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暗法司对于每一个千爵掌管的部门,称之为档口。每一个百爵掌管的部门,被称为小档口。陈羲目前对于执暗法司的了解还远远不够,若非今天桑千欢提起来,他也不知道执暗法司中还有白裁黑决的说法。

    可陈羲此时心里哪里还顾得上想这些,一遍一遍的让自己熟悉已经想好的理由。他不止一次动用了灵雷,尤其是最近一次在十七条大街上炸死了一刀堂的三堂主周炳海和异客堂大堂主沐陵散。

    就在天枢城里用了灵雷,而且之前桑千欢也问过他关于灵雷的事。陈羲早就想到了,虢奴一定会过问。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紧张。

    虢奴是当初背叛了他父亲的人,也是已知的几个人中修为最强的一个。这个人一旦要见自己,自己想到的那些回答能不能应对?如果对方一见自己直接下杀手,自己又该怎么应对?一个心狠手辣的人,是不会容忍一点隐患的。

    如果是在以前,陈羲有藤儿在,可以每天一次进入藤儿的空间一个时辰,一旦虢奴要杀他,藤儿的空间就是避难所。

    现在,藤儿闭关了。

    陈羲只能自己面对。

    他可以不面对吗?

    不能!

    一旦自己选择了逃避,那么当初还不如不来天枢城。一旦自己选择了逃避,虢奴立刻就能猜到什么。他从进天枢城的那一天就在赌,而且赌的是自己的命。他现在最担心的是,虢奴是否也和陈氏兄弟一样怀疑自己的身份。

    而陈羲现在的最大的依仗就是,不管是邱辛安还是陈氏兄弟,都是在满天宗大战之前逃走的,所以不知道陈羲就是陈尽然的儿子。

    他离开桑千欢的小档口,走到第四个院子里面。然后陈羲微微愣了一下……第四个院子出乎预料的小,和外面三个院子完全不一样。这个小院子和最普通的农家小院没什么区别,院子里种的是一些蔬菜。院子正中在那几小块菜田之间有一棵腊梅树,一个如农夫一样的男人就坐在腊梅树下闭目养神。

    这个人穿着布衣,脚上的布鞋没有穿好,后鞋帮踩在脚下。他靠坐在一张藤椅上,身边放着一把镰刀一个锄头。

    “卑职陈羲,见过千爵大人。”

    陈羲进门之后,肃立行礼。在这一刻,陈羲收拾起所有的担心和忐忑。他让自己看起来坦然而严肃,眼神里没有一点异样。他进门之前甚至还想过,自己需要不需要表现出一点点紧张。但是他最终还是决定,什么表情都没有。

    农夫没有说话,连动都没动。

    陈羲站在一边,也不再言语。

    他在幻境中见过虢奴出手,这是一个连昆仑山神木的防御几乎都能攻破的真正强者。陈羲推测,虢奴的修为应该与父亲陈尽然相差无几。绝对远远在高青树和陈叮当之上,要知道陈叮当对桑千欢都没有一点胜算。而虢奴,在神司能做到千爵而且看起来很被首座重用。

    陈羲细微的调整着自己的呼吸,让心情平缓下来。虢奴坐在那像是睡着了,陈羲也保持着站姿一动不动。

    就这样过了足足半个小时,虢奴才动了动,舒展了一下身体。他拿起来放在藤椅旁边的水壶喝了一口,然后起身拿起锄头往后一甩。那锄头来势虽快,但没有杀机。陈羲伸手将锄头接住,眼神里有些疑惑。

    “帮我除草,我来浇水。”

    虢奴看了陈羲一眼后走过去3g书城拎了一桶水回来,他走到菜园子里站住等着陈羲。陈羲大步过来,在前面用锄头把野草锄掉。虢奴蹲在后面,将被锄掉的野草捡起来放在一边,然后用半个葫芦做瓢,给蔬菜浇水。

    “你干过农活?”

    虢奴忽然问了一句。

    陈羲回答:“以前曾经在七阳谷禅宗做过杂役,七阳谷的大和尚们都是自己种菜,所以类似的活干过一阵子。”

    虢奴嗯了一声:“从你拿锄头的姿势和弯腰的动作,看得出来你对这活儿不陌生。我听说过你,在七阳谷做了几年的杂役,然后又到了青州满天宗做杂役,被周九指赏识所以进入内宗修行。”

    “是”

    陈羲一边干活儿一边回答了一个字。

    “除草要除根。”

    虢奴伸手把土里的草根拽出来,放在一边:“不然一瓢水浇下去,野草比蔬菜长的还要快的多。若是不理会,用不了多久野草又会长满整个菜园。说到生命力,野草比蔬菜要顽强的多,你说对吗?”

    陈羲心里一紧,却面不改色:“大人说的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嗯?”

