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巨型生物看着陈羲一字一句认真的说道:“我就是樊迟,樊迟就是我!”

    这一刻,陈羲感觉自己的心都几乎静止下来。它说它是魔,它说它是樊迟。陈羲不知道什么是魔,但是陈羲知道谁是樊迟。那个顶天立地的爷们,那个带着麾下勇士甘愿当做诱饵向神兽发动进攻的前辈,那个告诉陈羲修行者的使命是守护的修行者。

    那个才是樊迟,绝不是眼前这个看起来狰狞恐怖的巨型生物。

    “你不是樊迟!”

    陈羲说。

    魔低头看着陈羲,眼神里闪过一抹凶戾:“你真的以为我不杀你?”

    陈羲摇头:“你杀不杀我,和你是不是樊迟没有关系。你不杀我,你不是樊迟。你杀我,你也不是樊迟。在我心里,樊迟是个英雄。”

    “英雄?”

    魔冷笑:“英雄都是傻子,都是白痴!这个世界不需要英雄,人人都为了自己英雄有什么用?英雄只应该活在传说之中,可是当传说都变了味道之后英雄就是彻头彻尾的白痴。做英雄有好处吗?还不如做个魔……随心所欲做真正的自己!”

    他猛的一拳垂在大地上,大地再次颤抖。

    “还给我【执争】。”

    陈羲的脸色却越来越平静:“你是谁,我没有兴趣知道。在我眼里你就算再强大,也不过是为了自己活着可偏偏被人禁锢在这里根本出不去的可怜虫。你就算再强大,你也是可怜虫。你的强大只是你的外表罢了,你内心软弱的像一个小丑。”

    “我杀了你!”

    魔怒吼。

    陈羲冷笑:“我似乎知道你为什么不杀我……我和樊迟的【执争】甲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我已经在【执争】上滴血认主。也就是说,我继承了樊迟的一些东西。而你,无法杀死和樊迟有关的人!”

    说到最后一句的时候,陈羲陡然提高了嗓音。

    他分明看到,魔的表情变了。

    “是啊……”

    魔抬起来的手臂颓然的落下来,重重的落在地上:“他当年说,不允许我杀人,更不允许我去杀他在意的人。你得到了樊迟的认可,得到了【执争】的认可。我不能杀你,因为他在我身体里种下了一个法阵。”

    魔的眼神里都是苍凉:“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认为他是错的。”

    陈羲心里一震,忽然之间觉得这个自称为魔的巨型生物其实不凶恶。樊迟在魔身上种下了一个阵法,是为了保护自己在意的人,也许那只是一种防范而已。之前魔几次用巨大的手指将自己按进岩石之中,但是手指上没有一丝一毫的修为之力。那是因为它体内的法阵在阻止它,想到了这一点,陈羲豁然开朗。

    “这是……樊迟开创的禁区!”

    陈羲看向魔,心里的疑惑全都解开了。从之前魔的反应,从更早之前自己被带入这个禁区,这一切都不是偶然的。这个禁区是樊迟开创出来的,而且陈羲断定樊迟是在他带着手下的勇士们踏上战场之前开创的。

    “我知道了。”

    陈羲昂着下颌,语气格外的平静但对于魔来说字字如刀:“你是樊迟心里的魔念,樊迟知道你的存在,所以他在上战场之前,以超绝的修为将你这个魔念从他的心里分离出来。因为他知道必须保证一个纯粹的自己,才能在战场上一往无前。他不希望自己有私心,有私心就会有畏惧。他以大修为把你剔除出来,但是不忍心除掉你,所以开创了这个禁区将你禁锢在这里。”

    陈羲道:“樊迟战死之后,他担心你早晚有一天会挣脱约束出去,所以最后时刻把【执争】的一部分送了回来,做禁区的阵眼。他不想让人进来,不想让人发现你。但是樊迟忽略了一件事,他当时的修为之力已经耗尽,外面的那个禁区天长日久之后失去了天地元气的支撑,变得破损。”

    “但是……你出不去,是因为这个。”

    陈羲将手指向魔的双腿,那两条巨大的腿上看起来也是黑乎乎的,似乎没有什么区别。但是仔细看的话,依稀能辨别出那上面有简单的纹理,虽然被泥土覆盖,可是勉强还能看出来一些。

    “樊迟用最后的修为之力,以【执争】的腿甲封印了你。你能站起来,但你离不开这里。”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脸色有些微微发红。不是紧张害怕,而是激动。

    “是……”

    魔垂下头,眼神里的悲伤越发浓烈起来:“你说的都没错,是樊迟禁锢了我……我是走不出去这里,这些都是对的。但是你不要忘了,不管樊迟准备的多充分,他的决心有多大,但始终有一点不能否认……我就是樊迟。”

