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德四年(公元957年)九月中旬,晋州。

    河东“表里山河”,山川南北走向如同沟壑,如“川”字一样的地形。河东又是神州棋盘上北方的中路地带,历来都是北方东西两边势力攻防的核心;又是北方进入中原的一条走廊。山脉中间盆地走廊更是历来战争多发地……如长平之战的地方(高平),如晋州(临汾)。

    现在晋州再次笼罩在战争的烽火之中。

    正是枯水季节,汾水在西边缓缓流淌,河流东边巍峨的城楼和对岸重山叠嶂的吕梁山遥遥相望。城池南面,尘雾蔽天,黄尘之中的战马、士卒如同腾云驾雾一般。

    弩炮、石弹在空中乱飞,木头摩擦的“叽咕声”、“砰砰”的撞击声,和人们的叫喊夹杂在一起,城墙上下一片嘈杂喧嚣。

    慕容延钊看着城下无数的攻城器械和蔽天的尘土,瞪圆双目说道:“今早叛军怎么不冲上来攻城了?难道要炸城了吗!”

    话音刚落,突然“哐”地一声大响,一枚大石头落到了城楼外的墙上,顿时碎石砖土飞溅,周围的几个士卒抱头躲避。“啊……”一个士卒抱着大腿嘶声惨叫,“俺的腿!”

    向拱看过去,转头对慕容延钊道:“万一炸开了只要堵住缺口,召集壮丁连夜修缮。”

    慕容延钊皱眉道:“关键是朝廷援兵何时能来?李重进也正在向晋州进发,届时晋州被六万大军围攻,咱们这点人守得住吗?”

    向拱沉吟不语。

    慕容延钊又道:“东京到晋州近千里之遥,郭绍来不及了,看来你我真要死在这里!”

    向拱脸上露出一丝强笑:“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一直就是我期待的结局,作为武夫军人,还有比这更好的死法吗?”

    “向节帅……”慕容延钊络腮胡中间的阔脸上露出动容之色。

    向拱拍着慕容延钊的肩膀道:“郭绍要是不到,我便率镇安军两千铁骑出城决战;晋州何去何从便交给慕容节帅全权掌握,绝不勉强。”

    就在这时,忽然“轰”地一声巨响,向拱和慕容延钊的脸色都是一变,感到城墙似乎颤抖了。刹那之间东边靠城墙不远的位置土石飞溅,一大股白烟急速地冲了上来、直飞云霄。

    紧接着,之间城下藩篱前面又一股白烟平地冲起。硝烟急速腾飞,很快把半堵城墙都都笼罩在硝烟之中,什么也看不见了。

    远远的惨叫声很快就穿了过来,向拱眺望远处,约两百步外的叛军工事内硝烟乱窜,雾茫茫之中许多人抱头鼠窜,战马惊慌失措,大量的马匹乱哄哄地飞奔。

    “墙没塌?”向拱片刻后喊道。

    周围很快被烟雾笼罩,“咳咳咳……”的声音到处都是,慕容延钊的声音道:“操!什么玩意,城墙动都没动,烟太大了……”

    就在这时,南北主道上部署的张建雄大喝一声,顿时马蹄轰鸣,张建雄不顾被惊吓得乱哄哄的战马、率骑兵向浓烟位置蜂拥而来。

    ……

    “禁军援兵来了!”一个武将进了李继勋的中军大帐,急忙禀报道。

    李继勋部刚刚还因炸城失败、反把自己阵营冲得一片狼藉的事儿气氛阴沉,这个消息更是雪上加霜,顿时众将一片哗然。

    “不可能!”李继勋怒道,“东京千里之遥,禁军长了翅膀飞过来的吗!”

    进来的武将道:“末将不知,旗帜是‘天下兵马大元帅郭绍’,观之大队全是精兵,全部装备战马;除了禁军哪里有那么多马……”

    赵匡胤的黑脸十分阴沉,他一时间不好意思说话了。

    李继勋问道:“人马到何处了?”