    虢奴像是微微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这话说的倒是不错。你在西南那一片做的很好,但是手脚都不够干净。十三只香没铲除干净,黑虎帮也没铲除干净,这不好。”

    陈羲心里稍稍松了口气:“卑职记下了。”

    “这本不归我管,你是云非瑶那个档口的人,我其实不应该说什么。”

    见陈羲面带疑惑,虢奴道:“进门的时候你见过扫地的妇人没有?”

    “见过”

    “她叫云非瑶,很了不起的一个女人,也是你们那个档口的千爵。这个世界上所有轻视这个女人的人,好像都死了。”

    陈羲能猜想到那妇人必然大有来头,原来是桑千欢的顶头上司。

    “我叫你来,是想问你一句话……你认识陈尽然吗?”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虢奴的视线笔直的落在陈羲的眼睛上。在这一刻,陈羲确定哪怕自己的眼神有一丁点的变化,虢奴就会出手杀了自己。

    ……

    ……

    “不认识,但听过这个名字。”

    陈羲平静如常,眼神里干净的好像才刚刚洗过的天空。他的本我虚我转换已经到了自然而然的地步,这种参悟对于陈羲来说帮助极大。

    “何处听说?”

    虢奴又问。

    陈羲蹲来下,将一棵草根埋在土里很深的野草拔出来:“我在满天宗内宗的先生是高青树,这些都是高青树告诉我的。”

    虢奴的眼神里有些东西闪烁了一下,随即继续给蔬菜浇水:“说起来高青树是个不错的人,我曾和他有过一段日子共处。他最是认真刻板,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恩情就是恩情,仇恨就是仇恨。这样的人其实很纯粹,在当今社会已是为数不多。你能让他收为弟子,也算是运气不错。”

    陈羲叹了口气:“可惜,后来满天宗被攻破,我和先生便失去了联络。也不知道他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虢奴沉默了一会儿后问:“你的灵雷,是高青树送你的?”

    “是”

    “他制作灵雷的手段,是我教的。”

    虢奴淡淡的说了一句。

    陈羲表情犹豫了一下说道:“高先生其实告诉过我,这灵雷之术其实传自于您。”

    虢奴手上的动作停了一下:“他如何说的?”

    陈羲问:“原话?”

    虢奴点头:“原话。”

    陈羲咳了咳,然后直起身子认真的说道:“虢奴这个人品性不论,在造器之上的天赋之强是我生平仅见,我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人比他更优秀。只要是他能想到的法器,就能随随便便做出来。如果不说人品性情,只说造器之术,他是我唯一佩服的人。”

    虢奴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高青树诚君子也!”

    他将水瓢丢在一边,站起来舒展身体:“他还和你说过关于我的什么没有?”

    陈羲摇头:“因为灵雷的缘故,我对千爵大人您其实十分好奇。我曾问过高先生,但他却不肯说。再后来我决定加入神司,高先生对我便有了些看法,我们两个言谈更少。不过高先生最是厚德,因为直闯凌云殿,我离开的时候他应该还在满天宗的地牢里关着。”

    虢奴走到藤椅那坐下来,沉默了一会儿后说道:“在十七条大街上,是你释放了灵雷炸死了几个无关紧要的小人物吧?”

    “是”

    “以后灵雷不要随便用了,尤其是别拿来对付那样不入流的小人物……我知道了,会觉得委屈了灵雷。”

    “卑职以后不用了,因为……没有了。”

    虢奴像是怔了一下,然后笑了笑:“高青树是满天宗公认的造器高手,但他天赋有限。回头你若是想学造器,可以来找我。桑千欢这个人眼高手低,一心想往上爬可心里容不下人容不下事,心境狭小所以修为也就高不了。若是你想换个环境,我可以跟云非瑶说一声,把你要过来跟着我做事。”

    “卑职不能。”

    陈羲回答。

    虢奴眉头一挑:“你可知拒绝我会不会有不好的结果?”

    陈羲道:“若是我应了千爵大人,那么可能前途一片光明。可是为人有始有终,我想靠自己。”

    “好一个有志少年郎!”

    虢奴拍了拍手,然后说道:“我没有话问你了,你回去吧。”

    陈羲行了军礼,转身走出这个院子。他将自己的回答前前后后想了一遍,觉得没有什么漏洞。但陈羲很清楚,这无疑是自己面对过的最凶险的时候。只要自己表现的有一丁点的不对劲,可能虢奴已经出手。以虢奴的身份杀死一个小小的裁决,连个借口都不需要找。

    陈羲一边走一边想,忽然之间后背上一凉。

    他忽然想到,虢奴在将锄头丢给他的那一瞬间,自己伸手接住。虢奴像是有意无意的看了一眼他的手……这个细节,自己当时并没有在意。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陈羲心里就有些发寒。虢奴把自己找来,只怕不仅仅是问一问关于灵雷的事。他肯定是知道了一些关于青木剑的事……

    陈羲心里越发的沉重起来。

    难道虢奴想要的是青木剑?

    就在这时候,他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

    “陈羲!想不到你居然来了天枢城!”

    陈羲回头,眼神随即一凛。

    叫他的,竟然是关泽!i13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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