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垃圾!”那年轻男人又重重地踹了他一脚,这才揽着怀里的女人扬长而去。

    地上很冷,刺骨的寒意渗进了他单薄的衣服里,他的脸也贴在地上,沾满了积雪,他第一次感觉到这样的寒冷。浑身剧烈的疼痛让他保持着最后一刻的清醒,他努力地拿起被自己护在怀里的手机,眼前有些模糊,却依旧看清楚了屏幕上保持着通话的画面,眉心不由得紧紧地蹙在一起,她是不是什么都听到了?还是,是因为他眼花看错了?

    “喂!你能听得见我说话吗?”余归晚尝试着跟那边的人说话,可是除了呼啸的风声,她听不见其他任何的声音。

    易扬微微愣了一下,他听到她的声音了,不是他在做梦,她的声音就响起在耳边,那样的真切。他紧紧地握着手机,指关节几乎泛白,嘴里艰难地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能!”

    “易扬,你现在在哪里?我跟杨静过去找你。”余归晚听到他的回应,连忙说道。

    “不用了,你好好休息,能听到你的声音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易扬缓缓地扯开嘴角,牵出一丝极浅的笑容来。

    余归晚不由得皱了皱眉,总感觉他那头出事了,她心里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插手的,毕竟,现在的他们比陌生人还要陌生一些。可是她放心不下,只是因为家里那两个可怜的老人,易妈妈的心里一直念着他,除了他,其他的人都已经不认识了,易爸爸虽然嘴上不说,但是心里肯定也是特别的难过。

    “易扬,你给我听好了,我去找你并不是因为你,而是因为你的父母。”

    “我……”易扬微微一怔,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笑意,他现在就是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可是一想到可怜的父母,他胸口那处柔软的地方猛然一揪,痛得他觉得连呼吸都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他的双手紧紧地捂着自己的胸口,易扬没有勇气将自己这一刻的处境告诉她,他甚至觉得自己撑不下去快要晕倒了。下一刻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按下了挂断键,在昏迷之前,他还是艰难地拨下了“120”急救电话,他不能就这样死在街头,他还有父母需要赡养。

    密密麻麻的雪花从高空中飘下来,就像是铺天盖地被扯碎的棉絮一样,地面上如同落了一地的白霜。

    路边那一排高大的法国梧桐早已经落光了树叶,光秃秃的枝桠落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有寒冷的夜风,夹杂着细碎的雪花穿梭在这个城市的每一条街巷。那些走到人行道上洋溢着幸福笑容的情侣们,谁都没有注意到,在离他们几米之遥的地方安静地躺着一个受伤的男人,他的呼吸有些微弱,身上已经落了一层棱角分明的雪花。

    再醒过来的时候,易扬感觉到了一丝丝贴着皮肤的温暖,他努力地撑开眼皮,一个模糊的身影令他猝不及防地映入眼眸中,他甚至来不及的躲闪,他看到那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脸庞……

    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每天醒过来只要能看到这一张精致的小脸,他就会觉得自己是这个世上最幸福的男人。

    **是罪恶的根源。

    他终究是无法克制住自己心底的**,在那一个晚上,趁着微醉的酒意,他背叛了他们的爱情。

    那一瞬间,易扬突然意识到,自己开始变了。

    可是,最终也逃不过宿命……

    “你总算是醒了!”一旁的杨静没好气地说道,语气冷若冰霜一般,“要是觉得有哪里不舒服的话,你就吱一声,医院会替你做一个全面检查的。”

    易扬早就感觉到杨静对她的冷淡,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醒了就好,医生说你有轻微的脑震荡,需要静下来好好休息。如果没什么事的话,那我跟小静就先走了。”余归晚淡淡地望着他,唇畔漾出一抹清浅的笑意。

    忽又想起什么,连忙说道:“我没有将你住院的事情告诉他们。”

    他一言不发地沉默着,眸色微敛,却依旧能看到他眼底深处的那一抹黯然之色。

    他们之间终究是变成了最熟悉的陌生人,或许某一天在街角遇上,她甚至不会多看他一眼,就那样不着痕迹地在人群里擦肩而过……

    “谢谢。”易扬轻声说道,他又抬眸看了一眼杨静,“我有话想跟晚晚跟单独说,你能出去等一下吗?”

