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遮盖了晋阳的天空,零星的雨点渐渐湿|润了尘土,浇灭了硝烟,很快“哗哗”的小雨便成了雨幕。本来已经休战的战场,进一步被掩藏在了雨幕之中,人马密集的吵杂也被雨声掩盖,天地间反而更加宁静。

    京娘在中军的帐篷里独自呆坐了许久,这时转头看到雨水,忽然心里一酸,两行清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就在这时,忽然账内的光线一暗,一个身影出现在门口,是郭绍。

    京娘心里一慌,急忙避过身,拿袖子慌忙地抹了一把眼泪。

    郭绍默默地走了过来,找了条小木凳坐下。京娘这才≧↓wan≧↓shu≧↓ba,a∷nsh≯uba.反应过来,刚才的动作已经逃不过郭绍的眼睛。她一时间情绪复杂。

    “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郭绍开口道。

    京娘微微张口,一阵难受,有种被冤枉一样的感觉,但是她不是太会说话的人,平时说话都很简短直率,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说。索性坐在那里,沉默不语。

    郭绍道:“赵匡胤没有受什么罪,我只是要了他的性命……我不得不杀他,这等人威胁太大,不杀就是很大的隐患。”

    京娘听罢,又意识到是郭绍单独进来的,专程过来看自己,便低着头道:“你现在是皇帝,不必如此……过来的,陛下放心,我懂这些事,我的忠心也不会有丝毫动摇。”

    “嗯。”郭绍点点头,“我信任京娘。”

    京娘便不知道怎么说了,良久后才忽然说道:“其实我流眼泪,不是为赵匡胤流,是为自己。”

    郭绍听罢立刻投来目光,若有所思。

    京娘在这种目光下感到了压力,就好像被看穿了内心,就好像有人要硬闯出来,她本能地开始抵抗挣扎,但是光从每一个缝隙不容分手透进来,无法拒绝,于是在瞬息之后就被填满,有点无奈、无力,又很充实和暖和。

    “我以前听说过一句话,男子总是想怎么死,妇人总是想怎么活。”郭绍开口喃喃道。

    京娘觉得这话有点玄,但又似乎有点道理,她带着一丝好奇心转头看他的脸,郭绍的脸很沉静、沉静中带着一丝伤感,她又无法抵抗他那低沉稳定又有些温和的声音。

    郭绍道:“你当年付出心意,却被拒绝,或许对赵匡胤有点恨意;但是恨意不是冷漠,心里应该还记得他对你的照顾和关心。所以当你眼睁睁看他送命后,恨意也没了,还是会有点难受。妇人就是容易陷入这种心思里,你表面看起来比大丈夫还果断,但依旧逃不出这样的心思……”

    京娘忽然觉得四肢无力,可怜兮兮地看着郭绍。

    他转头看了一眼门帘缝隙外的雨,沉默下来,在这粗糙沉静的小空间里,似乎就剩下了“哗哗”的雨声。

    京娘一股气顺不上来,瞪了他一眼:“我最厌恶那些婆婆妈妈的妇人!他当年最看重的是他的名声和前程,我什么不都算,有什么好惦记的!”

    郭绍皱眉沉思片刻,摇摇头道:“他死了,你还是会心酸。但你说眼泪不是为他流,我信……妇人总是想怎么活。你依旧会有依附心思,在人心里有个位置、有人属于你,关心你看重你,你都会有留恋。

    他曾经对你很好,但他不属于你……你决绝时却不一定心软胡来,所以我很放心你和赵匡胤的旧谊。你也是不容易满足的,我对你也很好,但我也不属于你。”

    京娘怔怔地看着他,肩膀一阵颤|抖。

    郭绍又狠心地说道:“你属于我,但我不能完全属于你。”

    京娘听到这里,心里像是揪了一下,难受得眼睛一酸,然后脸上就是一热。

    郭绍站起来伸手抚摸她的肩膀,因为郭绍的手又大又暖,她感觉到肌肤上一大片暖和,心里更是像一团麻一样扯也扯不清,眼泪哗哗只流,仿佛要化作天上掉下来的雨水。

    郭绍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他的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明了:“如同我必须杀赵匡胤,一切都是无法的选择的……有些事我没法做到。”

    京娘发现自己已经完全违背了家父效力“主公”时给她灌输的信念。郭绍的声音又道:“但是,我不是不念旧的人,你可以一直属于我,我不会弃你……因为我们结识的不算迟。”

    她听到这里,终于难以克制了,扑进郭绍的怀里,不顾一切地痛哭起来。她觉得一切都放下了,一种完全不顾的释放,“呜呜”痛哭,很快把郭绍的衣襟打湿。一直哭,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停,好像比什么都伤心,却比什么都痛快。