    那武将道:“末将自绛州来,敌兵到了绛州,半个月前才投降的刺史肯定又要降了……末将等兵力单薄,只得先撤离了那地方。”

    “绛州过来只有百里之遥。”幕僚提醒道。

    李继勋问:“多少人马?”

    武将答道:“看样子……有两万。”

    李继勋在前面来回疾步踱来踱去,“可能是虎捷军左厢,那是郭绍的嫡系,马应该是从各军调集补充的,虎捷军主要是步兵,骑马步兵不必在意战前马力消耗;才跑得那么快……但他应该会留左厢一些人在东京镇守局面,这些人也可能主要不是虎捷军的人。”

    众人都看着李继勋拿主意,这时李继勋转身道:“只有两万人,尚可一战!趁其远道而来兵力疲敝,咱们上前决战!”

    赵匡胤听罢忍不住了,急忙劝道:“切不可!禁军战力冠绝天下,李兄人数没多少优势,又是地方镇兵,胜算本来就不大;再加上你向南迎战,后面还有晋州守军,极可能出城袭李兄腹背。”

    李继勋道:“那赵兄以为该怎办?”

    赵匡胤道:“为今之计,向北撤退、退入北汉境,等待李重进大军合兵,再可决一胜负。”

    李继勋摇头道:“几天前,才有人从东京来禀报,禁军尚无动静;加上细作在路上耗费的时间,前后不过十二天。也就是说,郭绍部最多十二天就从东京奔袭至绛州。这等速度,相距只有百里,咱们跑得赢?除非什么都丢光,那我几万吃什么?

    况且咱们一向北逃奔,稍有混乱,向拱就要出城落井下石!”

    赵匡胤叹道:“李重进呐李重进!这厮非成大事者矣!”

    李继勋也跟着骂道:“狗_日的走五百多里现在还不到,别人迟动身都走八百多里了。”

    赵匡胤沉吟良久,正色道:“立刻在汾水上搭建浮桥,大军就地撤到吕梁山间,与郭绍、向拱隔河对峙,先守住防线,等待李重进到来。”

    李继勋皱眉道:“李重进知道咱们被困在吕梁山,会不会按兵不前?郭绍或是先向北对付李重进,再抽身对付我部,届时只有向关中北部山区退却,地形复杂、土地贫瘠,咱们这几万人要拖垮。”

    赵匡胤道:“现在没别的办法,若是南下决战,腹背受敌必败无疑!还望李兄早作决断。”

    李继勋搓了搓手:“行!马上传令下去,立刻在河上尽快搭桥。”

    赵匡胤道:“连夜赶工,桥越多越好;万一敌兵来得快,则背水结阵防御。”

    ……绛州城门大开,刺史率官吏军民沿途跪伏在地,刺史仰望那龙纹黄稠大旗上“天下兵马大元帅郭绍”、另一行“奉召讨逆”的字,高呼道:“贼军来势汹汹,下官手中兵少,为全城百姓免遭涂炭,不得已降之……人虽降,心向大周啊……”

    郭绍身披重甲,策马上前,指着地上的圆袍官儿道:“本元帅恕你无罪,官复原职安民守土,不得有误!”

    “下官叩谢郭大帅大恩!”刺史不顾体面,黄土上急忙叩头。

    就在这时,数骑卷起一窜黄土,从驿道上飞奔而来。一员骑士翻身下马,单膝跪倒抱拳道:“禀郭大帅,李继勋贼部正在汾水架桥。”

    郭绍招了招手,覃大石急忙弯腰上前展开一副地图。郭绍拿马鞭一指:“汾水对岸是吕梁山区,李继勋意图隔河拖延时间。”他回头对史彦超道,“史前锋,你即刻率控鹤马军直进逼李继勋部,连夜行军。”回头又道,“马全义,你即刻率控鹤弓箭直随后。”

    “得令!”“末将得令!”

    郭绍又叮嘱道:“史彦超,尔等今晚连夜行军兵马疲劳,切不可轻战;到晋州后便扎营休整,等候主力。你们的目的是威胁李继勋部,逼他列阵迎战、不敢慌忙渡河。”

    史彦超淡定地说道:“我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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