    陈羲的脸色忽然一变,他发现自己之前的想法有些是错的:“是的……我现在相信你就是樊迟了,因为你不是出不去,而是你不想出去……你知道,如果你出去,樊迟会怪你。你是他的魔念,但不是凶念。他那样的人可能会偏激入魔,但绝不会偏激到产生凶念。他是他心里的委屈,他的不甘,他的遗憾……”

    魔猛的抬起头,陈羲看到他的眼角居然有些湿润。

    ……

    ……

    沉默。

    很长时间的沉默。

    魔的眼睛里有泪,或许是因为陈羲最后那一段话触动了它的心。陈羲说,魔不是出不去了,而是它不想出去。魔的心在颤,那么的难受。

    “他以为我会害人。”

    魔说:“我说过无数次要杀尽所有人,我也曾经坚信自己会这样做。我告诉自己,当我破开结界的那一刻我就要出去痛痛快快的杀,把那些忘恩负义的人全都杀光。但是有一天……我发现结界的力量已经减弱到其实封印不住我的时候,我却胆怯了。”

    他的声音很低沉,语气就好像一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看着那已经承受不住我攻击的结界,几次想冲出去最后还是没敢。是的……我不敢……我说了一千次一万次要把所有人都杀掉,可是我做不到。现在活着的人就算再肮脏再龌龊,可他们终究是樊迟当初拼尽了性命想要保护的……人。”

    “如果我把人都杀光,樊迟也就白死了。”

    魔咧开嘴笑,那么苦。

    “我骗自己,假装出不去。这样年复一年的骗下去,直到自己真的信了我还是被禁锢的。”

    魔低下头,两只手咔嚓一下子把腿上的【执争】腿甲拆卸下来。腿甲在他手里迅速的变小,变成了普通人穿戴的那样大。在他的手心里,这腿甲显得那么渺小。

    “【执争】已经早就不能封印我的双腿了。”

    魔的手心里微光一闪,之前从陈羲身上抢走的东西都出现了。面甲,臂甲,胸甲。这些东西放在一起的时候,有一种淡淡的却格外紧密的联系。【执争】的来历很不凡,以人血浸泡,却不带凶顽之气。只有人骨子里的执着和拼争,没有一点阴暗的东西。

    想必当初打造【执争】的时候,樊迟也耗尽了心力。

    “他想让自己以一个绝对纯粹的人的方式踏上战场。”

    魔看向远处,似乎在追忆着什么:“他说,人是复杂的。不管是普通人还是修行者,都是复杂的。每个人都有两面,一面善一面恶。所以绝大部分人,都不是纯粹的人。只有纯粹的人才能愿意牺牲自己,为别人换来美好。要想做到一个纯粹的人,就首先要剔除自己内心之中的那些复杂念头。”

    “【执争】甲一共经历了十六次失败才打造成功,因为樊迟不想让甲胄上带着一点别的东西,所以他要求每一个滴血的人,在滴血的时候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为了美好的明天。只要有一个人分心,就变成了杂质。”

    “十六次……”

    魔缓缓道:“他打造成功了,【执争】在战场上也给了他最大的帮助。从第一战到最后一战,樊迟都参与了。他也是唯一一个,从开始拼争到最后看到胜利的修行者。他不是被人杀死的,而是累死的。也许在胜利到来的那一刻,他已经满足了,紧绷在心里的那股气散了,那个信念没了,所以他死了。”

    魔的表情逐渐平静下来。

    陈羲缓缓道:“其实你在很久之前就能离开这里了,但你没有。其实你恨的只是当初那些背弃了樊迟的人,而不是全部的人。你不离开这个界,是因为在这里还有关于樊迟的回忆,如果你离开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魔看向陈羲,眼神里逐渐出现了善意:“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能了解我的心事。我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我会和一个人坐下来说这些话。告诉我,樊迟为什么要把【执争】给你。”

    陈羲想了想后回答:“他说……我和他,可能是一样的人吧。但是我知道,我和他不一样。我无法做到他那样纯粹,他是一个圣人,一个真真正正的圣人。”

    魔像是微微愣了一下,然后手掌一翻。哗啦一下子,所有的【执争】的部件全都掉在陈羲身边。魔看着陈羲认真的说道:“有些话只有说出来后心里才好受,我今天说了很多,也许以后我会释然,也许以后我会越来越偏激,从魔变成凶。但是今天,我感觉痛快了不少……【执争】还给你。”

    它说:“希望你不要辜负了他,他不会看错人。”

    陈羲点了点头:“谢谢。”

    魔挪了挪身子,如它站起来之前那样坐好。片刻之后,它的身体表面就出现了一层岩石。他扭头看向陈羲:“人会因为自己的无耻和自私而遭到天谴的,就算我能忍住不去杀戮,但是人早晚有一天都会面对这样的事。”

    “也许吧……”

    陈羲脸色不太好看,因为他知道魔说的是对的。

    “你真的不打算出去?”

    他问。

    魔忽然咧开嘴笑了笑:“出去?你难道希望我出去?樊迟是不希望我出去的……所以,我不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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