段时间。

    一个穿着布衣梳发髻的侍从入内道:“陛下,早膳备好了。”

    “我先漱口,再用膳。”郭绍口气平稳。

    账外的号角声会分散人的注意力,叫郭绍觉得有点烦躁;而且那是一种备战的信号,还会加速紧迫感。但他还是没有慌慌张张地像东京一些上朝的大臣一样一边骑马一边吃早饭。

    只是他的动作明显变快,快而不乱。

    郭绍的内心,一直认为万物是由原子分子等微粒组成,这样的观念会暗示他:小事保持习惯,大事照样还在控制之内。

    他收拾妥当,顺手提起一把剑鞘黄金镶边的短剑挂在腰上,然后将它扶到方便的位置。账内几个侍从一起弯腰向郭绍执礼。

    东边太阳已经冒头,今天依旧是晴天。但是营地上空的残烟雾气让太阳看起来昏暗不清,仿佛有阴霾笼罩在太阳周围。

    一如郭绍的心情,事儿确实不太顺利。

    走出帐篷,视线为之一阔,大营外有骑士在奔走,营地上大量的将士在准备兵器军械,一些工匠在营地里建造器械,锯子发出“哗哗哗”的噪音。

    刚走到中军大帐外,忽见京娘疾步走过来,郭绍便放慢脚步等着。

    京娘回顾左右,一声不吭把一只撕开的信封递到郭绍手里。

    兵曹司的暗哨已经在檀州(密云)和顺州之间发现了大量辽军骑兵。郭绍微微一琢磨,心道:果不出所料,辽军终究还是走路最近的古北口。

    走进中军大帐,一干文臣武将已经等在那里,见到郭绍纷纷起身行礼。

    郭绍大步走到上面的位置上坐下。王朴当下便抱拳道:“老臣有一件事需先禀报,昨夜几条地道都渗水了,只能废弃,另择地方。”

    郭绍皱眉道:“为何现在才渗水?”

    周军刚到幽州城,一开始修围城工事,就选择地点开始挖地道……火药炸城、步炮协同攻城,屡试不爽,他们这次照样很娴熟地依样画瓢,没有任何理由改变这些战术。

    王朴道:“幽州这地方的地下水似乎深浅不一,虽然咱们挖井试探过深度,但随着进展,还是渗水了。”

    郭绍听罢说道:“重新选择地点,稍后我去实地察看。”

    王朴又问:“昨夜中军商议修建瞭望塔,前营军府是否可以安排人手了?”

    郭绍觉得修瞭望塔没多少作用……但也不是完全没用,在高处,更容易通过投射出来的石块估计敌方的投石车位置。而且中军马上拿出应对办法,也能稳定军心。

    至于填河攻城的法子,哪怕比以往更多伤亡,也不能停下来!

    时间很紧迫,辽军第一批援军已经进入河北地区。郭绍当下把兵曹司的奏报拿出来,交给王朴,并下旨以塘报的形势通晓诸部。

    简单的议事之后,郭绍下令在中军敲响了第一通大鼓。军府也派出传令兵,向各处传达军令。

    在隆隆的鼓声中,遮盖在火炮上面的毛毡被掀开了,成队列的将士缓缓向前移动。幽州城外的大地上,像一部巨大的机器在运行。

    ……

    温渝河东北,七八骑周军轻骑沿着一条小溪在缓缓地游荡,不远不近地跟着对面的另一股马兵。周军轻骑只是马匹没有披重甲,却也装备了皮甲;骑兵更是装备了新板甲……只是战马不披铁甲的骑兵都归于轻骑兵。

    小溪对面的马队是十多骑辽军游骑。双方既没有轻举妄动,也没有跑。

    周军带头的是个十将,这是他在附近游荡多日,第一次遭遇辽军骑兵,所以没有马上离开。双方就这么不远不近地观察着对方,距离大概一百步,都没有大声说话,仿佛都在猜测着对方的企图。

    小溪并不宽、也不深,不过也有半人来深、肯定会影响冲锋速度,溪水中还有很多乱石。

    娴熟的骑兵的骑射杀伤力就二十多步,身体在马上没地面上那么容易借力。所以这个距离很微妙,无法马上就发生冲突,却看得清对方的一举一动。

    将士们有的拿着弓箭,有的拿着刀_枪,紧张地观摩着慢慢骑马。

    就在这时,忽然见西北方向一小股马兵慢慢地靠近了。阳光下,板甲反光,一看就是周军人马。

    周军这边顿时士气大振,纷纷摇摇欲试。

    “别急,看着。”十将观察着自己人的来路和距离,拿出一枝横吹,叽叽咕咕地吹奏起了难听的声音。

    对方辽军纷纷侧目,一面看小溪这边,一面看西北方的马队。

    气氛骤然更紧,周军十将马上就收了横吹,从箭壶里小心翼翼地抽出箭来,沉声道:“兄弟们注意了,他们一调头跑,马上冲!”

    他看了一眼,双方正走到了一片滩地上。这段溪水极秒,既不深,又很平坦宽敞。

    “准备!”

    不料对面忽然一阵叽里呱啦的大叫,忽然调转马头向这边冲锋过来!十将没有看错,辽军游骑没有跑,反而冲过来了。

    周军士卒已“驾”地猛拍马匹迎面冲去,十将也不再犹豫,大喊道:“杀!”

    数骑径直拍马加速,马跑得很快,很快就踏进了溪水里。

    白色的浪花顿时飞溅,十将瞪圆了眼睛,浑身绷紧,快速地拉开了弓弦,对准最前面的一个辽军骑兵,“砰!”一声弦响。正中目标,但是对方没有落马,距离还是稍远,箭矢射在了对方的铠甲上。

    片刻后,立刻弦声噼里啪啦乱响。箭矢射在周军板甲上叮叮当当一阵响动。

    十将二话不说急忙收了弓,从背上拔出一把细长的马刀。喊杀声顿时吼叫起来。

    “铛!”十将看到了眼前火星闪起,刀剑碰撞,震得虎口发麻。刀刃嘣口了。

    立刻有惨叫声响起,一个辽军骑兵拿着铜骨朵(钝器)砸在了一个周军肩上,周军士卒应声落马。双方相互穿插、插肩冲过,框框当当的打击声时不时响起。

    一个周军骑士用马槊刺_击没击中,横扫拍中辽军骑兵,马槊比别的马战兵器都重,却没想到未将辽军骑兵拍下马,那家伙顺势侧身,缓过了力道,愣是没从马上摔下去,很灵活地重新坐到了马鞍上。

    “啊!”一声惨叫。十将在闪过一骑的当口,抓住准确时机出刀,劈中了一个辽军,随即冲过,只剩刀口上的鲜血在风中飞洒。

    很快两军就交错而过,周军剩下的人急忙稳住马匹前冲,停下来调转马头。十将急忙看了一下,一次交锋就折损了三骑,都是受伤落马的,还在溪水里挣扎。八骑一下折损了小半,而辽军只被砍死了一骑、伤一骑。

    辽军已二倍于己。

    “隆隆……”西北面的七八骑周军加速增援上来了。十将飞快地转头看了一眼。

    有人急忙道:“稍等援军再上!”

    十将看着溪水里受伤的三个骑兵,辽军已经转身开始重新冲过来。

    十将急道:“若是现在离开,三个兄弟要被先砍死!”临阵根本没有权衡的时间,十将喝道:“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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