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桑小朵的情绪影响了陈羲,连他都有些恍惚是怎么回到天枢城的。然后又是怎么出了天枢城,到了柳洗尘和关烈所在的那个禁区的。见到柳洗尘之后,她和子桑小朵就一直在一起,陈羲坐在远处看着她们两个,有些失神。

    柳洗尘应该是在劝慰着子桑小朵,但是这个时候也许任何人的话都不可能进入她的心里。关烈拎着一壶酒走到陈羲身边,递给陈羲一个酒杯。他给陈羲倒了一杯酒,然后自己也满了一杯。

    “见到她,我忽然发现自己原来不够坚强。”

    关烈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将酒一饮而尽。

    “她是个女子,却比我做的更多。”

    关烈低着头,看着空了的酒杯。

    禁区里是没有月亮的,也没有太阳。这里的光明黑暗,靠的是法器。现在悬挂在禁区上方的法器,是当初藤儿留下的。她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宝贝,她的大殿里随随便便丢在一边的东西归置起来就是一大堆。

    陈羲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把酒杯倒满。喝些酒,终究是比一直苦闷着要好受些。也许喝过酒之后,关烈的话会多一点。说话,有些时候也是一种发泄。

    “你有没有觉得很奇怪?”

    关烈再次将杯子里的酒喝光:“当年我父亲加入少年会,认识了你的父亲,认识了子桑小朵的父亲。我不知道柳洗尘的父亲当年是不是少年会的一员,但是从柳家和子桑家的关系来看,只怕也脱离不了关系。当初是父亲那一辈人在一起畅想未来,试图改变这个世界。现在……是我们几个聚在一起。”

    如果关烈不说的话,陈羲真的没有想到这一点。

    是啊……当初少年会那七个人,应该是何等的意气风发?他们自少年便被圣皇选中,每个人都知道自己未来会大有作为。会成为支撑这个世界改变这个世界的力量,又怎么可能不意气风发?

    现在,这个禁区里的四个人,极有可能真的都是少年会那些人的后代。现在唯一不确定的,是柳洗尘的父亲是不是那七个人之一。

    “看来命运有些时候确实很奇怪。”

    陈羲喝了一口酒,眼神有些飘忽:“当年为了大楚的未来,父亲他们七个人聚集在一起。那个时候,他们想的可能都是最美好的东西。”

    关烈苦笑:“但是我们现在能做的,只是在这里藏着,让自己活下去。和父辈相比,我们其实真的什么都不如。他们最起码试图抗争过,但我们从一开始就在接受着这个世界的一切。不……你和我们不一样。”

    关烈看了看远处抱着膝盖坐在地上,低着头不言不语的子桑小朵。看了看坐在她身边,还在劝慰着她的柳洗尘。然后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你和我们几个,其实都不一样。我们这些人,从一开始就失去了斗志。”

    他低下头,语气里的伤感那么浓郁:“也许正是因为父亲他们的失败,让他们对改变已经失去了希望和信念。所以从一开始,他们就没有把他们当初那种拼争的精神传给我们,而是告诉我们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则,遵守大家族的规则。我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必须怎么活着。”

    “墨守成规,按照已经遵循了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规则默默的活着。”

    他看向陈羲:“而你不一样,你从一开始就没有放弃改变。”

    “我?”

    陈羲摇了摇头。

    如果在以前,陈羲对自己的目标特别清楚。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为了目标不遗余力的前进着。可是当杀掉了陈氏兄弟,杀掉了邱辛安之后,陈羲忽然发现自己有些迷茫了。报仇真的是唯一的动力吗?

    将所有仇人都杀死之后呢?自己去做些什么?

    如以往想好的那样,回到青州满天宗,等待着父母从神木大阵里出来,然后一起抗争,或者一起死去。这就是结局吗?

    陈羲摇头,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没有关烈说的那么有斗志。当报仇这个目标已经不再是唯一,陈羲变得有些找不准方向。

    改变世界?

    父辈的希望。

    修行者最大的责任,是守护这个世界。

    樊迟的话。

    这些东西,在陈羲的脑子里翻江倒海一样涌出来。曾经他以为这些东西和自己毫无关系,可是现在,他心里有一股火时时刻刻都在烧着。即便是他自己想要骗自己说这些和他没有关系,也已经骗不了了。

    ……

    ……

    陈羲站起来,看向结界外面。

    “你修为恢复了多少?”