    良久郭绍才小声说道:“军国大事用女子,似乎本就是个错误。”

    ……

    丰州(呼和|浩特)的草原,没有下雨,阳光明媚。

    中年将领杨衮策马过来,抬头望向北面,北边的阴山山影在天际若隐若现,仿若在草原尽头、一大片悬在天边的乌云。在乌云之下,一条黑线在轻轻地动荡,就好像水面的涟漪波动。天地间轰轰的闷响,声音不大,却无孔不入,好像是惊雷之前酝酿的闷响。

    那黑线是阴山北面的部族集结的骑兵大队向丰州聚拢。这阵子西面诸部都在动员骑兵向丰州聚集,草原上的部族,临战时才动员也是很快的。

    杨衮收回目光,微微侧目看向前侧马上的耶律休哥。耶律休哥才是此次的主帅,杨衮只是副将。

    耶律休哥很年轻,但已经表现出了一个独当一方的大将应该具备的所有才能气度,以摧枯拉朽般的气势迅速平等室韦诸部背叛的战争,让他在辽国名声鹊立,也奠定了他在辽国的名将地位。

    年少得志,耶律休哥还是露出了一些年轻人该有的迹象。耶律休哥给人的感觉架子很大,便是在一言一行中露出的自负,连他的镇定自若也是一种自负的胸有成竹。

    耶律休哥面如刀削,五官面目的坚毅、目光里的不怒自威,天生的大将,资质非常不错。

    杨衮观望了一番,这才把手放在胸口上,在马上微微鞠躬,开口道:“大帅,刚刚得到消息,晋阳攻城于前天开始休战五日。”

    耶律休哥的目光也从地平线上收回,微微思索,却头也不回:“前天?周军围攻晋阳才三日,怎就要休战?”

    杨衮道:“据报,周军攻城甚急。北汉主刘钧把赵匡胤交了出去,以此交换休战五天。”

    耶律休哥虽然出身很好、也很有能耐,但他毕竟年轻,不一定能详细了解很多东西。杨衮顿了顿便解释道:“赵匡胤本是周国大将,与当今周国主郭铁匠原是冤家死对头,俩人不共戴天。因此郭铁匠愿意在此时还以军过大事交换此人。”

    耶律休哥点头淡定道:“我听说过他们的事。”他又强调道:“周军抵达晋阳虽然已经半个多月,但修建工事部署围城耗去了大部分时间,现在才攻了三天城。”

    杨衮道:“郭绍除了铁匠的外号,还有个没那么出名的外号叫‘郭破城’,此人攻坚城的手段不可小窥。”

    耶律休哥沉吟片刻,淡定道:“我亲眼看过晋阳城,也留意过北汉国人马,那座城别说三五日,就是三五月能攻下也很让人意外了。我们必须要聚集兵马了,才能南下,不是有奏报周军在忻州南边有大股人马防备?”

    杨衮认真地点头:“主帅所言极是。”

    “不必担心那些不那么重要的关节。”耶律休哥道,“此战我瞧过了,大辽铁骑最要紧的地方,是击溃周军的阻击,突破防线至晋阳。”

    “是,是。”杨衮一脸深以为然的样子。他确实认为耶律休哥是有真货的人,不仅是武艺、行军布阵的法子,而且见识眼光也不是虚的。

    耶律休哥不动声色道:“别管晋阳,咱们只需紧凑地准备咱们的事。大辽铁骑一旦兵临晋阳,只要郭铁匠还懂点事儿,晋阳之围自解。”

    杨衮道:“不久前我派人打听了一下,忻州南的周军主帅是李处耘。此人与周国王室有裙带关系,李处耘的女儿是郭铁军的妃子。不过,我琢磨过李处耘在攻灭南唐国之战时的表现,却也是个好对付的主。”

    杨衮在幽州呆过不短时间,也经常和北汉国打交道,加上年长见多识广,对汉人的事儿了解不少,当下又呼了一口气道:“当年汉朝对付匈奴,到过阴山的卫青也是靠裙带上位的。”

    耶律休哥一脸自负,却和一般年轻武将容易轻敌不同,若是一般辽国武将,对于这种靠送女人的人物是很不屑的。耶律休哥却道:“不好对付的人?来得正好!晋阳是块石头一时半会又没什么打头,援兵一到就会跑;要是忻州周军太弱了,咱们又白跑一趟,多大意思?”

    他瞥了一眼远处越来越近的人马,当下喝了一声一拍马,矫健地向前冲去。身边的悍将强兵也粗狂地吆喝着跟上来,马蹄在草原上飞奔,马的毛皮肌肉和人的强壮,在阳光之下野性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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