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十九诉说自己故事里的另外一个人的时候,这个人就在青州。谁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而他自己很清楚一件事他不是国师,从来都不是国师。至于他是谁,似乎已经不再重要。而等到他是谁很重要的那一刻,正如他自己所说,名字一出则天下惊。

    他盘膝坐在金龙的头顶,依然低着头看书。

    不再是深夜,所以他的容貌体型显得更清晰了些。可也不知道为什么,即便如此他依然有些飘渺模糊。这种飘渺模糊和他手下那些虚体鸦不一样,因为看起来他的肉身是实实在在的,看不出什么破绽。

    也正是因为白天光线更好,所以看着他的人才发现他的眼睛有些不一样。他的眼球都是黑的,没有白眼球。所以理论上他是个瞎子才对,但是他却在那么随意却认真的在读书。他身上穿着一件普普通通的布衣儒衫,脚上是一双有些发灰但干干净净的布鞋。他的容貌说不上有多英俊,可是偏偏如此,仿佛一句眉目如画才能描绘出他。

    强大的金龙在他坐下,金龙便是他的神座。

    也只有他,才能让这条桀骜不驯的金龙如此的服服帖帖。也只有他,才能这这等神物甘愿成为坐骑。

    所以虽然看起来这巨大的金龙远比他有气势,但无尽幽王还是将注意力都放在这个布衣中年男子的身上。让无尽幽王最为担忧的是,这个人才一来,笼罩千里的黑云就散了一半。他所到之处便是晴空万里,那些乌云就好像遇到了克星一样退避三舍。

    原本被笼罩起来的清量山,此时有一大半露了出来。所以无尽幽王这些日子建设的那些东西,统统都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让他有一种自己所有的秘密都不得不拿出来的耻辱,可是对坐在一头金龙上的人,他只能暂时忍受。

    无尽幽王很自负,但是再自负他也看得出来,自己绝非这个人的对手。

    甚至,他打不过那个人坐下的金龙。

    那是一条真正的金龙吗?如果是,那般高贵的生灵怎么会愿意做一个凡人的坐骑?任由这样一个凡人整天坐在它高贵的头顶上,任由他发号施令。

    “你是谁?”

    无尽幽王很久之后才问出这句话。

    盘膝坐在金龙头顶读书的中年男人没有抬头,用十几年前回答苦十九问他是谁的时候一摸一样的语气回答。如果苦十九现在在场的话心里或许会变得好受些,因为在这个人眼里哪怕就是无尽幽王和一个小小的奴隶也没有任何区别。

    “你没有资格知道我的名字。”

    他将最后一页书读完,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表情很舒服。那样子就好像刚刚喝了一口绝世的美酒,吃了一口绝世的美食,又或者是刚刚亲吻了一个绝世的美人儿。也许到现在为止,没有什么比书籍给他的抚慰更大了。

    他看完了书,看起来心情像是好了一些。他招了招手,随即有两个金鸦推着一辆车过来。车里堆的满满的都是书,他随手一挥,那些书在天空之中漂浮起来,密密麻麻的整整齐齐的,蔚为壮观。

    这些书形成了一个圆圈围绕着他缓缓的转动,他看了一会儿之后随手拿起一本重新盘膝坐下来。那些漂浮着的书自己飞回到车里,两个强大的金鸦推着车离开。

    无尽幽王曾经击杀过一个金鸦,他就算看不起金鸦但不得不承认金鸦的强大。一个金鸦,远比一般的渊兽王者强大。可是在那个人面前,这些金鸦就是奴隶一样。而且无尽幽王看得出来,那些鸦对于那个人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敬畏。这种敬畏,在渊兽对无尽幽王的态度里是找不到的。所以无尽幽王有些嫉妒,嫉妒,就会让人动一些若有若无的杀念。

    杀念才动,坐在金龙上的人微微笑了笑:“念你不易故不杀,你有你的因缘故事,莫要让我了结了你,那样你的故事岂不是太无聊无趣了些。曾经有很多人对我动过杀念,我没有害怕过。我动杀念的时候,整个世界都会害怕。所以你继续做你的事,而我做我的事,你若再干涉我,我就杀了你。”

    无尽幽王张了张嘴,最终不敢再说什么,他是真的不敢。

    所以他干脆放弃,做了一个自认为很大气的动作:“请。”

    他让开自己的位置,然后说了一个请。

    金龙头顶上的中年男人却笑了笑,不带有一丝讥讽却深深刺伤了无尽幽王自尊心的说了一句:“你不请,我便不来?”

    无尽幽王觉得自己受辱了,而且还是一种短时间内自己无论如何也不能将羞辱送回去的羞辱。这个时候的他忽然之间明白了一件事,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尊严都是扯淡。那个布衣男子看起来那么普通,他身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王者的光环,可是他只是轻描淡写几句话而已,无尽幽王连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连人家的坐骑都打不过,还反抗什么?