    杨静有些不乐意,可是看到余归晚已经答应下来了,她也就没再拒绝他。

    “易扬,我警告你,一会儿要是发现晚晚少了一根头发的话,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扔下这句恶狠狠的话,杨静转身离开了病房。

    “你知道的,小静一直都是这样直来直去的脾气。”余归晚淡淡地解释道,安静地等着他说出想要跟她说的话。

    敛下眼底的那一抹异样,易扬自嘲地笑了一声,艰难地说道:“其实,你不用解释的,我知道小静挺讨厌我,你能有像她这样的好朋友,我心里也替你开心。”

    “嗯。”余归晚抿唇,浅浅地笑了笑,“你想跟我说什么?”

    “晚晚,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凌薇是怎么死的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易扬说话的语气有些低沉,也有些虚弱,那一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里掠过一抹愧疚之色。他似是在回忆着是什么,眉心紧紧地拧在一起,就像是一团乱糟糟的麻花,眸色也一寸一寸地黯淡下去。

    他说:“那一天晚上,她很晚才回家,在酒吧喝了很多酒,又磕了药,回家之后就跟我吵了起来,我们一直从客厅吵到阳台上,或许是出现了幻觉,她竟然从阳台的护栏翻了出去, 没有拉她,也没有劝她,只是冷冷地看着她,因为我恨她,是她不遗余力地毁了我。其实,我很想她死的,甚至想象她从阳台上跳下去的情景,她的一只脚突然踩空了,紧接着另外一只脚也滑脱了,只有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护栏,她哭着求我救她,她说她还不想死……”

    “我一开始想要救她的,可是一想到那一张感染了艾滋病毒的化验单,我松开了自己的手,甚至还用力推了一把,她的身体立刻就飞了出去。”

    易扬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

    “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肯定是当场死亡,我没有勇气趴在阳台上看她一眼,立刻就迫不及待地从家里逃了出去。”

    ……

    狭小的车厢里,有暖气源源不断地输送进来,温暖如春。

    透过暗色的车窗望出去,无垠的夜幕一片漆黑,借着路边昏暗的路灯光,依稀能看清楚从高空中飘落下来的雪花,洋洋洒洒的,铺天盖地地落下来。像是扯碎的棉絮,又像是四月天里纷飞的柳絮,斑驳的地面上落了薄薄的一层。

    有行人走过,留下无数个不知道延伸到哪里的脚印。

    余归晚安静地坐在副驾驶的位子上,目光透过挡风玻璃窗,一直望着远处旋转着的雪花,透过那些密集的雪花,远处的尽头是一片灰蒙蒙的巨大苍穹。杨静在认真地开车,也没有说一句话,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一样。

    “小静,你说,会不会是因为我怀孕的缘故?怎么现在越来越心软了?”

    杨静微微愣了一下,随即淡淡地笑了起来,半开玩笑地说道:“都说怀孕的女人容易抑郁,不过,据我目前的观察结果,你应该不是那一类型的。”

    忽又想起什么,杨静的脸色微微有些变化,就连唇畔的那一抹笑意也敛了去,一本正经地问道:“晚晚,你们单独在病房里的时候,他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他跟我说了……”

    余归晚缓缓地勾起唇角,昏暗的光线下,看不真切她的容颜。她说:“小静,他告诉我,凌薇的死跟他有关系,他要去找这个案件的负责人自首。”

    杨静猛然一惊,一脚刹车踩下去,直接将车稳稳地停靠在了路边,满脸的不可思议,她以为是自己的听力出现了幻觉。

    “你刚才说,他要去自首?凌薇真的是他杀的吗?”

    “应该算是一个意外吧!”余归晚轻轻地抿着唇角,眉心下意识地蹙了起来,目光的焦距落在湿漉漉的地面,“据我所了解,这样的情况在法律上不会被定性为蓄意谋杀,虽然他也有杀人的动机,但是对于一个深知法律的律师来说,还不至于愚蠢到那个地步。”

    当她听易扬说要去自首的时候,她跟杨静的反应也差不了多少。

    没有人知道,一个良知觉悟的人要去警察局自首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或许,从此之后就失去了自由,只能站在高墙里看那一方天空。

    易扬跟她说,他最近一直都在做恶梦,总是会梦到满脸是血的凌薇,然后朝着他一步一步地爬过去。他还说,他从梦里醒过来之后,就一直整夜整夜地失眠,怎么都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那一双充满了仇恨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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