    他问关烈。

    关烈沉默了一会儿后回答:“已经差不多四五成,再给我十个时辰左右,修为就会全部恢复。而且我有一个秘密……为了保护我,父亲一直用秘法压制着我的修为境界。他说如果我表现的太过耀眼,在天枢城里就会面临重重危险。比如子桑小朵刚刚出生之后,他的亲哥哥子桑长恨就试图杀了她。”

    “父亲担心,因为我的天赋太好引人妒忌。再加上关泽最初那么嫉妒我,父亲就压制了我的境界。关家遇难的时候,老祖为了保护我彻底将我的修为压制,但是随着这种压制缓缓松开,父亲当年留在我体内的秘法也消失了。”

    关烈道:“应该是老祖感觉到了父亲留在我体内的秘法,在他临死之前将其解开。”

    他看着陈羲:“如果你打算出去做些什么,等我十个时辰。”

    “你和她们两个留在这里,我自己先出去看看情况。子桑小朵的情绪还没有稳定,你的修为没有恢复,洗尘也一样她心里想的都是怎么安慰子桑小朵,心不静无法出去面对凶险。十个时辰之后如果我没有回来,你让她们两个留下,然后你去安阳王府附近找我,我会留下痕迹。”

    关烈忍不住问道:“你想去见安阳王?”

    “是”

    陈羲点了点头:“我想知道安阳王到底死了没有,如果没死的话,他手里的力量是唯一能抵抗平江王的了。有国师在天枢城,安阳王是不可能赢的。与其如此,不如把力量都转移到雍州和青州,把平江王的安排打乱。我在想,既然国师出手了,平江王为什么还要在青州和雍州布置那么多事?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

    关烈眼神一亮:“平江王不信任国师!”

    “嗯!”

    陈羲道:“平江王知道国师是自己最大的助力,但也很清楚国师太强大了。国师可以帮他,也可以控制他甚至杀掉他。所以他害怕,为了避免自己死于国师之手,他做了两手准备。”

    关烈道:“既然圣皇当初是想把皇位传给安阳王的,那么安阳王手里的力量一定很强大。明面上有三十六圣堂将军支持,暗地里肯定还有不少大家族是他的底牌。只要安阳王没死,不如去把平江王逐步控制了雍州和青州抢过来。如果能杀了平江王的话,国师的安排也就彻底失败了。”

    陈羲道:“所以我必须知道安阳王是否还活着,我还要回执暗法司一趟。”

    关烈问:“执暗法司?你不是说执暗法司都有可能早就被国师控制了吗?那个次座集显然是国师的人,你回去做什么,太危险了。”

    “万候雁雨楼他们是要回天枢城的,我不知道他们是否已经回来了。执暗法司的玉佩毁了,我也联络不上他们。如果他们回来,我必须阻止他们回神司,集可能已经在等着他们回去了。”

    “好!”

    关烈眼神里的斗志开始出现:“我尽快恢复修为去找你,然后咱们去雍州青州,和平江王来个结算。”

    “照顾好她们。”

    陈羲拍了拍关烈的肩膀:“咱们是男人,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担当。”

    这一句话,将关烈心底里的豪气引了出来。是啊,男人,就要有男人的担当。既然已经不可能离开这个局,不可能脱离这个大势,那么就面对吧。

    陈羲悄然离开,没有告诉柳洗尘和子桑小朵。他如果去说的话,柳洗尘肯定不想让他出去。外面太危险了,陈羲又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离开禁区之后,陈羲看了看远处那庞大恢弘的天枢城。

    “就算你一手遮天,我还是相信这个世界上不都是卑躬屈膝。总有那么几个挺直了脊梁的人,敢于抬起头看着你去抗争。世界不是你一个人的,是所有人的。”

    ……

    ……

    执暗法司。

    陈羲出现在云非瑶的档口门前,那有些老旧的门依然关着。陈羲推开门走进去的时候,果然没有看到云非瑶的身影。以往,她都会在院子里。第一重院落似乎没有什么改变,一如往常。但是走到第二个院子的时候,陈羲的脸色就变了。即便他已经做好了准备,但是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还是被震撼到了。

    院子里的所有植物,都死了。

    也就是说,千爵云非瑶手下的十个小档口已经都被灭掉。从现在来看,也许云非瑶已经死了。种种迹象表明,云非瑶是首座的人。这个档口已经被毁,说明次座集已经在执暗法司里开始动手。

    陈羲早就想到过首座可能已经死了,但是当逐渐被证实的时候他又怎么可能做到心平气和?

    他的小档口,也已经被毁了。

    陈羲心里越来越紧,他回来之后还没有联络过敖浅阿喵阿狗他们几个。郭放牛他们也在小档口里做事,难道他们也已经遇难了?

    就在这时候,陈羲听到了一声叹息。

    “想不到……最先回来的是你。”

    陈羲猛的抬起头,看到了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这个人看起来很瘦,身上的血已经把他的衣服彻底染成了红色。但是陈羲依然能看得出来那件衣服肯定是执暗法司的官袍,而且从衣服的款式来推测,地位应该比雁雨楼还高。

    所以陈羲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心里的震撼无以复加。

    “次座?”

    他问。

    那看起来随时都有可能死掉的人点了点头:“是我……你真的很聪明。可惜,来的若是雁雨楼还能救我。来的是你,只怕你也只能和我一起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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