    中年男人指了指清量山满天宗的方向,数以万计的鸦开始朝着那边漂浮过去,那场面就好像一层厚重的乌云笼罩过来一样。不久之前清量山上还笼罩着乌云,可是和这密密麻麻的鸦相比,之前的乌云显得完全不在一个层次。数不清的鸦闯进了原来的满天宗,然后进入了内河,找到了原来九幽地牢的所在。

    金龙悬停于天上,中年男人看了几页书之后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他将书册合上揣在怀里,随手提了那壶老酒起身。坐下金龙像是委屈又像是撒娇似的低低沉沉的叫了一声,他恍然一笑,拔开酒壶的塞子往下倒了一滴,不多不少,只有一滴。

    金龙张开嘴接住这一滴老酒,相对于它的庞大,这一滴酒真的不算什么。可是它的脸上却有一种格外清晰的满足感,似乎得到一滴酒的赏赐殊为不易似的。

    “莫要走远,我下去看看,也不知道多年没有来过,这地方还是不是老样子。虽然我不想去,但来了不去似乎显得刻意了些。我现在求的是自在,顺心就好。”

    金龙盘绕了一圈,一滴酒竟是把它醉了。它飞的有些歪斜,以至于不远处围着的那些可以飞行的渊兽以为它怎么了,纷纷避让。其中有凶悍不畏死的,以为来了机会,向前而来准备突袭。金龙带着醉意张开嘴吐出一口龙息,这龙息炙热无比,金火蔓延,其中竟然还带着一个酒香四溢的酒嗝。

    嗝的一声,龙息漫天而去,至少千余头以为可以偷袭金龙和以为可以逃走的渊兽被龙息焚烧。才一接触,那些渊兽就化作了灰烬。龙息凝而不散,朝着远处继续蔓延,飞出去几里便烧干净几里。便是四五个渊兽王者出来合力想拦住那龙息,拼尽全力竟然不能。

    金龙不屑的哼了一声,收住龙息,又打了个酒嗝。酒气蔓延出去,那四五个要过来讲讲道理的渊兽王者竟然同时身子一软,醉了。只不过是一滴酒而已,醉了一条金龙。只不过是一个酒嗝而已,醉了四五个渊兽王者。

    金龙索性落下来趴在那,很快睡去,可是谁还敢再来招惹?在渊兽的地盘上酣睡,这就是金龙的实力。

    布衣儒衫的中年男子连头也没回,也不飞行也不疾掠,而是一步步缓缓走向满天宗。他走过残破不全的外宗,看着那断壁残垣微微俯身说了句辛苦。也不知道他这句辛苦是对谁所说,这画面看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沧桑。

    他顺着林荫小道走过了森林,这里本来是内宗和外宗的结界所在,可是大战之中,结界本坏,连界灵都已经战死。他走的很慢,那双黑色的眸子不时看向四周。似乎他能从每一棵折断的树木上看到曾经发生的惨烈,似乎他能从树林里残存的气息闻到那个时候的血腥味。

    他走到树林中间,对树林微微俯身说了声辛苦。

    然后他继续步行向前,走到了内宗。满天宗内宗,青州最大的宗门所在,虽然和天下间那些一流的宗门无法相比,可是在青州无数少年郎心中,能进内宗便是登天。多少人为了求道求修行而在外宗外长跪不起,最终换来的只是一声叹息?谁都想改命,但又有谁能进改运塔?

    他走到瀑布前停住脚步,抬起头往上看了看。凌云殿还在,那里曾是内宗宗主生活的地方。他的眼睛是瞎的,但是他想看什么,就没有任何东西任何事他看不到的。他似乎看到一个步履矫健的老者手拿扫帚从瀑布旁边的石阶上下来,这老者很虚妄而且早就已经消失不见,可是他偏偏看得到。看着这老者,他的表情有些异样。

    然后他对那个拿着扫帚的老者虚影说了一声你也辛苦,却没有微微俯身。或许是因为树林是真的瀑布是真的,唯独这个老者是虚的。

    他走进瀑布后面的石洞,似乎极为熟悉这里。他依然没有运用一丝一毫的修为之力,可是从山顶上垂落的瀑布却自动的避开了他,似乎他身上有一种无形的力量,连水都惧怕。他顺着山洞一直走,下内河。内河里的小船居然还在,他走上小船站在船头。小船便自动而行,稳稳平平。

    布衣男子到了地方,小船自己靠岸。他缓步向上走到了界墙那里,界墙里依然还有无数的人脸在冲突着,似乎拼了命的想要冲出来。

    布衣男子微微顿了一下,看着界墙说道:“界墙是神仆的枯发编织而成,就算是枯发也依然是神的东西,或许那是最低级的神,但对于封住你们来说足够了。已经挣扎了这么多年,为什么就不肯安生?”

    然后他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居然开心的笑了:“忘了,被界墙封住永世不得超生,你们哪儿也去不了,哪儿也回不了,倒是真让人开心。”

    说完这句话他人消失不见,下一秒,他站在无尽深渊的入口。无数的鸦,正在往其中飞入。

    他张开手臂,脸上终于有了些感情:“这是一个新的时代,为了过去也为了未来......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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